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1990年開始啟動的每年全國考古十大新發現評選,因其重大的歷史意義,有著“中國考古界奧斯卡”之稱。2018年4月10日,“2017年度全國十大考古新發現終評會”在北京落下帷幕,來自四川的彭山江口沉銀遺址入選。
江口沉銀遺址位于眉山市彭山區江口街道的岷江河道中,北距成都市約60公里,明末張獻忠與明軍在此大戰,傳言大量金銀財寶因此散落于此。數百年來“石龍對石虎,金銀萬萬五,誰人識得破,買到成都府,”這首童謠一直在當地流傳。上世紀50年代起,當地多有零星文物被江水沖刷出土。2013年,每到夜晚便有人穿潛水服入水活動,其后古玩黑市出現了一些新奇的寶貝。警方經過排查,確定有盜寶人在岷江江口段進行非法發掘活動,遂成立了“2014.5.1”特大盜掘倒賣文物案專案組。
江口沉銀
隨后四川省文物考古研究院經過研討,認為該遺址極可能為江口之戰的古戰場,于2016年開始對遺址進行圍堰考古發掘。截至2023年4月,江口沉銀遺址考古發掘共完成六期圍堰考古,共計出水文物7.6萬余件,出土了諸如虎鈕金印、蜀王金寶、蜀世子寶等一大批稀世珍寶。很多文物來自蜀王府,與末代蜀王朱至澍息息相關。
謀求監國未果
朱至澍(音shù、zhù),生年不詳,為蜀恭王朱奉銓的嫡長子,生母蜀恭王妃劉氏。萬歷三十二年(1604年)受封蜀世子。父王襲封蜀王后,于萬歷四十四年(1616年)五月晉封蜀世子,世孫夫人彭氏也一并晉封世子妃。
世子妃彭氏是位悲劇女性。天啟元年(1621年),因成都左護衛百戶楊琨之子楊桂這位白眼狼,成為秀才之后返身噬主霸占王府田地,蜀王朱奉銓進行追討,結果對方竟糾集數百人包圍沖擊王府,彭氏驚懼而亡。
蜀恭王朱奉銓薨逝時間不詳,《明實錄》中直到天啟六年都有他的活動記錄,大概率去世于崇禎年間。據《崇禎長編》記載,崇禎三年(1630年)六月,朝廷派編修管紹寧、主客司主事宋之儁赴成都對蜀府進行冊封;崇禎四年十一月,又派行人龔廷獻往蜀府主行喪禮。未知這兩次是否與朱奉銓、朱至澍父子有關。及至崇禎末年,在位的蜀王已是朱至澍。
明末受小冰河期影響,天災人禍不斷,崇禎元年(1628年),陜北地區首先爆發農民起義,很快形成燎原之勢,蔓延大半個中國,最終將大明的天給燒穿了。
江口沉銀
崇禎十七年(1644年)正月,李自成在西安稱帝,國號大順。隨即率軍東征,渡過黃河殺入山西,一路勢如破竹,克太原、下大同、占居庸關,于三月十七日抵達北京城下。十九日,兵部尚書張縉彥等人開門迎降,李自成入主北京,崇禎皇帝在煤山的一顆歪脖子樹上自掛東南枝。
四月,北京淪陷,皇帝自刎的消息傳到成都。然而四川士人第一時間想到的并非為君父舉喪、報仇,反而打算公推蜀王朱至澍監國,連執政集團人員安排都已有初步安排,比如楊鏘、齊瓊芳、楊鑒、劉道貞等人出任內閣大學士。
此舉遭到四川巡按御史劉之勃的激烈反對。劉之勃,字安侯,陜西鳳翔人,崇禎七年(1634年)進士,歷任禮部行人司行人、山西道御史,崇禎十五年出按四川。他秉性剛直,說話從不拐彎抹角,有“陜西騾子”的綽號,面對洶洶眾議,面不改色的直指問題的核心,崇禎帝雖死,可皇子尚存,即便退一步要從藩王中選出一人監國,隨便拉一個出來,都比太祖系的蜀王有資格。若各地藩王都自行其是,豈非要天下大亂?如此至大明法度于何地?
劉之勃的話很有道理。明朝實行兩都制,明成祖遷都北京后,南京被當作陪都,保留了一整套完備的領導班子。一旦有事,南京班子可以快速轉正,成為新的領導核心,維持大明政權正常運轉。北京淪陷后,南京文武重臣已經在謀劃擁立新帝,延續大明,期間雖有波折,最終按照支系倫序選定福王朱由崧。五月初三,朱由崧在眾臣擁戴下出任監國,十五日即皇帝位,改元弘光,南明上線。
南京明故宮遺址公園
奈何被從龍之功沖昏了頭的眾人壓根聽不進,而蜀王朱至澍本人應當亦有此打算,甚至背后說不定就是他在推動。畢竟蜀中負山河之險,進可攻退可守,是理想的后方基地,若是反攻成功了呢?
劉之勃也是犟,眼見眾人無動于衷,說到激動處,悲憤地一躍而下,跳入蜀王府城壕中,打算以死相抗。朱至澍沒想到會遭遇如此激烈的反對聲,只得作罷。
“四月,聞都城失守,人心益洶懼。舉人楊鏘、劉道貞等謀擁蜀王至澍監國,之勃不可,躍入池中,議乃寢。”(《明史·劉之勃傳》)
吝嗇的親王
四川雖然負山河之險,可安全也是相對的,在明末大亂世的背景下終究難以逃脫。早在崇禎七年(1634年),八大王張獻忠就攻破夔門,短暫殺入川東地區,崇禎十三年(1640年)又兩入巴蜀,征戰多時。
崇禎十七年(1644年)正月,當李自成向北京進軍時,橫掃湖廣地區的張獻忠再次進軍四川,打算以川中為根據地,以圖將來。張部先是攻克夔門天險,隨即水陸并進攻占萬縣(今重慶市萬州區),因江水暴漲,在此留屯三月。其后一路所向披靡的連克梁山、忠州和涪州,擊敗總兵曾英,破佛圖關,擊敗來援的秦良玉,將川東重鎮重慶團團圍住。同時分兵溯江西進攻占川南重鎮瀘州。
早在崇禎十六年,秦良玉發現形勢不對,向四川巡撫陳士奇上條呈分析局勢,建議派兵把守與外界相連的十三處關隘,可惜陳士奇不能用。又找巡按御史劉之勃言事,劉之勃倒是同意她的計策,但手里無權,既沒兵可派,也無錢糧。
成都浣花溪公園
兵與錢糧屬于一而二二而一的問題,只要解決了錢糧,自然可以招兵買馬。四川地方官府缺錢怎么辦,當然是找大戶。川中首屈一指的富豪當屬蜀王朱至澍。
“世傳獻王得鴻寶之書于內府,子孫善黃白術;故蜀府最稱富。”(《南明史·蜀王傳》)
“鴻寶之書”之道教修仙煉丹之書,也就是說當年朱椿獲得了點石成金的技術,所以蜀藩之富冠絕諸藩。這當然屬于無稽之談,但擁有兩百多年積淀的蜀藩富庶是必然的,嘉靖朝著名權臣嚴嵩的兒子嚴世蕃曾突發奇想搞過一個“富豪榜”,名列榜首的便是蜀藩。
嚴世蕃的富豪榜并非孤例,同時期的陸釴在其《病逸漫記》中,也說:“天下王府,惟蜀府最富。”明朝抗倭名將、戲曲家譚綸也稱:“蜀府之富,甲于天下。”
雖然在蜀恭王朱奉銓在位期間,蜀王府疊遭回祿,損失慘重,但底蘊猶存。張獻忠揮師入川后,朱至澍一度慷慨解囊,“發銀三萬兩犒重慶師,二萬兩給成都兵。”可隨著蜀王監國的議案因劉之勃激烈反對而破產后,朱至澍的態度發生了一百八十度的轉變。
眼見蜀地局勢危急,劉之勃等過府朝見朱至澍,請求他借錢助餉、募兵鎮守。可朱至澍因監國之事,對劉之勃懷恨在心,直接當眾哭窮,堅決不肯出錢出力。
坊間還流傳著二人的這樣一段對話。
朱至澍當眾耍無賴稱:“孤庫中錢糧有數,只有承運殿一所,老先生等拆去變賣充餉。”
承運殿乃王府正殿,幾乎等同于紫禁城中的皇極殿(即太和殿),是蜀王權力的象征,這等物件即便出得起錢,又有誰敢買?一眾官員被懟的臉上青一陣白一陣吶吶無言。
代王府承運殿
劉之勃忍無可忍,直接怒斥道:“承運殿沒人能買得起,只有李自成和張獻忠敢要!”
劉之勃此言是在點醒他,當此危急時刻當同舟共濟,若再執迷不悟,在巴蜀大地遲早會落入李自成或張獻忠之手,到時候蜀王府承運殿自然也就是人家的了。可惜“蜀王終不悟”,劉之勃只得拂袖而去。
其后,成都知縣吳繼善又上書曉之以理,動之以情。然而朱至澍終是不納,坐視張獻忠所部一路披荊斬棘的殺入川中。
由此可知,朱至澍終究是目光短淺了,蜀藩大禍即將臨頭,還只顧著個人恩怨。
虎頭蛇尾的遷滇舉動
出錢是不可能再出錢了,可眼見著張獻忠已經氣勢洶洶地殺入川中,朱至澍也不會坐以待斃,他打算三十六計,走為上策。
可朝廷遠在南京,且位于北面的漢中、襄陽一線也落入李自成之手,位于東面的出川要道夔州也被張獻忠占據,想要東下根本無門,南邊的貴州自身難保,想來想去唯有西南方向的云南相對安穩,又有威望十足的黔國公家族鎮守,可做安樂窩。
去云南!對去云南。既然要走,妻兒老小自然得帶著,家里的瓶瓶罐罐也不能便宜了亂臣賊子。主意已定朱至澍立馬著手準備。
可天下沒有不透風的墻,何況蜀藩動作幅度如此巨大。
自第一代蜀王獻王朱椿定下“以禮樂治西川”的政策后,歷代蜀王為之奮斗,雖然中間遭到削藩,可歷經兩百多年兢兢業業地經營下來,蜀藩在川中威望頗高。動亂期間,只要蜀王安心坐鎮成都,哪怕什么都不做,也可以起到安定人心的定海神針之用。一旦他開溜了,百姓必定會未戰先怯。
正在積極備戰的劉之勃,又如何肯放如此重要人物離去,得知消息,立馬入府朝見朱至澍,向其陳述利弊,極力反對蜀藩遷滇之舉。
當初自己想要監國,反對最激烈的是你,現如今想走,跳出來反對的又是你,怎么哪哪都有你呢!是不是見不得我家安好啊!
馬車
朱至澍不好直接下場與劉之勃開撕,自有人代勞。他的遠房族弟、蜀和王次子朱友墦之后、第八代內江王朱至沂就此與劉之勃爆發激辯。最終,誰都沒法說服誰,劉之勃只得拂袖而去。
六月十三日,一輛輛馬車從蜀王府駛出,形成一支龐大的隊伍,浩浩蕩蕩地穿街過巷,向南而去。
這么大動靜,連傻子都知道蜀王殿下意欲何為。沒走多久車隊就被百姓截住,圍攏過來苦苦哀求蜀王不要拋棄他們。守城的官兵聽聞蜀王要棄城逃跑,立即關閉城門。成都文武官員也感到現場阻攔。
然而朱至澍依舊一意孤行。此舉惹得滿城百姓群情洶洶,混亂之中部分輜重遭到劫掠。眼見再不改章易則,別說是出城,搞不好自己的小命都要丟在這里,蜀王殿下終究是怕了,只得怒火中燒的選擇打道回府。
成都城破,投井自盡
朱至澍遷滇之舉,在滿城官民的反對聲中擱淺。但遠在重慶的張獻忠卻不會因此停下自己西進的腳步。
六月二十日,經過多日圍攻,張獻忠運用挖地道埋炸藥的方法,將重慶城墻轟塌一角,農民軍從缺口蜂擁而入,山城終告陷落。攻陷重慶后,張獻忠展現出了無比殘暴的一面,下令血洗重慶,由漢中逃亡重慶的瑞王朱常浩,自卸任四川巡撫陳士奇以下的大小文武官員,及被俘的3萬守軍紛紛倒在其屠刀之下。
旋即,張獻忠分三路揮師西進,一路所向披靡,沿路州縣“望風瓦解,烽火數百里不絕,成都大震”。
虎鈕永昌大元帥金印
在此期間,成都城內也不安穩。因朱至澍的輕舉妄動,隨著農民軍的日漸畢竟,城中人心惶惶,一日數驚。還接連發生了軍事要地火藥局發生爆炸,蜀王府遭雷擊等事。直到此時蜀王殿下才惶惶不可終日,主動出錢招募勇士協助守城,奈何信譽破產,無人應征。
“城中一日數驚;火藥局災、雷震寢殿、大雨雹;至澍始懼,出財募勇,三日無應之者。”(《小腆紀傳》)
眼看張獻忠大軍一路攻克資陽、簡陽等城,即將殺到成都城下,新任四川巡撫龍文光,才與總兵劉佳印一道率領三千兵馬,從由順慶(今四川南充市)馳援成都,與劉之勃等共謀守御。因城中守備力量嚴重不足,龍文光又調總兵劉鎮藩及附近土兵守城,一時“成都援兵四集”。張獻忠見狀心生一計,命部下偽裝成援軍混入城內。龍文光剛到任,兵荒馬亂之中,沒能識破,成都城破的隱患就此埋下。
當時成都護城河水位過低,喪失防御功能,龍文光責令駐守都江堰的郫縣主簿趙嘉煒決都江堰大堤,引江水入護城河。哪成想張獻忠搶先一步派兵攻占郫縣,誘降趙嘉煒。趙嘉煒不從,投江而死。
八月初七,農民軍成都團團圍住,四面同時攻打。龍文光和劉之勃將庫藏兵器、錢糧全部散發,并招募敢死勇士出城殺敵。城內守軍施放銃炮,傷及張獻忠的得力戰將闖世王馬武,士卒也傷亡慘重,只得退卻二三里。雙方相持數日。
就在龍文光等得以稍稍松一口氣時,張獻忠提前預埋的棋子暴起發難。八月初九,里應外合之下,成都陷落。四川巡撫龍文光、巡按御史劉之渤、按察副使張繼孟等官員因拒不投降,均被農民軍處死。
金冊
大難臨頭,蜀王朱至澍難得硬氣了一回,沒有主動出降,向張獻忠搖尾乞憐,而是選擇投井自盡,王妃邱氏、其弟太平王朱至淥、蜀世子等亦選擇投井追隨而去。
此舉讓張獻忠很是惱火,下令將朱至澍的尸身撈起,連戳三刀泄憤,尤嫌不足命人將其拋入江中喂魚。
阿越說
朱至澍因為與劉之勃發生沖突,不肯出資助餉,最終蜀藩數百年的財富卻便宜了張獻忠,“江口沉銀”很大一部分就來自蜀王府。南明時期,給他上謚號曰“愍”。
隆武元年(1645年)十二月,隆武帝朱聿鍵冊封朱至澍的另一子朱平樻為蜀王,是為末代蜀王。隆武帝駕崩后,朱平樻輾轉追隨永歷帝朱由榔。永歷十六年(1662年),永歷帝被俘虜,朱平樻自殺,傳承數百年的蜀藩至此徹底劃上句號。
明亡后,四川長期陷入戰亂,多次遭受屠殺,但蜀藩宗室依然頑強的生活在此。其中一個分支,輾轉生活在今成都市彭州市白鹿場鄉,到20世紀中后期與21世紀,這一支出了一位了不起的科學家:朱清時。按蜀藩“悅友申賓讓,承宣奉至平。懋進深滋益,端居務穆清”的字輩譜系,他是蜀獻王朱椿的第二十世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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