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家治理
在反思資本主義社會的過程中,馬克思不僅揭示了資本邏輯與資本主義生產方式的本質規律,同時也在對資本的原始積累過程的分析中揭示了資本積累與資本對全社會的支配力的歷史性生成過程。而當我們將目光轉向數字技術的發展,以及數字資本在對數字技術的資本主義應用中逐漸形成和發展的過程時,我們就會發現,數字資本的形成過程同樣具有原始積累的基本特征。正如資本邏輯是以原始積累確立了其對整個社會的支配地位一樣,數字資本的原始積累過程同樣展現了數字資本確立其對整個社會的支配地位的具體過程。這兩者間有很大的相似性,同時也有所不同。因此,分析數字資本的原始積累過程,分析其中存在著哪些與資本的原始積累相異同的重要特征,對于我們全面理解數字資本的發展對人類社會所造成的影響,以及如何進一步解決數字資本所帶來的社會問題,進而超越數字資本,都有著非常重要的理論和現實意義。
原文 :《超越數字資本:全面理解數字資本的發展》
作者 |中國社會科學院哲學研究所副研究員 董鍵銘
圖片 |網絡
資本的原始積累:將原有勞動者拋向市場
馬克思在《資本論》及其手稿中指出,資本主義生產方式要想成立,必須在舊的生產方式的解體過程中獲得兩個重要前提,它需要既能夠在市場上買到勞動資料,同時又能夠買到活勞動本身。事實上,這兩個重要前提都是在資本的原始積累過程中實現的。
在資本的原始積累過程中充斥著政治權力和暴力手段的運用,但是與傳統社會的重要不同在于,傳統社會中的權力擁有者們往往會為了奴役臣民、聚斂財富,或是開疆拓土、追求榮譽等各種目的而使用權力,但在原始積累過程中,驅動著新興資產階級和部分封建貴族行動的動力則是近代以來所逐漸形成的致富欲望,這種欲望不再指向多種目標,而是以貨幣財富為其唯一對象。所以在原始積累過程中,統治者們使用權力的目的和具體方式發生了變化,他們對權力的使用不再指向對舊的社會秩序的延續,而是導向了舊的社會秩序的瓦解與傳統社會的資本化。隨著原始積累過程中以圈地運動為代表的掠奪土地的風潮從小農生產者手中剝奪了土地,宗教改革運動也在一定程度上剝奪了教會的土地和財富,傳統的小農經濟逐漸破產,傳統社會中直接性的人身依附關系逐漸瓦解,生產資料可以在市場上進行買賣,而大量勞動者則成為了“自由得一無所有”的無產者,除了自己的勞動能力,他們沒有任何用以維持其生存的生產生活資料,因而只能靠出賣自己的勞動力來謀生。因此,資本的原始積累過程所實現的重要結果就是,它摧毀了舊的生產方式的社會根基,將原有的勞動者拋向了市場,使他們成為一無所有的勞動力出賣者,適于接受資本的支配和剝削,也只能靠接受資本的支配和剝削來謀生。
離開數字資本難以獨立開展經濟活動
正如原始積累瓦解了舊的生產方式的社會基礎一樣,數字資本在其形成和發展過程中也在不斷瓦解舊的生產方式的社會基礎,只不過在這里它所摧毀的并不是宏觀意義上的資本主義生產方式本身,而是在資本主義生產方式內部,變革非數字化的生產方式的社會基礎。
這種對非數字化的生產方式之社會基礎的變革體現在,數字資本在社會生產生活的不同領域中的形成和發展,往往首先是以在該領域中帶來顛覆性變革的方式實現的。我們可以看到,無論是在傳統制造業領域,還是傳統零售業領域,數字資本首先都會以一副技術革命者與傳統行業革命者的姿態踏上歷史舞臺,通過對數字技術的充分運用,通過互聯網+傳統產業、互聯網+金融機構等方式,它帶來了一種以大數據以及全社會乃至全球互聯等為基礎的新的生產組織方式和商業交往方式,新技術和新平臺的運用能夠為該領域帶來革命性提升。因而在社會經濟生活的幾乎全部領域之中,在數字技術的挑戰面前,原有的非數字化的生產方式顯得如此不堪一擊,以至于擺在其面前的只有兩條出路,那就是要么擁抱新技術以求得生存,要么就會被時代無情淘汰。
隨著越來越多的社會生產生活領域開始擁抱數字技術,人類社會的諸多方面開始實現數字化,事實上,數字資本的原始積累也在這一過程中得以逐步完成。在社會生產生活諸領域的數字化過程中,必然要伴隨著對信息技術手段的運用,對人類生產和行為特征的數據化,以及對各種數字平臺的充分運用,而作為數字技術與資本的結合體,數字資本主要表現為一種以信息技術為基本手段、以數據為核心生產要素、以數字平臺為主要載體的資本運作模式,所以社會生活諸領域的數字化過程,同時也表現為人類社會生活的數字資本化過程。在這一過程中,人們越來越無法脫離由數字資本所提供的各種數字平臺、數據庫和軟硬件技術支持、互聯網服務等各類數字基礎設施。無論是獨立的技術開發者,還是各生產和服務領域的具體從業者,都很難離開數字資本而獨立開展經濟活動。因而在這一過程中,數字資本也就完成了對整個社會的全面支配和控制。
總的來說,同資本的原始積累摧毀了小農生產方式的社會基礎,使生產只有依托于資本主義雇傭勞動關系才能成立,工人只能接受資本家的支配和剝削一樣,在數字資本的原始積累完成后,它也同樣在很大程度上摧毀了非數字化的生產方式的社會基礎,使生產只有依托于數字資本所提供的數據、技術和平臺等才能成立,工人只能接受數字資本的支配和剝削才能維持生存。
以經濟性方式實現數字化的“圈地運動”
雖然資本的原始積累與數字資本的原始積累都導向了相似的結果,但我們必須注意的是,兩者在具體的實現方式上還是有著重要差別的。資本的原始積累過程是在政治性權力和各種暴力手段的推動下進行的,這種權力的運用是顯性的,人們可以直觀地看到近代資產階級在圈地運動等活動中以暴力壓迫、血腥鎮壓和國家立法等強制性手段確立了自己的支配性地位。但在數字資本的原始積累過程中,其所使用的主要手段則并不是直接的政治權力和暴力運用,而是一種隱而不顯的經濟權力,數字資本通過一種表面上非暴力的方式潛移默化地實現了對整個社會的全面控制。
我們可以看到,當數字資本試圖實現社會生活的數據化,不斷推廣其數字平臺時,它并沒有首先謀求政治權力為其合法性背書,也沒有要求以國家法令的方式來實現平臺、服務和技術的推廣,而是以一種經濟性的方式,通過展現新技術所能帶來的提高生產效率的美好前景來實現推廣。尤其是在搶占市場的關鍵階段,各大數字平臺也往往以大力補貼的方式來吸引客戶,而非以直接的暴力手段來實現數字化的“圈地運動”,這就使得人們在數字資本的原始積累過程中并不容易直接感受到來自數字資本的支配和控制。
然而,隨著數字資本的原始積累逐漸完成,社會生活的各個方面都實現了數字化,這時,就如無產者在資本面前“自由得一無所有”一樣,數字化時代的人們在數字資本面前同樣也“自由得一無所有”,他們不僅只能使用數字資本所提供的平臺、技術和服務才能從事生產,而且在非生產領域,在他們的日常生活中,他們也不得不每時每刻都使用這些數字平臺、技術和服務,甚至其行為選擇和生活模式也在一定程度上被數字平臺所控制和塑造。所以在數字資本的原始積累過程中,人們雖然并沒有直觀到強制性力量的形成和運用,數字資本對整個社會的支配和控制卻在潛移默化中事實性地形成了。
因此,總的來說我們可以看出,數字資本的原始積累和資本的原始積累一樣,都瓦解了舊的生產方式的社會根基,并為資本對社會的全面支配奠定了基礎。只要尚未根本性地超越資本主義生產方式,資本就會通過對技術發展的資本主義應用來增強自己對人類社會的控制,在這種情況下,科學技術發展也無法充分發揮其對人的全面自由解放的奠基作用。
文章為社會科學報“思想工坊”融媒體原創出品,原載于《社會科學報》第1898期第3版,未經允許禁止轉載,文中內容僅代表作者觀點,不代表本報立場。
本期責編:王立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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