—— 土倫 ——
土倫,法國地中海小城,人口60萬,和中國三亞很接近。地理上,處于馬賽和嘎納之間,它沒有馬賽的喧囂,也沒有嘎納的盛名,法國唯一的核動力航母戴高樂號的母港就是土倫。
周日的早上,從馬賽開車大約一小時到達土倫市中心,車流稀少,如同進入一座空城。周圍所有的房子都是House,很少見高樓,街邊都是熱帶行道樹,典型的地中海式氣候,跟美國加州的小城市很像。
去過法國幾十個城市,我對土倫有一種特別的好感,它背靠Faron山,面朝地中海,觀光客不多,既有鄉村的寧靜,又有城市的便利,還有讓人心曠神怡的地中海美景。
我的朋友Lucas就住在土倫郊區,他和我有點生意往來,平常我們喜歡討論中法兩國的文化差異,久而久之也成了朋友。
▲ 土倫街景
在土倫,Lucas的房子應該算一座豪宅,背靠大山,面朝地中海。大門是可遙控的自動鐵移門,進門之后是一個大院子,地表用大石塊鋪墊而成,院子大得可以停下兩臺公交汽車,周圍大樹參天,目測樹齡至少百年以上。在歐美,看一戶人家的家底,其實只要看他們院子里的樹木就可以推測,如果古木參天,且保養得很好,那主人家必定家底殷實。
法國三線沿海城市的房價:142平米(實用面積),三個臥室,四個衛生間,兩個車庫,占地700平米,一個游泳池,獨門獨院的平房。2024年,總價70萬歐元,折合人民幣530萬。各種管理費和物業稅合計1%,每年約5萬人民幣。
一般法國人的度假時間非常多,Lucas更加多。曾經有一次,他通過我在中國采購一批貨,從樣品采購、檢測,再到正式下單——這樣的流程中國人只需要一個月,而他足足用了半年時間,每次一個流程還沒走完,他就說自己要去度假了,然后Email不回,電話也找不到人。每當我以為這單子已經不了了之的時候,他又會發Email來跟進。
Lucas的房子大約有30年的房齡,墻壁土黃色,質地粗糙,墻上攀附著藤本植物,花朵呈紫色。在周圍綠葉、紫花的映襯之下,這座平房顯得格外低調,而又讓人過目不忘。這就是典型的地中海風格house。
Lucas的房子是獨門獨院,還安裝了電子防盜設備。他們的門窗都有兩層結構,一層是木質的玻璃門窗,外面還有一層純木結構。每天晚上睡覺之前,Lucas都會把兩層都關死,早上起來再打開。我有些好奇,問他為什么要這么做?
Lucas后來向我解釋,在法國人看來自己的房子是絕對的隱私空間,幾乎每一個法國人,都會條件反射地在晚上把窗簾給拉上,這不僅限于臥室,而是所有的房間。所以,一般法國的小城市,一到晚上就漆黑一片,因為所有的門窗都關死了。
他說得沒錯,環法自駕一路上,我住了很多小旅館,幾乎所有的店主都會在天黑之前把所有門窗的百葉窗關上,第二天早上再次打開,無一例外,雷打不動,對法國人來說,這幾乎是一種虔誠的宗教儀式。
—— 家庭——
Lucas有兩任老婆。第一任妻子生了兩個女兒。與第二任妻子也養育了兩個女兒,子女沒成年,又離婚了。
Lucas兩個大女兒都在外地讀書。兩個小女兒,大一點的十歲,小的才七歲,一般都和媽媽住在離土倫約半小時車程的拉西約塔。基本上,孩子還是由他老婆來帶。每周三和周六他都會把兩個女兒接回來住。
而平時,偌大的一個豪宅就Lucas一個人住。離婚之后,她老婆居然是“凈身出戶”,房子也沒分著、車子也沒拿去。聽他說,他前妻的日子過得并不艱難,她是一名學校會計,收入雖然不高,但離婚后學校居然為她免費提供住房,而且免費期限是十年。在法國,學校工作人員屬于公務員編制,他們可以享受一套很“人性”的保障機制,政府會根據公務員的家庭狀況來決定收入和各種補貼執行政策,離婚帶小孩的公務員尤其受優待。
法國大約有六百萬的文職公務員,占全部勞動力的四分之一,這比例在所有發達國家中最高。目前底層法國公務員的平均工資只是法定最低工資的兩倍,稅后兩千多歐元,不到人民幣1.8萬。雖然工資不高,也沒有灰色收入,但公務員絕對是一個旱澇保收的鐵飯碗,在法國想考公務員,也沒有那么容易。Lucas介紹說,法國的公務員錄取率一般在10%左右,緊俏的崗位甚至只有2%的錄取率,這和中國相似。
我很喜歡日本作家妹尾河童的《窺視》系列,他旅行時,每一間住過的旅店,他都會精細地畫下那個房間的俯視圖,房間的門、窗、窗簾、床、茶幾、電視、電話、桌椅、衛生間,甚至細微到一個水龍頭……所有的事物的位置與尺寸都按比例與方位畫得非常清楚,下面標注旅店的名稱、房間編號、電話號碼,詳細得如同一份旅店產品說明書。我本以為自己的好奇心已經很重,但和妹尾河童比起來真是小巫見大巫。
我喜歡觀察別人家的日常生活細節,雖然柴米油鹽的日常生活看起來千篇一律,但每家每戶都有自己與眾不同的特色。
Lucas家最大的特色就在于飲食,他似乎對所謂“綠色食物”有一種難以置信的偏執。
那天,他請我吃了一頓他自己做的家庭大餐。他從烤爐里端出一只大烤雞。看上去很誘人的樣子。
我問:“你這烤雞是怎么做出來的?”
“從超市買來以后,放入烤箱烤兩個小時。”Lucas輕描淡寫地說。
“就這樣?沒有任何佐料嗎?”我很吃驚。
“是啊。”他看了我一眼。
我追問:“鹽都不加?”
“吃鹽太多對身體沒有好處。”他搖了搖頭,一副自以為是的表情。
于是,我切了一塊雞肉,果然,中看不中用,食之無味、棄之可惜。
他在桌子還放了幾個透明的塑料盤,每個盒子都盛著一種豆芽狀的東西,每棵豆芽都直挺挺的,我好奇地看了一會兒,沒弄清楚什么狀況。
Lucas見我好奇的樣子,就得意地說道:“都是我自己種的!”
他順手抓了一把,塞到嘴巴里,有滋有味地嚼了起來,并看著我說:“你也來嘗嘗看。”
我猶猶豫豫地抓了一小撮,放入嘴巴,味道非常生澀,嚼過幾口之后,就有一陣淡淡的苦味。
看著我臉上奇怪的表情,Lucas脫口而出:“我們法國的食品非常安全。”
他這話的弦外之音我很清楚,看來,法國媒體也沒有少報東方大國的食品新聞。
可能他也意識到這樣說不太禮貌,馬上打岔地說:“我們還是來喝杯香檳酒吧。”
于是,他端起酒杯向我敬酒,并說道,“tchin-tchin”,這發音聽起來就像中文的“請!請!”后來我去網上查了查,果然有這么一則說法:據說在18世紀,英國人在中國港口將“tsing tsing”作為一種問候語。之后這一表達因為水手的傳播在英國得到普及。隨著時間的流逝,“tsing tsing”變成今天我們所知道的“tchin-tchin”,并慢慢地演變為法國人的祝酒用語。
—— 姐妹——
游完泳的Emily跑過來對Lucas說,她要看電視。
“不行,你早上已經看過了。”Lucas笑著說,但態度很堅決,在他看來,給小孩做規矩很重要。
相比懂事的姐姐Lola,Emily有些任性和倔犟,她不甘心,扯著Lucas的衣角,撒嬌地說了一通法語,我不懂。
Lucas還是笑笑,不為所動。
于是,Emily找來姐姐Lola做援兵,一起和爸爸討價還價。Emily繪聲繪色地說了一大通理由,一副不達目的、誓不罷休的樣子。而姐姐Lola的游說能力顯然不如妹妹,她只是在一邊被動地附和著,看起來對這場“斗爭”缺乏必勝的信心。
Lucas笑瞇瞇地看著兩個寶貝,還是不妥協。
終于,Emily“惱羞成怒”,轉過身,背對著她父親,抱著姐姐開始“大哭”。而姐姐Lola有些不知所措,Emily趕緊給姐姐眨了眨眼睛,于是Lola也配合著,抱著妹妹一起哭,Lola的演技顯然不如妹妹好,一邊假哭,一邊嘴角忍不住笑意。
Lucas看著兩個女兒賣力地表演,一邊嚼著自己種的生豆芽,一邊笑著對我說:“你看,這就是養女兒的樂趣。”
也許是表演累了,這場斗爭后來也不了了之,兩姐妹悻悻然扭頭轉身,自顧自地去院子里玩游戲。他們倆在院子里畫了一連串格子,然后開始在格子上跳躍,原來這就是我小時玩過的“跳飛機”游戲,只不過格子里的數字從阿拉伯數字變成了希臘數字。沒想到“跳飛機”是一個如此國際化的兒童游戲,不過,我已經很久沒有看見中國城里的小孩玩這個游戲了,取而代之的是各類iPad 、iPhone的游戲。
兩姐妹很喜歡玩我的iPad,不是因為他們家里沒有,而是因為在Lucas嚴格限制下,里面幾乎沒有裝任何娛樂軟件,而我這里裝了很多軟件。
—— 漢字 ——
Lucas的三女兒Lola是典型的白人小蘿莉,金發碧眼,四肢修長,已經可以隱約看出少女的骨感之美,曾經在美國呆過一段時間,能說一些英語。她比較害羞,說話的時候似乎只有她自己能聽見,和妹妹玩了一會兒“跳飛機”游戲之后,她拿著粉筆問我:“你能寫幾個漢字么?”
我就在地上寫了一些簡單的漢字,姐妹倆看得很入迷,Lucas也拿著相機,過來湊熱鬧。對法國人來說,漢字簡直就像魔術一樣。
“在我們法語里Chinoiserie(中國式的)可以泛指一切稀奇古怪又毫實用價值的東西,任何難以理解的事物或現象都可以用這個詞來描述。”Lucas笑著說道,“法國學生如果遇到難題就會說,Oh la la ,C'est du Chinois !(靠,這簡直就是中文!)”
Lucas年輕的時候還學過一段時間的中文,但他學中文的目的和我們大多數中國人學英文的目的不同,他既不是為了考試、升學,也不是為了將來謀職,完全是出于一種對神秘東方文化的好奇。以至于他對中國的了解,已經到了連中國女人曾經裹小腳都知道的程度。所以,他問的關于中國的問題要比一般老外更加有深度,仿佛都是經過深思熟慮。
他問我:“為什么Peking要改為Beijing?”
這個問題已經被外國人問了好多次,我駕輕就熟地回答道:“因為Beijing才是中國式的拼法,這道理如同印度人把英式的Bombay(孟買)改為印度式的Mumbai。”
我本以為Lucas得到這個答案后會心滿意足地點頭稱是。沒想到他居然接著問道:“但為什么你們不把China改為Zhong Guo呢?”
“這個么,”我支支吾吾地說,“我還真不知道,也許China已經深入人心到了改不動的地步吧。”
看樣子,Lucas顯然對于這樣揣測性的答復并不滿意。
寫在最后
法國人對中國的態度,和其他西方國家不太一樣。法國人總感覺與遙遠的東方文明有一種惺惺相惜的前世情緣。我認識的法國人,數量遠不及美國人,但有人喜歡中國道教,有人喜歡中國歷史,比例之高,讓我非常意外。相比之下,就算受過教育的美國人,對中國也幾乎是一無所知。
也難怪,法國是第一個和新中國建交的西方大國。
特別聲明:以上內容(如有圖片或視頻亦包括在內)為自媒體平臺“網易號”用戶上傳并發布,本平臺僅提供信息存儲服務。
Notice: The content above (including the pictures and videos if any) is uploaded and posted by a user of NetEase Hao, which is a social media platform and only provides information storage service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