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的時候問父母「我是從哪來的」這個問題的時候，別的地方我不知道，東北的父母幾乎統一的口徑都會告訴孩子，你是各種地方撿來的，有的說是煤堆里撿來的，有的說是垃圾堆里撿來的。我記得我家里人就說我是垃圾堆里撿來的。現在我們知道了哈，這是保守的年代里對于性教育的逃避。但是當年對我們這些孩子來說，則是在心里埋下了一個「我到底是不是父母親生的」疑問。

今天的講述者 巧巧 ，她小時候也有這樣的疑問，而這個疑問竟然在有一天被印證成為了事實。這個事實，也讓她重新開始審視自己和養母的關系。

電話里突然出現的親生父母

初二的時候，我在外面做暑期工，當時我在休息，突然我媽給我打電話說你親生媽媽要跟你講話。 她說這句話的時候，我當時就懵了。 我覺得啊不會吧，難道這種事情真的發生在我身上了？

后來我的親生媽媽，她接過電話，具體的不太記得了，但我只記得好像有表達想我還是怎么的，反正情緒很激動。 我當時其實內心是就是很懵 很神奇，但是又跟我沒什么太多關系似的。

他們家里請了很多人，我記得是把很多親戚都請過來了，好多人在一個院子里面。大家 看到我就上來 握著我的手，說哎呀長這么大了呀，或者什么什么的。 有一些還會說我親生父母有多么的想我，當時把我送出去是多么的迫不得已啊 。一些親戚還會包紅包給我。

我當時內心很淡定，一點想法都沒有，就好像是 見到了兩個陌生人。 沒有道歉，更多的是不舍或者是內疚。 我不記得他們有向我道歉。 可能在他們看來，他們當初把我送出去也是無奈之舉，也是他們很痛苦的一個決定。

我覺得他們需要向我道歉。并不是因為他們把我送出去這一個舉動。而是因為他們把我送錯了人家，他們并沒有對我的以后負責也沒有真正的去找一個好人家，為他們的女兒以后的生活做打算。這才是他們最對不起我的地方。

■ 圖 / 一 周歲 養母和巧巧拍攝于當地照相館

小的時候養母對我的教育就是「打」，印象最深的一次是，那一天是我 幼兒園畢業應該去學校領獎狀。但是不知道是因為什么事情被她打了，我好不容易從家逃了出來，腳上連鞋都沒有，身上全都是被樹枝打過的印子。

腳上也有傷，我記得我是光腳跑出來的。一邊哭一邊還是要去我的學校拿獎狀。就這個樣子走在去學校的路上，途中遇到了一個阿姨特別驚訝的看著我說「啊，你怎么了呀？」

我就對一個陌生人嚎啕大哭了起來，可我說「沒事沒事兒，我要去學校拿獎狀，我要遲到了。」

這個阿姨人很好，她用她的車帶我去了學校，路上一直安慰我，但是從始至終我也沒有說是我媽媽打的我。等我到學校的時候，那些領獎狀的人都已經走了，整個學校幾乎沒有人了。只有老師在那邊收拾班級里的東西。老師看到我，就說我以為你今天不會來領獎狀了，所以把你的獎狀給別人了。

當時我就特別難過，老師為了彌補我，我記得特別清楚，她把班級里剩下的那個鉛筆頭都給我了。說用這個來彌補我那張獎狀。

養母的童年??

我的感情很分裂，養母明明打我，對我那么壞，但是我又很愛她。我自己反思過原因，可能是因為她在不打我的時候，和我講了很多她以前的故事，讓我覺得她也是苦命的人。她跟我講的是她以前也經常被我姥姥打，做錯事也好，沒做錯事也好，只要我姥姥看她不順眼的話就會打，而且打的很狠。用過燒爐子的火鉗子打，用過竹竿打，用她的話講，手邊有什么東西，抄起來就打，下手也沒有輕重，也不管這個東西小孩是否能承受，反正就是打。

■ 圖 / 202 0年10月 巧巧結婚了

在我結婚前的一個晚上，我們倆躺在一起，她和我講起了她的第一段婚姻。其實她在四川有過一個老公甚至有自己的親生孩子。她在那段婚姻里是屬于被家暴的對象。鄰居跟我媽講過，那個男人之前的老婆是突然失蹤的，很有可能是這個男的和她婆婆虐待死的，這也是她后面決定離家出走，決定去到外省的一個原因。

整個講述的過程中，巧巧除了說到小時候養母打自己的時候出現了一些哽咽，更多時候她說自己對于養母是一種依賴、甚至是仰慕。巧巧一直下意識的把養母叫做「媽媽」，反而對于親生母親，她要特別加上「親生母親」這個前綴。 對養母的怨和對她的依戀同時存在在巧巧的心里。巧巧能理解，養母曾經是家庭暴力的受害者，可能在教育巧巧的時候下意識的選擇的依舊是暴力。采訪過程中我們也問了巧巧，是否有擔心自己成為母親之后也會不由自主地選擇暴力的教育方法。

我真的這么想過，反思自己現在偶爾就會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暫時還沒有動手的傾向，但是我現在的潛意識里好像告訴我說，我媽這樣教育我，把我教育的挺成功的。我現在這么的聽她的話，那是不是我要用這樣的方法去對待我的孩子，那我的孩子以后也會這樣。對我好呢。

我心里知道這個想法很恐怖，明明覺得這個做法是不對的，我怎么能把這個做法用在我的孩子身上呢？

我很擔心以后我會對我的孩子就是會這樣子。

養母的依賴

巧巧說整個家里媽媽就是最強的那個人，沒有人可以對她的話提出質疑，她和爸爸就是這個家的軀體，作為大腦的媽媽控制著一切。 但是，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這一輩子受了太多委屈，也給了別人造成了很多委屈，突然有一天，一場大病，讓母女之間的關系發生了扭轉。

就在我結婚。那一年的年底，我媽媽那一年的二月份就是查出來的「膽管癌」

剛開始就是嘴上依然很要強，嘴硬說你要早點讓我知道是得癌癥，我就不治了，我就不做手術了，我就等死了這樣子。

但是實際上她的行為又很謹慎，很怕死，還是挺惜命的。

■ 圖 / 養母手術前在病房

之后，她好像是變成了一個有求于我的人一樣。以前她高高在上，我是處于一個比較弱勢。但是現在她做什么都要我的幫助，好像我比她更強了。

甚至會偶爾跟我撒嬌，以及莫名其妙的夸我。

「我的女兒怎么怎么好，我們村里面的人都夸巧巧是個孝順的好孩子。」

但是很多事情我還是拗不過她，還是會潛移默化的去聽她的，還是很難反抗她。這也是我老公特別討厭我的一點，他希望我能跟我媽說「不」，但是我最起碼目前為止還沒有做到。

結尾的時候，聊到那個讓她的生活掀起漣漪的親生家庭，巧巧說，基本上很少聯系了，原因很多，最后一次聯系是她養母生病后，親生家庭一家人來看醫院看望，結果親姐姐覺得巧巧對親生父母不夠上心。然而巧巧說當時自己一邊要照顧養母，又要承受內心的壓力，實在是沒有精力去照顧探病的親生父母，自己也很委屈，于是就懟了回去，從那以后她只靜靜的呆在那個群里，那個母慈子孝的家族群里，不再說話。但是可以看到他們之間的對話。

■ 圖 / 巧巧大學報道，與親生父親和三姐在校園合影

比如說三姐去四姐家吃飯了，四姐小弟又去我親生父母那邊玩了，他們玩的時候又在一起包餃子，他們就會把那些照片拍出來，發群里。我會覺得他們過得其樂融融，過得很幸福。實際上我本來也可以是這樣子的，我本來也可以跟我的兄弟姐妹們互愛互敬，互相幫助，我也可以去他們家玩兒。

但是現在這一切都跟我沒有關系了，我也做不到這樣子。我想他們對我肯定也做不到像對其他兄弟姐妹一樣吧。

巧巧最終選擇把對父母的愛放回到養父母這一邊。她目前和老公一起生活在安徽，自由職業者的身份也可以讓巧巧有更多的時間照顧和他們住在同一個小區里的養母。巧巧說最開始也想過住在一起可能更方便，但即便生病讓媽媽柔軟了一些，也僅僅是一些而已，那個與她生活了大半生的養父也堅決拒絕和她再在一起生活，而且媽媽和巧巧的老公、婆婆的相處也完全稱不上是愉快，可能在媽媽的心里自己應該從來不會做錯。 不過聽巧巧說，最近媽媽也開始有點聽話了。

■ 圖 / 2023年5月，馬來西亞度假

我媽就是經常想要這個，想要那個的。

就比如說鞋子，她有一雙了，但是她還是想要更多相似的。

我說「你這鞋不長得一樣嗎？ 你要那么多雙干什么呢？ 有一雙 就可以了。」

然后她就說「嗯，好吧。」 就不要了。

■ 圖 / 巧巧隨手寫下心情日記?

（完）

↑歡迎「關注」故事FM 并設為星標

-封面圖來源于電影《假面女郎》

Staff

講述者 |巧巧

制作人|橙曉?????

主播 |@寇愛哲

聲音設計｜桑泉????

混音｜桑泉

文案整理｜橙曉 鳴鳴

運營｜鳴鳴

BGM List

01.Story FM Theme Piano - 桑泉

02.關聯 - 彭寒

03.Hi I'm Your Mom - 彭寒

04.華芳 - 彭寒

05.The awaited little - 彭寒

06.無序的 - 桑泉

07.談論一次皮囊 - 桑泉

08.珍貴的人 - 彭寒

出品｜聲音故事傳媒「故事F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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