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樓夢》中有個被忽略的細節:黛玉教香菱學詩時,她出乎意料地將王維放在首位,李白反而在其后。
照常理來看,李白豪放不羈,杜甫憂國憂民,二者都志向高遠。理應放在首位才對。
然而,黛玉此舉背后必有深意。
黛玉此舉并非有誤,而是當時情形下,她在傳授香菱處世之道。
眾所周知,李白被譽為天才,杜甫則是地才,而王維則堪稱人才,他的詩風平和自然,最為貼近生活。
黛玉選擇王維為首,意在幫助香菱在大觀園里找到屬于自己的處世之道,以此平衡孤苦的心。
那王維的詩究竟有何魔力?竟能讓黛玉如此。
就連蘇軾的得意門生晁補之,寧舍棄蘇軾瀟灑豪邁風格,轉而以其為榜樣,甚至不惜“洗稿”王維佳句,如:
“水窮行到處,云起坐看時。”
這種影響,恐怕不僅只有晁補之一人吧!
王維的詩句,那些看似不著痕跡,卻是一句句佛家偈語。
初讀時只覺其美,如清泉流淌,沁人心脾;再讀時則深感其韻,如陳酒回甘,愈品愈醇;再細細品時,仿佛智者低語,令人心曠神怡。
尤其是他這首《終南別業》,堪稱其詩歌創作的代表之作。
終南別業
唐?王維
中歲頗好道,晚家南山陲。
興來每獨往,勝事空自知。
行到水窮處,坐看云起時。
偶然值林叟,談笑無還期。
公元755年,安史之亂席卷大唐,長安城淪陷,玄宗攜玉環在逃。
亂局之中,王維亦被迫出任偽職。
然而,戰亂平定之后,這段歷史,險讓王維命喪黃泉。
幸而,在被俘期間他誦示好友裴迪,帶出一首《凝碧池》,字里行間是對天子、朝廷的思念。
加之其弟削籍為他求情,王維終得赦免。
經此一難,王維對職場徹底失望,他轉身投佛,寄情于山水。
760年,他達到仕途巔峰,擔任尚書右丞,但當他抬頭望去,前路卻顯得孤寂而空曠。
曾經引領他的張九齡、摯友孟浩然和王昌齡,均駕鶴而去。
就連那些他素來厭惡的李林甫和楊國忠,也已不在人間;
甚至連那個飄逸不羈的李白,也杳無音信。
歲月無情,它不僅改變了人們的容顏,更偷走了王維身邊的朋友和敵人。
正是在這樣的孤獨與失落中,王維找到了真正的自我,他徹底活成了自己,一個超脫塵世的詩人。
中歲頗好道,晚家南山陲
這句話道出王維的人生智慧:與其強求不可得,不如灑脫地釋懷。
“好道”中的“道”,并非一般意義上的道教之道,而是經歷了人生坎坷磨難后,尋得的心靈棲息地。
他年少成名,一曲《郁輪袍》便贏得玉真公主的青睞,從而出任太樂丞,頻繁出入歧王府,風光一時無兩。
然而,好景不長。因手下違反規定,表演了天子專享的舞蹈,王維受到牽連,被貶為濟州參軍。
在濟州度過五個春秋,好不容易盼到提拔的機會,卻又遭命運捉弄,再度被貶,遠赴涼州擔任河西節度幕判官。這一去,又是三年。
王維,成名早,醒悟似乎也比其他人早些。
重返長安時,王維已年近四十,此時他內心已逐漸淡泊名利,不再癡迷于官場的紛爭。
與其強求那些虛浮的榮華富貴,不如放下執念,尋找內心的安寧。
興來每獨往,勝事空自知
王維回到長安后,于朝堂之外覓得一方凈土——藍田輞川別業。自此,他過上了半官半隱的悠然生活。
在輞川,山林蔥郁,湖光瀲滟,溪流潺潺,谷深幽靜,其間點綴著數座雅致的館舍。
王維有事則上朝履職,無事則閑坐林間,與山水為伴,與日月共清歡。
雨中山果悄然落下,草間蟲兒輕吟淺唱。這在他眼里妙趣橫生,雖無人分享,但并不妨礙他內心的歡愉。
人閑桂花落,夜靜春山空。
月出驚山鳥,時鳴春澗中。
字里行間,透露出對孤獨的享受與對自然的熱愛。
俗話說,孤獨是一個人的狂歡。
對王維而言,孤獨并非寂寞,乃至你我,又何嘗不是如此?
與其在人群中強顏歡笑,不如在無人在意的地方,獨守一份自在與寧靜。
這正是王維的人生智慧,也是我們應該學會的生活態度。
行到水窮處,坐看云起時
這份佛系心態并非一蹴而就,而是歷經風雨磨礪所得。
王維一生曲折,飽受離別之痛。他雖出身顯貴,卻屢遭不幸,幼年喪父,中年喪妻喪子,摯友與母親相繼離世,留下他孤身一人。
然而,生活不會因個人的悲傷而停滯,更不會給你太多時間去沉淪,去隨波逐流。
既已“行到水窮處”,王維已悟到“坐看云起時”。
被貶邊塞,他目睹大漠孤煙直,長河落日圓;
隴西烽火,關山正飛雪,烽火斷無煙”
歷經坎坷,他終悟人生真諦:失去是常態,前行是宿命。
于是,他將輞川別業贈予寺院,專心修佛。
佛曰:勘破、放下、自在。
王維的心境已超越物喜己悲。
顧隨先生對這句評價甚為精準:行非至水窮,到亦非悲哀;坐看非為云,見起亦非樂。不喜不悲,不嗔不怒,心如止水,自在寧靜。
這種境界不僅拯救了王維,更贏得后人深深敬仰。
他以寧靜的心態面對人生的起伏,不正是我們應該學習的生活態度嗎?
偶然值林叟,談笑無還期
在官場沉沉浮浮,做人做事始終小心翼翼,片刻不敢放松。
然而,在這片獨屬于我的天地里,能夠徹底放松下來。人心不古,與其在險惡中掙扎,不如寄情于山水,享受自然的寧靜與美好。
正如隱逸詩人林逋所言:“人生貴適志耳,志之所適,方為吾貴。”
功名利祿不過是過眼云煙,內心的安寧與舒適才是人生的真諦。
王維早已勘破這一點,他的“佛系”并非厭世或逃避,而是對世事的大徹大悟。
他忠于內心,懂得取舍,敢于拒絕,是真正的智者。
孟子有云:“人有不為也,而后可以有為。”
王維的內心因此變得淡定從容,也使他的山水詩畫達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
他繼陶淵明、謝靈運之后,成為第三位山水田園詩大家。
蘇東坡曾贊譽他:“味摩詰之詩,詩中有畫;觀摩詰之畫,畫中有詩。”
王維的淡然與李白、蘇東坡截然不同。
他即使在江湖之遠,也能將靈魂妥帖安放,在孤苦的獨行路上發現山水田園的清新和諧之美。
世間雖不總如人意,但內心仍可保持淡然,將痛苦、寂寞和彷徨淡化,甚至在無人理解、無人傾訴時,依然不消沉。
在鮮花和掌聲中,也能保持清醒,不迷失自我。
真正的佛系,不是什么都不管,而是耐得住寂寞,禁得住誘惑,將最喜歡的事做到極致,無關名利,無關得失。這才是真正的圓滿。
王維,這位詩佛,為我們樹立了榜樣。
對于你我而言,也當如此,拒絕浮躁,遠離喧囂,追求內心的寧靜與自由。
讀完這首詩,我恍然大悟,為何黛玉在教香菱學詩時,會首先選擇王維的詩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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