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經 NO.26

在不同的地方

進入同一個夢境

推薦語

如赫塔·米勒的《我喜歡在白日夢里飄》，夢是詩人的第二塊畫布，在夢里，天馬行空的想象力馳騁在光怪陸離的世界中，如發條龍《無用的激情》，紅燈綠燈貼進眼窩；如陳十八的《多夢》，“多夢”作為一種植物被種下；如周藜《粉紅的夢》，夢變成水氣球爆炸。

夢是現實的分界，還是現實的延續？在樹懶的《呼吸機》里，夢是一種自我暴露；在歪歪的《變形記》里，夢不再是夢，而是對現實的喚醒。在郭幸的《鏡中》，夢是現實在鏡子中的二次反射；在路邊《夢，被移動過》中，夢是被二次篡改的現實。

人類是否能共享夢境？不可否認的是，夢是某種神秘的串聯。在姚越的《舊書包》中，死去的人共享同一個時刻，做同樣黑色的夢；在李又青的《男與女》中，男人和女人在不同的地方進入同一個夢境。

究竟是夢還是記憶會貫穿一個人的一生呢？如陳橋的《路過葬禮》，你在夢中一次次路過……W.S.默溫在《凌晨》中寫道：

“夢還沒說聲再見就已離開。”

彥月

2024.2.29

無用的激情 | 發條龍

白日夢尖尖的那頭

釘進鉛灰的天

孤島，懸在歪脖子棕櫚樹間的

吊床，破個大洞

將將入夢的人，單腳墜空

圣甲蟲不知所蹤

左轉的紅燈，和直行的綠燈

貼進眼窩，共存二十秒

鏡面翻疊，鋪展

多出來的銀色戰車般的臉

濕答答

嚅出一首未完成的詩

一股無用的激情

被百分之七十五的濕度

赦免

2024.02.19

呼吸機 | 樹懶

從醫生那里我帶回來一臺

閃閃發亮的

機器，此刻它就在我的床頭

安穩停靠

接著，我開始練習寫詩

——但從未這樣寫過

像一個朋友說的那樣

“暴露你自己”

我已經完全按照說明書

裝好了電源，管子

和水。封面上寫著

“深度睡眠”。可我不確定是否

已準備好了

重逢。興許是我的身體

它還沒有習慣

一個多余

2024.3.26

變形記 | 歪歪

被蘋果砸中的格里高爾

從睡夢中醒來

恍惚

疼痛迫使他確認

他跟蘋果的關系

他被遺忘的昨天

忙碌的

一成不變的

精準單調的

那些感覺

那些日子

昨天以前

他對它們一無所知

就好像身體不會發現

（不管是作為人還是作為甲蟲）

自己正保持著一種不舒服的姿勢

直到一些變化發生

他必須離開

那把椅子

那個房間

那個他熟悉的

作為人類的身份

格里高爾現在需要反復確認

他還擁有這名字

多夢 | 陳十八

大家都去種多肉

我種一盆多夢

就是把自己埋進土里

留一個小孔呼吸

這樣過上一千年

多夢就種成了

我沒有福氣看清它的樣子

我在土里

陽光通過小孔走進來

以為下面沒人

粉紅的夢 | 周藜

粉紅蚊帳，
招不招粉紅的蚊子。
一晚上的夢穿出孔去像一個
水氣球爆炸。
他在清晨敲一把木榔頭，
邊敲邊笑，
是不是我的存在也擾了民。
神經，你怎么斷定
不是一朵大大的漣漪。
八點鐘，東南角
放晴。把各自的舊衣服
給它穿新，地鐵開進陽光的身體。

鏡中 | 郭幸

照鏡子，是我與夢的分歧

我梳下頭發上的秒針

你停下手中疊被子的動作，看著我照鏡子的樣子

對于長方形的闡釋，你我各有說辭

“從鏡子中擦拭出另一個自己”

我不知該如何粘連起

手的消退

牙刷失去居所

于是我安慰自己

——是鏡子拖延了一部分對你的反射

夢，被移動過 | 路邊

她將報紙翻過來

我們進入另一面

一則過期的尋人啟事

地下室里懸停著巨大的空氣

我們讀那則消息

我們讀了兩遍

部分聲音聽上去像涂料

第二遍

報紙的一角壓在夜晚上面

2024.3.25

舊書包 | 姚越

它現在

是我的郵箱

喝完了咖啡

剩下砂糖和奶精

我用墊盤子的紙卷起了肉卷

連同兩張餐巾紙

和五六頁剛寫好的信

一起塞進了包里

它是阿迪達斯的

上面有個三角

像一只箭銀色的尖頭

如果裝滿了東西

它就是一個黑色郵筒

一只名牌郵筒

可現在

它還很扁

頂多算一只信封

我背起它

厚厚的信封套著薄薄的信

為什么孔子不肯給他的學生

買套在棺材外面的槨

（因為他自己的兒子死的時候也沒有

而且這不合禮數）

離開了快餐店

我想要連續不斷地做夢

帶著信就像帶著云

我背著郵箱

它裝著云

像只枕頭

孔子帶著弟子

云游列國

只要有暖和的地方

我就可以放下它

繼續上次的夢

當我走在冷空氣里

走在冬天的土地上

我就像醒來的人

只記得血液里的甜蜜

遺忘了夢中的情節為何

當我放下枕頭

（可是他那么喜歡那個學生

為什么不賣掉車

給他買一個棺材外面的槨）

我就

忘記了外面的寒冷

像一個睡著的人

睡著的人就像死人

所有的死人都并排躺著

分享同一個時刻

一簞食一瓢飲

一杯咖啡一個肉卷

只有死去的人

才不會想自己棺外有沒有槨

專心地做著

黑色的夢

2019.1.6

男與女 | 李又青

在一個幽暗的

房間 擁抱親吻

兩個人都出現一股

奇異的尿意 推讓著

讓對方先上廁所

繼續親吻

纏繞在一起

同時到達

無人的境地

而后 等待著

鋒利的剝離

連體嬰兒

在不同的地方

進入同一個夢境

路過葬禮 ｜ 陳橋

不再擁有一種輕

走進葉子間的遙遠和冷漠

在我很小

沒有記憶的時候

我為我知道的所有事物

舉辦過一次葬禮

因為太小

所有的事物不夠沉重

我走進去

坐在椅子上保持不動

后來，我經常路過這個夢

小小的我

可以被輕易抱起

就是這樣的輕

媽媽曾問我

“你知道什么是寂寞嗎？”

她坐在椅子上

像不知方向時看見的一顆樹

真的，都很輕

我一次一次路過

一次次坐到它們中間

后背彎曲

腿向外擴散

也許是這一次

或總有一次

不再有人路過

2023.2.18

特約編輯、排版：彥月

圖片：Franco Fontan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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