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上期節目中，通過 Zoo 和小舒的講述，我們得以作為一個清醒的旁觀者，旁觀了一場步步為營的騙局。

雖然她們最后都發現了自己是被算計入局，但直到小舒發現的時候，她和父母的錢早已轉到了騙子的賬戶之中。

因此，得知被騙的那一刻，才是對小舒這樣被騙子成功騙取錢財的受騙者來說，更加艱難的開始。

一個人得知被騙了之后，要如何面對自己的被騙的事實，等待她的又會是什么呢？

小舒求助的能力

當時腦子一下就是頓住了，就說「完了，可能我真的遭遇詐騙了，不行，我要做點什么」。所以當時我就是進入了一個自我保護狀態，跟自己說「好，要冷靜地處理這個事情，不要慌亂，已經這樣子了，你要盡最大可能去挽回一些損失，你要去求助，你要去做一些事情，你不能就這樣算了」。

強迫讓自己冷靜下來的小舒，首先想到的是給中國大使館打電話尋求幫助。使館的工作人員聽了她的描述后也告知她這確實是電信詐騙，但由于整個案件發生在海外，所以中國警方無法協助。 得不到中國大使館的幫助，小舒沒有放棄，她急忙叫回男友和自己一起想辦法，他們商量之后決定先聯系小舒的英國老板求助。她的英國老板建議她立刻向英國和香港警方報警并且要盡快聯系銀行。 跑到市中心報警的小舒才得知，英國警方不能線下受理這種網絡詐騙案件，和香港警方一樣，都需要小舒在網上填寫報案表格以及相關證據文件。 等到小舒回到家，在男友的幫助下整理好了所有證據以及文件上傳完畢后，她已經筋疲力盡。 使館和警方也都和小舒說，這筆錢大概率是要不回來了，讓她做好心理準備。

這些報案都是在周日進行的，等這些都結束之后已經很晚了。所以我想，這個時候客服肯定都不在線了，而且我當時也太累了，想要稍微冷靜一下，整理一下思緒。

當然我第一反應就是，這個事情發生之后，我該怎么跟我爸媽說。我男朋友當時就跟我說，「你先把你所有能處理好的事情都辦好，你再跟他們說，要不然的話他們說你怎么辦？你說我什么都沒有做，他們會更加生氣」。我覺得他說的有道理。

所以這個時候，我覺得有一個能夠一直給你支持的人是蠻重要的，要有一個清醒的聲音來告訴你，你現在該怎么做。不管這個人是你的伴侶也好，還是說你能夠信得過的朋友也好，我覺得很重要的就是你一定要學會如何去向外界伸出手說「我需要幫助」。

因為在這樣的一個處境，就像你當時受騙的時候一樣，你的整個頭腦是不受你控制的，你的邏輯性、你的情感是嚴重受影響的。你要意識到這件事情已經超出你的能力范圍了。

所以等到周一的早上，我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跟公司請了半天的假來跟銀行進行聯絡。此外，他們網上是有專門的熱線，如果你懷疑自己遭到了電信詐騙，可以來聯系這些專業的人員。所以我就是聯系到了他們，用英文把整個事件的大概和他們進行了陳述。

那邊銀行專案組的人說好會給我專門立案調查這個事情，他們整個過程也是一個非常耐心、很友善的傾聽的態度，他們也用英文說 feel sorry for me，就是為我感到遺憾。

然后他們有問一些基本的問題，其中有問到我去到銀行匯款的事情，就問「你去到銀行進行匯款的時候，工作人員有沒有問你說這筆錢是干什么的？」我說「有」，然后他問，那你是怎么回答的？我說我是怎樣怎樣回答的，是騙子那邊的人教我這么說的，他說「好」，又問「我們的工作人員有沒有提醒你說這可能是一筆詐騙？我說并沒有」。他們說「好的」。

進行了錄音和一個基本的筆錄之后，需要我把盡可能多的證據發送到他們郵箱，于是我也趕緊照做了，在接下來的幾個小時內，我盡快把所有證據都收集起來發送給他們，依舊是像我之前接受所謂的調查一樣，我依舊積極地進行調查，這次當然更加仔細、認真了。

這之后他們會有比較快的郵件反饋說收到了我的消息，他們會盡快處理，有任何問題我也可以隨時打電話跟進。暫時就是這樣，接下來我就去上班了，因為在家里我只會更加難過，我需要做一些事情來分散我的注意力。

所以當時我跟接我電話的專案組人員說，像這種情況，我真的不知道我該怎么辦、接下來我還能做什么，還有哪些幫助是我可以獲得的嗎？他們就給我了一個 Victim Support —— 一個專門的受害者組織。他說你可以打一個 24 小時的求助熱線，他們有人可以幫助你。如果你需要找人聊天的話，他們那邊都有全方位的服務。

于是我晚上的時候就給這個受害者支持組的人打了電話。

那邊的人接線之后也是非常耐心、非常溫和地聽我敘述整個過程。聽完之后，他就跟我講，我覺得你非常的鎮靜，我覺得你很厲害，你很堅強，你在第一時間就反應過來了，并且你立刻去尋求幫助，你報警，你聯系銀行，并且你還主動聯系了我們，我覺得你真的非常的棒。當時我整個人真的是很感動，感覺自己又重新充滿了力量。

因為這整個事情對于我來說，其實是非常大地打擊了我的個人自信。我感覺在這四五年間我自己建立起來的自我的一些人格、對自己的信任感，一下子又重新被騙子們摧毀了。我會問自己怎么能夠沒有看清他們的這個騙局？明明有這么多的疑點，這么多很明顯的事情表明這不是真的，你怎么就看不出來呢？你也不傻，怎么會這樣？我會陷入對自己的這種自我懷疑當中，這是肯定的，我相信每一個受騙的人都會有這樣一個自責的過程。

我們大概通話了有一個小時的時間，可能因為對方是個陌生人，讓我也能更好地表達自己的一些憤怒，對于這些施騙者的恨，甚至是詛咒的一些情緒，當然我也會說，「你知道我這是氣話，我并不是真的希望他們去死……」但對方說，「你不用為這樣的想法道歉，我非常能理解你」。

你能感覺到自己所有的憤怒、所有的這些負面情緒，都被別人溫柔地接住了，這種感覺會讓你非常的安心，你會覺得自己現在很安全。當情緒上很安全的時候，我覺得我就有了更多的力量，去繼續自己的生活。

不是我的錯

暫時這樣處理了之后，我就去上班了，因為在家里我只會更加難過，我需要做些事情分散我的注意力。

到了公司，跟我很親近的同事朋友說發生了這樣的事情，然后我的朋友們一聽到我被詐騙的數額，還有整個案件持續的時間，他們就都很震驚，也全都上來擁抱我、支持我說「真的很遺憾，在你身上發生了這樣的事情，你什么時候不舒服了，隨時來跟我聊，沒有問題的」。

他們還一再地跟我說，「這不是你的錯，你記住，你沒有任何錯，你不要怪自己」。所以我覺得在心理上來說，他們第一時間給了我很充足的支持，讓我覺得至少我不孤獨，我不是自己一個人在承受這些事情。

我跟朋友、跟男朋友，還有求助組織的人溝通之后，感覺自己好像情緒上準備好了，跟他們講述的過程中，我自己也是在練習，去學習面對這個事情，光是說出來「我被騙了」這幾個字，其實當時對我來說也是挺難的。后來我就覺得，「好，我大概準備好跟我父母講了」。

我就跟我爸媽在群里發消息說，你們有沒有時間？我有一個很重要的事情要跟你們講。這個時候家人就說「怎么了？我現在不在家，你等會說不行嗎？」我說「這個事情不能等，很重要，我要跟你們兩個人一起說」。

我爸爸是一個脾氣有點急的人，就是說「我現在外面沒辦法趕回家，你有什么事就在群里說吧」。但我必須要讓他們意識到這個事情的嚴重性，所以我就直接跟他們說「我被電信詐騙了。」

此話一出，我媽就立刻私信我說「怎么回事，你被騙了多少？」我媽就是說，「咱倆說好了，你不要跟你爸爸講你把你所有的錢都打過去了……」最后相當于減少數額，把損失降低了一些跟我爸爸說的。然后我在公開的群里就說，「有人冒充公安警察說我涉嫌洗錢案件，于是以繳納保證金的形式騙走了我差不多 3 萬英鎊」。

后來等他們回到家之后，我們打視頻面對面的時候，我爸媽情緒沒有那么的激動。但當然能看出來，他們臉上的眉毛都緊皺，就說「怎么回事??？」我剛跟他們講了兩句話，說「接到了一個 96110 的電話，說我的手機號涉嫌發送詐騙信息……」我媽就說「行，我知道了，你不用說了，我知道他們是怎么作案的了」。

當時我就很震驚，我說「啊？這么明顯嗎？」她說「是啊，國內這種作案手法已經有兩三年了。」我說「可是我這邊一點都不知道」，我爸媽就還挺震驚的，說「你怎么會不知道？我們平常有沒有在群里給你發這些詐騙常識，有沒有跟你提要小心提防？」我說「是要小心提防，就像大家所有人說你要保重身體、注意安全，但是你在路上的時候，你怎么能夠一直注意？說得太泛了，你怎么注意、怎么小心？對吧？」

當時我們大家的情緒就會有一點點激動，但是我依舊在努力地克制，不想要表現出一個太過責怪彼此的情緒，但是父母就說，「我們這些都跟你說過，你怎么就會沒有想到，而且你怎么就不跟我們說呢？」

其實我覺得整個事情他們可能最痛心的地方，就是覺得你這么大的事情，你不跟別人說，你也要跟我們說??！我們是你最信任的人，你為什么不跟我們講？

我當時也很委屈，我就也邊流淚邊說「我很害怕啊，因為他們說要把我遣送回國，我不怕自己進監獄，但我就很擔心，你看你們現在工作這么忙，整天要教操心的事情這么多，你們要聽到這個得多擔心??？」我一想到這個我就很難受，我就又開始不受控制地哭。

我就跟他們說，你們能不能不要這么說我？我知道你們很生氣、很失望，我知道這是挺大的一筆錢，我自己對自己很失望，你們肯定也知道我一直在自責的，但是我希望你們能夠克制這樣情緒，不要一直說「這個手法很拙劣，你怎么看不出來？」這樣的話，就像我解釋過的，他們演的太好了，整個事情對于當時的我來說就是真實的。

「我能夠理解你和我爸爸對我很生氣、很失望，這態度我完全能理解，但是請你們不要再說這是我的錯，這不是我的錯。我過去的兩個多月每天生活在壓力和驚恐之中，我跟男朋友、跟你們都想過要說出來這些事情，但是我要努力地克制自己，真的要壓制自己說，你不要說出來，你可以承擔過來，你能做得到，你不要給別人增加這種壓力，等事情過后都會好的，到時候你再跟他們講?！?/p>

來自父母的這些反問跟質疑，相當于是讓我受到了第三次傷害。其實我是有這樣一個預期的，我能夠理解。我不知道是我個人從小的一個家庭環境、相處方式，還是大到整個東亞家庭的相處模式，很多時候就算是生活中，家人之間表達關心的方式，也是以一種責備的語氣。比如說你要是出遠門，或者是做什么比較苦、比較艱難的事情，大家可能就會以一個責怪語氣說，「干這么累的事干什么？你去這么遠的地方干什么？」都是一種很責備的語氣。但是我其實心里希望得到的更多的，是他們的寬慰和理解。

進行了大概兩次比較長的、一兩個小時的對話，我們也比較能達成共識，就是說還好這個事情還發生在我比較年輕的時候，就當一切清零、重新再來了。如果我要是到了中年，比如說 40 歲發生這樣的事情，損失會更加的巨大，可能承受的那種自責，還有愧疚之心也會更加重。畢竟一般人看來，就是你已經老大不小了，怎么這種事情都不知道？而且那時候可能會有更多社會責任，比如說我有父母要養老，我有孩子需要培養，會有更多的壓力。我媽媽那邊最后也是說「沒事，你人沒事就好，你以后就是要記住了，真實地記住這個事情，當成一個人生的教訓。」

因為事情已經發生了，不斷去復盤、去回憶那些痛苦的點，只會讓你自己更深地陷入到這個事情當中走不出來。與其那樣，你還不如趕緊做好現在手上的事情，所以兩周多三周之后，我就已經接受了事實，就是錢回不來了，一切從零開始。

當時我還接了零工跟散活，下班之后回家又接著做事，就是找了另一份工作。一般工作到晚上 1 點，可能在國內這不算什么。但是對我來說，晚上工作到 1 點才睡覺，簡直是太痛苦了，就沒有任何自己的生活。而且有一種自我懲罰的感覺，覺得我應該更加辛苦，就是因為我的愚蠢，我上當受騙了，我要自己承擔這個后果，我不能讓爸媽承擔這個后果。

所以父母也沒有再給我打錢，我也明令禁止說「你們不許再給我打錢，我還有些錢，我能自己想辦法，你們不要管?！箤ξ襾碚f這是一種自我懲罰和贖罪的方式，但也是讓我自己趕緊忙起來、繼續向前看的一個方法。

還挺好笑的，被騙時，我說我手里一共有這么多的錢，我全都要給他們轉過去，然后王檢察官那邊還說，「你給自己手里留一點錢，對吧？你還是要生活的對不對？」然后當時我還想，他們可真體貼啊。不過，還好沒有全部給他們轉過去。我當時給自己卡里留了可能 500 磅，一般這也是我每個除去房租后給自己留的的生活費。

當時我男朋友還給了我一點錢，他就是說「你不要有任何壓力，還是要好好吃飯，不要讓自己身體垮掉?！?/p>

還有一個很悲傷的小細節。公司門口開了一個我很喜歡的面包店，但是那個面包店有一點貴，然后我就站在門口，拿著三磅的午餐套餐，在這邊 medium 是三磅、很便宜的一個小套餐。我站在冷風里，看著里面溫暖的燈光，聞著烤面包還有咖啡的味道，當時在門口就很想哭，我覺得我自己好慘，我不應該被這樣對待，我就覺得當時自己太可憐了，小小的一個，站在門口，然后接著回公司啃冷午飯。

■ 圖 / 《 孤注一擲》

新的電話

過了差不多兩周，這期間我還有一直不停地接到一些詐騙電話。當時我配合調查的時候，江隊長有給我一些要求，其中一點就是說我要記錄所有的來電，如果那些來電是未知來電，沒有在我通訊錄里的話，就不要接聽，就掛斷或者是讓對方自己斷掉就好。重新開始接電話之后再接到詐騙電話之后，我就控制不住自己，我就在電話里拿英文就是罵他們，就大聲地說「FUCK YOU！」

其實我心里還有更多、更糟糕的臟話，但是因為當時在辦公室，我就很努力地克制下來了。但當時我那一句臟話出來之后，我的同事都嚇到了，掛斷電話之后他們就說「怎么了，你還好嗎？」我就換了一副面孔說沒關系的，只是一個詐騙電話，我只是非常地生氣。因為大家都知道發生了什么，他們就說「原來是這樣，沒事，罵的好?！?/p>

后來有一天，我在公司整理文件的時候又接到一個電話，也是一個沒有顯示的來電。

當時辦公室就只有我一個人，我當時就準備好要開始破口大罵，一接電話就沒好氣地拿英文說，「哪位？」然后那邊的人就說「我是巴克萊的工作人員?！刮耶敃r緊接著就要罵回去了。人家就說，「針對你目前的一個詐騙案件，我們有了更新的近況，想跟您聊一下」。然后我就趕緊收了一下，我說你們詐騙犯已經知道我被騙了嗎？但接著冷靜下來一聽，好像確實是一個正經的、官方的人，但我還是存疑，因為被騙過之后我整個人非常地警覺，對周遭的一切環境都非常地警惕。

但是因為手機銀行是有驗證的，他說我現在給你的手機 APP 發送一個驗證信息，請你在 APP 上驗證一下，所以實在是沒得跑的了，是能夠確認對方是官方認證的一個工作人員，所以我才 99% 地放松警惕下來說，「哦好，現在是什么情況？」他就來跟我了解了一下案件的過程。

這個時候，因為我的手機停留在銀行的 APP 頁面上，然后我就發現自己本來是0.01的余額，現在變成了 39,000 英鎊。

當時我就沒有再聽他在說什么，我所有的注意力都在手機上、都在這個數字上，我說「??？這是錢嗎？這個數字怎么是這樣？」然后我就不管他在說什么，只是大概地聽，他說完之后，我說，「不好意思打斷您一下，你們是把我的錢找回來了嗎？」人家說「是的，在經過我們審理的過程中，我們相信您是一個真的受害者」于是他們就把錢賠償給我了。

所以從嚴格意義來講，他們并沒有追回本來屬于我的錢，這筆錢是銀行方面賠付給我的。

然后我當時超開心，就是合不攏嘴，一直在笑著，然后又開始哭。就說「真的太感謝你們了，你們真的不知道我過去這兩個多月壓力有多大，被騙之后，整個人就是好沮喪」，那邊工作人員非常耐心地聽我說完，也非常替我開心，說「沒關系的，這是我們應該做的」。

接下來他就說，「經過這樣的事件，記住經驗教訓沒有？以后還有類似這樣的事情知道要怎么辦了吧？」，然后他給我列舉了一些其他的詐騙手法，對我進行了溝通教育，當時我就臉上一直笑著聽完，說「沒錯，我記住了，我這輩子都記住了！」

不過確實也是，如果再犯這樣的錯誤，我真的是只能怪我自己了。

去公司之后，我就第一時間跟同事朋友說，他們都超級開心，又是大家全都過來抱我，就舉高高說「太好了，跟你說會沒事的，太棒了！」我老板也是超級開心，說「你趕緊的，你跟我們先說干什么？你要先跟你爸媽說啊」，然后真的是趕緊就把我轟到其他地方說「你先別上班了，你快去跟你爸媽講！」

然后我就開開心心地立刻打電話給我媽，我就說「你猜怎么著？我的錢回來了，銀行把錢給我賠回來了！」當時我就能感覺到我媽媽的臉上本來有一團陰云，聽完后陰云就變成了一團疑云。

她說「啊？」我說「對！」我還給她發截圖說，「你看！錢回來了！真的在我的賬戶！」然后我媽就一直在「??？」就看她的眉毛漸漸地舒展開了，慢慢地有了笑容了，然后我們兩個一直在那里樂說「回來了，回來了！」我媽媽說「真的？這么好的事情？」她還一直不相信怎么會有這么好的事情。

其實我當時也是在緩過來的過程中，說真的就有這么好的事情發生在我身上。但是我是覺得這是我應得的，我覺得我們一直都是這么好的人，我們一直都是這么善良、熱心助人，也不做任何壞事的人，我們當然值得最好的了。

然后我媽媽就跟我說，這事要是在國內的話，好像真的是追不回來。經過這個事情，她就更加堅定說，你就在那邊待著吧，遇到這種事情，銀行還給你把錢賠回來了，如果你在國內，錢可能真的就沒了。她說「你在那邊快樂待著吧，我更堅定地支持你的想法了」，所以對于我來說就是一個雙重喜悅，我其實還很擔心經過這個事情之后，爸媽會不放心我一個人在那邊，趕緊把我拽回來放在身邊。

那天，我還給自己買了一個一直舍不得吃的小蛋糕來慶祝，因為被詐騙之前是因為沒有工資舍不得買，被詐騙之后是因為真的窮，舍不得買。

重新出發

我還是挺感激這次經歷的，當然可能跟這次事件的結果是以我的錢被還回、以這樣一個 Happy Ending 作為結局的。

但確實也會對別人有失去信任的感覺，因為我當時是完全地、全身心地相信這個所謂的姜警官、江隊長還有王檢察官的，我是對他們絕對信任的。江隊長他以自己的職位擔保，我當時是那么感動、那么地相信他，結果這一切其實都是做戲，都是為了騙我的錢，我覺得這是我人生第一次真正體會到被欺騙、被背叛的感覺。

我老板對我說，你很容易相信別人，我當時也跟他說，我唯一做錯的地方就是我一下子就相信他們了，然后老板跟我說，但這也不是你的錯，你沒有錯，相信別人沒有錯，而且同樣的，你是一個非常值得信賴的人，你不要因為這個事情改變你自己。然后我也很快地調整過來，覺得沒錯，這不是一個缺點，每個人就應該是這樣的。我還是會抱著很開放的心態去生活。

現在我好像很久沒有接到詐騙電話了，因為反詐騙組織那邊好像是會有一個保護措施，我作為一個受害人，他們可能會把我的電話號碼保護起來，絕大多數詐騙電話應該就是會被隔絕在外。

采訪過程中我們有問過小舒，如果現在還有一次跟江隊長通話的機會，她還會想跟江隊長說些什么么？

「 要不換個工作吧，別干這個了。 然后等你換好工作了，你請我去你們家吃頓好的吧？ 對吧？ 畢竟你也是詐騙我了，怎么也得賠個不是吧，對不對？ 」

我感覺我也不知道我是不是受我媽媽影響，我覺得我寧愿相信絕大部分做詐騙的人，他們并不是真的想去做這樣的事情。我寧愿相信他們是被迫的，為了生計，為了錢，為了家里，或者可能是被騙到詐騙園，被迫做這些事情，我還是更情愿相信大多數人是這樣的。

■ 圖 / 日劇《詐欺刑警》

Zoo

從小舒的世界里徹底消失的江隊長應該沒辦法再回答小舒的問題了。但上期節目的第一位講述者 Zoo 因為在第一次通話后就意識到這是個騙局，所以她趁和騙子還未斷聯，她還給騙子回撥過一個電話。 這一次，她把記者的身份隱匿在受騙者的角色里，對騙子做了一場隱秘的采訪，問了騙子許多我們想要知道的問題。 當然，因為她不想讓騙子太得意，所以她也裝作前一天早早識破了騙局的樣子。

祝你早日金盆洗手

確認這個是詐騙之后，我先下了樓，問了我的門衛，因為我也剛到紐約，我不知道這些東西是要怎么樣處理比較好。后來他問我，他說你損失了多少錢？我說我還沒有損失錢，但是我知道他是詐騙，如果能夠抓到他，就能夠抓到后面的犯罪團伙，他說你沒有損失錢的話，你也沒法報案。所以我就想說，既然不能通過報警解決，我只能當成私人恩怨自己報了。

因為我當時覺得，這個人如果在上海，他跟我應該是有時差的，我試一試在我的下午的時候跟他打電話，這樣的話他應該是凌晨，我就想整他。所以我下午大概三四點的時候就給他打了個電話，我說「韓警官，我覺得我這邊有一些新情況出現，可能跟案件相關的」，他就立馬給我打電話了，說「你現在在安全的位置嗎？」我說「我現在在安全的位置」，他說「好，你安全就好，有什么事情要及時跟我匯報」，我說「好的，好的」，然后就把電話掛了。

我覺得簡直太可笑了，因為聽他的聲音，我能聽出來很疲憊，你知道嗎？就像被人凌晨從床上叫起來加班的那種感覺，然后我當時已經有了報仇的快感，我想說就這樣吧，因為我確實不知道我應該做什么了，我不能報警，我也不想反制他，那我除了給他開個惡作劇以外，也沒有什么別的事情可以做了。

所以當時我就想說，就不整他了，我給他發了一條短信，我說，「祝你早日金盆洗手，生活順利」。這是我第二天早上發的信息，他立馬就回了，他說「你早說呀！打電話嗎？」

我當時就覺得太好笑了，我意識到：哦，他想以一個人的身份，而不是以一個詐騙犯的身份來跟我交流了。

這個時候我的記者屬性就出來了。我立馬就準備好一切的錄音材料，又到了我室友密閉的臥室，就給他打了這個電話。

采訪「韓警官」

/錄音內容/

Zoo：Hello。 「韓警官」：你什么時候知道的？ 你太搞笑了，好吧。 什么東西啦？那么早叫我起來的，我超累的。睡三個小時你就把我叫起來。 因為我心想你肯定會很晚起，我就很早給你打了個電話。 你打給我的前兩三個小時我才睡的。 是嗎？你是一直「工作」、一直打電話到那個時候是嗎？ 沒有，神經病啊，大半夜的要打給誰??？ 那你為啥那時候睡？ 我們就是一個團體，有事情培訓。你看我這個裝的這么牛逼、裝的這么像，很累的，你沒有聽出來我剛睡醒嗎？ 對。我就聽出來你剛剛睡醒。 我超他媽累的，我草，你這么早叫我起床是要折磨我的對不對？ 你昨天跟我打了兩個半小時電話，我真的好累，我覺得你這個也蠻辛苦的。 當然辛苦啊。那你什么時候知道的？昨天我就是知道說你心里有質疑，也在擔心就是遇到詐騙電話，所以免問你錢了。 因為網上不能受理警方的案件嘛。 電話中不能做筆錄的，沒有在電話中做筆錄的，光是這一點就不對了。 對，而且其實你們警方電話一點進去，后面都是其他人的評論，告訴你這是詐騙。所以其實很快就能發現了。 好，好，對啊。那你什么時候知道的？ 我就一直有質疑嘛，所以我給你掛完電話之后，我就給浦東警方那邊說了，我想就是問問他們這個情況，但我也懶得報警，畢竟我也懶得管你，跟我沒啥關系。 太不講江湖道義，害我那么相信你…… 不過我真的很感興趣，因為我是寫小說的，所以我覺得很好玩，我為什么問你那么多問題，我就覺得這很有意思，我第一次碰到。而且你很有耐心啊。 遇到別的騙子可能就罵你了，我草，你那么多問題。 對，我覺得你還蠻好玩的。所以你現在就是在哪里？你現在這太臺灣口音了。 現在太臺灣口音是么？昨天呢？ 昨天就是像港臺腔，還是很明顯的。 真的假的？ 你是不是臺灣人？ 對啊，我們這里是做北京的，所以你聽我們那個口音，這怎么學啊？沒辦法學，從小就輸在起跑線啊。 太有意思了。那現在你那邊是幾點？現在 6:00、7:00 嗎？ 7:20 啊 你怎么為什么起這么早？你今天要新的一天、新的電話是嗎？ 我就跟你說我做美國的，咱們當然是配合美國的時間了。 你就美國作息是吧？那美國作息的話，你現在不應該倒頭睡覺嗎？然后你凌晨再起來。 因為我們真的很多雜事，所以才跟你說我昨天弄到很晚，也就是你那里 4 點多的時候我才忙完，我才睡覺，所以你打給我的時候我超級累。 好，好，這個點給你道歉，但是你必須要跟我道歉，你昨天真的讓我花了好多時間，你好無聊啊。 我跟你聊天啊，我也沒有問你錢，我昨天也沒有問你錢對不對？ 所以我當時覺得挺有意思的，不知道你想什么時候問我要錢，你是不是想比如說今天或者明天，然后就跟我說你那邊……你會怎么跟我說？我好想知道，你跟我說說。 這個我想一下，因為你這個情況，我基本上我會等到覺得說你真的心里面質疑少一點的時候，我才會跟你說。 啊，你們這個是按詞念還是你要背啊？ 剛開始學的時候得按照稿面念，那么現在做久了就有個大綱，不然昨天哪能跟你瞎雞巴扯那么久？你要問一大堆問題。其實比起來的話，你真的算是中國人里面文化素養比較好的，不然現在基本上我草…… 跨國的不都素質還可以嗎？ 沒有，有些打工仔我草 ，他們沒念過什么書過去打工的，你跟他講東他再給你扯西啊。還有那種，沒文化就算了，有幾個他不懂裝懂，你知道嗎？那你昨天還在那邊事一大堆，害我還真信了，真的是。 沒有，你確實業務比較熟練，所以我很尊重你。因為這是我的職業病，我會喜歡問問題。 你讀什么科的??？是什么職業?。磕臅羞@種職業??？ 你猜猜。 你說你寫小說的，不對?。啃睦韺W？ 誰學心理學？不過我真想學心理學。 心理學我也想學??！很牛逼的，唉。 那你學的啥專業?。?我讀到初中而已，你信嗎？ 我信啊，你說什么就是什么。 我真的讀到初中而已，就是受了 9 年教育而已。 那你們這樣的話，你自己平時會更加注重你的信息安全嗎？ 我從成年到現在基本上沒有辦過業務，你敢信？ 沒有辦過業務是什么意思？你都不出示證件的嗎？ 我除非說租房子，如果有女朋友的話，我也是用女朋友的名字，如果說沒女朋友，我可能還會租房用我自己的名字。你說辦手機、辦銀行卡，我自己也沒有銀行卡，因為我跟你說，怎么講，我們什么時候會出事也不知道，所以我如果出事的話，我名下的東西，比如說有車有房，就算是犯罪所得。 手機的話，如果用我自己的名字，如果說我已經被注意了，我這個人已經被注意了，用自己的信息去辦手機號，讓人家直接查我名下手機號，不就能夠知道我了？ 你這樣不會沒有生活了嗎？你都沒有自己任何的財產，你用手機這些都很不方便，你怎么生活？ 首先手機的話有人頭卡，和我昨天跟你提到人頭賬戶一樣，以金錢的代價去跟別人收購來，有一些人專門從一些游民那里代信息，那些游民沒有錢、沒有生活，他們更加不需要銀行的信用，或者說各個地方的信用，那就是干點人頭卡，辦人頭卡之后，再由人頭卡上游賣給我，然后我再跟他買，這是一個。 所以就相當于都通過錢的方式來解決，盡量不要暴露你自己的身份。 對，你說的車、房，這些都掛在家里的名下就好了。 你問我的職業是什么嗎？我就是拍電影的。 拍電影的？ 對，然后我之前拍過這種，你知道中國有這種黑名單嗎？黑名單上的失信人員，對，我拍過名下沒有財產的，我了解過這樣的案子，我覺得他們的財產什么的都轉移得很干凈，確實在法律上很難去定罪。所以你們弄了幾年了？你們有被查到過嗎？我感覺其實還挺容易打擦邊球啊。 請問一下你說被查到過，就是說在詐騙工作的地方被查到過，是不是？ 對啊，或者就被盯上什么的。 很多朋友啊，我自己個人是沒有，你不要詛咒我。很多朋友都有過了，所以昨天我還一直問你有沒有跟什么有犯罪記錄的人有過接觸的，你也都跟我說沒有。 對啊，沒有嘛。 昨天你只跟我說你是讀研究所，研究所是讀什么的？也是拍電影的？ 對，拍電影。 大學讀完才去美國的啊？ 嗯，我真想給你們拍個電影，你們太精彩了，你覺得生活有意思嗎？你自己的生活。 我想一下怎么跟你講。我這么說好了，首先以我的學歷的話，在我們這邊的工作，一個月大約是 2 萬多的臺幣，2 萬多的臺幣換算成人民幣大概是四五千塊的人民幣。 那么你想，我每月四五千塊人民幣，我怎么養家，我怎么幫家里還錢？這個是我一開始進來的初衷。我四五千塊人民幣，我要怎么娶妻生子？我自己小時候就是窮過來的，難道要以后小孩子也跟著我，可能身上一個禮拜的零用錢就 60 塊的臺幣，這樣子你覺得我會快樂嗎？按我自己的個性我是不會快樂的，與其這樣，我跟你老實說啊，我現在依照我自己的能力，我這能力算頂尖的了，我的能力一個月大概可以賺到 20 萬的人民幣，也就是一百多萬臺幣。 20 萬？ 嗯，你想今天我要做四五千塊人民幣，沒有辦法給家里錢的，還是我要做一個月 20 萬人民幣的，我能夠給家里錢，也把家里的債務還清了？你說我做這種事情傷天害理，對，我也知道啊。所以這種東西真的是每個人的選擇。 打個比方，今天我不是說要歧視你，今天如果你的家庭窮到讓你讀高中的錢都沒有，你說有助學貸款，但是你讀高中的生活費也都沒有的情況下，家里又負債累累。你是女孩子，可能沒有這種經歷，今天如果你是一個男的，你想要去賺錢的情況下，我想問你，你連高中都讀不起了，你要撐多久？你說有學技術工，但終究家里的環境可能就是這樣子，你以后要怎么結婚？你怎么以后怎么養家庭，怎么養小孩，對不對？ 當然你可以說也有窮的人就是腳踏實地在工作，對，真的有，我也知道，我也是人，我也知道，可是我不想過那種生活，我想要改善自己家庭情況，我想要改善自己的生活品質，這個是每個人的選擇。 像你選擇到美國念書，對不對？可是今天如果你家庭環境不好，你又想提升一下你本人情況的話，女生最多的可能就是做感情詐騙，或者說是出賣自己的身體。 你說那種人我會看不起嗎？我不會看不起，因為她選擇她自己的路，她也沒有對不起誰，可是我這種人很多人看不起，因為我做的是傷天害理的事情，可是這個就是我的選擇。 你問我會不會想換工作，我當然會想要換，但是前提是我要賺夠錢，我才會考慮換。 那你到現在工作多久了？ 7、8 年的時間。 那這個工作蠻長的。 從一開始的客服人員，一路做到現在公安局，從公安局再做到公安局隊長，然后再做下去…… 你們還分得這么細。 當然，今天比如說是一個比較有錢的客人，比較聰明的客人，可能做筆錄的時候就給我了，其他人家筆錄做完才能交給我，由我去解決，你想想看，你昨天問了那么多問題，可能你之前沒接到過詐騙電話，你下次接到這種電話，你再把你昨天問我的那些瞎雞巴問題你拿去問他，你看他跟我比，媽的絕對是我回答的比較好。 你確實，我這個業務功能給你打 100 分好不好？我給你一個小紅心。 嘿嘿，你自己以前都沒有接過詐騙電話么？ 我接到過啊，我在大陸接到過。不過我真的覺得挺有意思，你剛有講負債什么的，所以你是因為家里面有負債，所以你自己就壓力比較大嗎？ 我草，你想，首先父母親離異，我爸就是一個垃圾，不顧家里，贍養費都沒有給，我媽幫他背負債背了 100 多萬，我媽一個月薪水是 3 萬多的臺幣，大概是 5000 多塊人民幣，現在貶值了大概是四五千。 5000 塊人民幣她要養兩個小孩，養她自己的家人。 我想問你，你看你母親這么累，你可能還未成年的情況下，你十七八歲還未成年的情況下，你要怎么去幫家里分擔這些壓力？你去做那種童工？你去做什么，兩三千塊人民幣是比較大，但兩三千塊人民幣也算你的生活費？算你這吃飯的費用，你他媽的一個月又可以給家里多少錢？ 你養自己都有問題的情況下， 我想問你，這種情況下你想要養家？所以我從十七八歲我就開始賣藥、賣毒品，后面有去做過正常工作。 做過什么？ 殯葬業，做兩年了，可惜薪水真的少，大概是五六千塊人民幣，我講真的，我自己家里沒房，我等于是租房，我那時候又買了摩托車，又有車子的貸款，再加我自己的生活費，你想我一個月根本可以說是完全沒有辦法給家里錢，除非我三餐都吃面包，吃自己煮的面條，他媽最爛的那種東西，我才有辦法勉強一個月擠個可能一兩千塊人民幣給家里，甚至連 1000 塊都不到。 那你是怎么找到這個途徑，就是能夠讓你賺錢的，這怎么找到的？ 我跟你講像我們國中的時候，就像我這種人就是國中那種壞小孩，我們壞小孩自然就是會認識一群人。十幾歲的時候國中還沒畢業，就開始在賣藥了，或者畢業的時候是真的完全在賣藥的時候，你會認識到越來越多的人，其實十幾歲的時候就有聽說這一途徑賺的比較多，可是你想什么人吃得起毒。 有錢人。 對，除非就是家里有礦，家里沒礦的怎么辦？去騙別人家里的礦，騙到家里別人家里的礦之后怎么辦？找我買藥，找我買藥我自然就認識啊，這個東西就接下去了。 命啊，這輩子都這樣子了，這真是一條不歸路，就進來了。 那當時你相當于要自己去拿貨嗎？要自己去進貨嗎？這些我感覺其實是很危險的事情，你怎么一個人？ 這些都是一層一層來的，一定會有辦法，最上游他可能從港口、從別的國家我們走私進來之后再分給中盤，或者是說其他下游，其他下游稍微分一點給我。 你像那種一次毒品查獲兩三百公斤的，兩三百公斤它可能 10 公斤給一個大盤，或者是說 50 公斤給一個大盤，那么這 50 公斤的大盤它可能再分給 4、5 個中盤，5 個中盤再分到我這邊，其實我拿到的可能就只有零點幾公斤。對，我們就是這種的分貨方式。 你是沒有接觸過這種，想要趁現在的話一次問個夠是吧？ 當然，我太感興趣了，因為其實包括我寫小說，我很需要生活素材，我們會很喜歡這種題材，可是你又接觸不到，但是我碰到了你，我現在可以問你。 我還想問哦，因為我以前去臺灣玩過，我當時就很感興趣，包括我以前看過很多電影就是講臺灣黑幫或者臺灣黑社會的，現在你覺得臺灣黑社會或者臺灣這種團體多嗎？你感覺勢力還大不大？ 挺大的。 是吧？ 我跟你講，像是我們這種公司，我這個公司比較小，現在小公司大概 10 個人而已，但是你要知道我一開始學的時候，那一間公司是一百五十幾個人，那一間公司算大公司了，但是據我所知，因為我們那邊公司算是很大的一個公司，后來解散之后，大家出來做，至少光我們原本公司的資源至少分出十間公司了。你再想其他公司，我們以前認識的朋友等等加起來，光是我認識的公司，至少說都是三四千的一公司，你想想看這個公司多不多。 各自發家了是吧？ 對，以我自己的估計，這種公司、這種詐騙集團在臺灣少說大概是三四百家，人數不一，但是至少三四百家。因為好賺啊，這個賺的多，像是我們這種人能有翻身的機會。 像你的話就不一樣，你他媽寫本書我靠，大紅、大賣。 太夸張了，這沒有。 哎呀，你干點啥不好，你現在本回了多少了？你媽媽那邊的債還清了嗎？ 草，還不清還干嘛做這個？ 就還清了對吧？你現在是賺了多少錢了？ 這個東西你是說總資產的話，總資產我還真沒算，車、房、大概的存款，因為怎么講，這種東西實際上也是我回不去啊。我們說由簡入奢容易，對吧？你看以前生活費一天可能 20 塊人民幣，現在每天生活費可能 200 塊人民幣。 你挺屌的，你又買了房又買了車，就是因為這個賺錢了對吧？ 對啊。 那你就沒有金盆洗手這一說，其實你現在沒有什么經濟壓力，所以就全靠你自己了。 你要生活，還要養家，以后要結婚生小孩，對不對？ 你是這種安定的個性嗎？你會想要結婚生子，你以后想要完全洗白自己的身份嗎？ 洗白哦，當然如果說有一定穩定的收入，會想要洗白?？墒谴騻€比方好了，我今天開一間餐廳，我每月固定回本 1 萬塊人民幣，但是我如果今天開了 10 間餐廳，我一個月是固定回本 10 萬塊人民幣，就是要把我自己的基數撐大，之后讓我可以穩定賺到足夠支撐我自己想要的生活的錢的話。因為我想在臺灣的生活，可能跟北京沒得比，北京可能物價還是稍微貴一點，可是我們的生活開支其實也挺大的，光是維系一個家庭基本的開銷，其實都挺大的，而且在我自己是沒有后路的情況下，比如我回去做殯葬業，那也不是我想要的東西。 等于再賺個，我想一下，我自己初步估計再賺個幾百萬人民幣就走了。 那不是幾個月嗎？ 幾百萬人民幣欸，沒有啦，我一個月大概做 20 萬人民幣，我們又不是一年12 個月都做的了，我們可能做一個月、兩個月就休一個月這樣子。 那也是哈。那你現在每天，比如說你要打給我，然后你一天還會打給多少個人，幾個人同時打？ 4 個。 一般 4 個業務一起，然后有 1 個結束了，或者是對方識別你了，你就會再加 1個，這樣子是嗎？ 沒有，沒有。這種東西就是客服人員轉上來，我們其他的公安干警輪流接，你能力好就多一點，能力不好就少一點，我自己最多得到 10 個、11 個還是 12 個。 那種在你打電話階段就掛你電話的人多不多？ 在客服人員階段掛掉的很多，在我這邊也是會有，可是有的話，我就會去要求客服人員把自己該做的東西做好，這樣才不會上來就掛我電話，我他媽已經算很會扯的，但是連個跟我講話的機會都沒有，我還扯什么，對不對？你再怎么會講，人家 tmd 掛你電話你還講個屌。 那你很有經驗啊，你會培訓他們嗎？比如說你把你這種講話的話術給他們說。 所以每天都要上課了。 你還要教他們??？ 嗯。 那要給你付教師費？要給你工資??？ 真的是，真不是我自己在吹牛，我都做這么久了，這間公司是我自己的公司啊，小姐。 害，你是個老板啊，那就不付你教師費了，你賺大頭。 對啊，我要付什么教師費，就自己多擔待一點吧。 那你可以啊，相當于你原公司解散之后，你自己就獨立做了？ 沒有，也有去人家培訓公司做，也是做干部。比方說做干部有干部的錢，干部的成數可能不會多，比如說公司的凈盈利的五趴或是一成。可是我自己出來做的話，我公司的凈盈利到我自己手上是百分之百，我扣掉開銷、扣掉薪水，這一些到我手上是百分之百，當然我自己百分之百的話，我再分給其他人，我自己大概還可以再拿個七成。今天我在別人那邊當干部，我做的要死要活，我拿個一成就已經算很多了。今天在我自己的公司，做的要死要活，我他媽拿七成，神經病。 你不怕你的員工流失嗎？從你這里學到技術之后自己開公司。 有更好的出路，當然我不阻礙人家去了。 我就是該嚴厲的地方嚴厲，可是該給你們東西我不會少，因為我跟你講，我們這一種很多黑吃黑的，比方說你的薪水 150 萬還是必要的，實際的時候可能給你 140、130 萬，那說你在里面跟人家吵架、睡覺什么的，我扣你 10 萬，這個時候你要怎么辦？難道要去政府機關投訴么？這就是黑吃黑。 可是我的人我不會，我該給你成數多少。我就是坦白跟你講，因為我們這種很多那種大哥還是比較有年紀的，他可能跟你說，妹妹你過來我這里，我一個月給你 10 萬塊，但是你實力可能只有 3 萬塊、5 萬塊，然后各種巧立名目，跟你說這扣一點、那扣一些?？墒俏疫@個人不會這樣，所以說我的人員會不會流失。我跟你講，還是一定會，有人受不了我的高壓，一定會有很多。 你要求很嚴格是吧？ 不然怎么賺錢？ 就說你培訓會比較嚴嘍，要求他們多一點。 我們這行就是拿刑期在拼，警察什么時候進來不知道，你既然要拼錢的，你睡少一點，你一天睡 5 個小時，你很累，但你還是有精神的，你 1 天睡 8 個小時，你還是有精神的，那你為什么要睡 8 小時？5 個小時就好，把剩下 3 個小時拿出來上課。

■ 圖 / 電影《揚名立萬》

你怕不怕有臥底？ 臥個雞巴啊，這怎么會可能會有臥底。 為什么沒有？ 首先我跟你講，基本上我自己收的人都是自己認識的或者朋友認識很久的，這怎么會有臥底？而且我們這不是那種大型的毒品走私，走私幾千萬人民幣、幾億人民幣那種，那種才有問題，我這個算是雞毛蒜皮的東西，臥個雞巴啊。 但是如果這樣的話，我覺得剛剛你說干幾年就不干了很難，因為你底下還有小弟。 我現在基本上是包攬全部的事情，不是說我不相信別人，是因為我現階段我更相信我自己。 如果你能夠把我的公司都處理好，我就在家里睡覺就有錢拿的情況下，我領少一點沒關系。但是現在工作都是我一手承包，包括說跟外面人接洽，全部都是我自己承包的情況下，我抽頂多 7 成不為過。 但是今天我出錢，我出人，你出一個管理，我全部的事情都不用管的時候，你再能夠把我們公司弄好，固定會有業績，固定會有進賬的情況下，我領個兩成、三成沒關系。 因為第一，我不用進來，我安全，再來，我什么事情都不用管，我吃飽睡飽，然后到處聊天一下，跟別人分享，我領個兩成三成，我覺得沒關系，就是看有沒有能力啊。 所以我還蠻期待你日后怎么發展的，真的蠻期待的。 我也蠻期待你什么時候多交幾個男朋友的。 這點你就別管了好吧？ 你是巨蟹座的。 不想跟你講話。 昨天你生日啊，我有交過一個巨蟹的女朋友。 哎呀，什么時候來臺灣玩找你玩吧。 是可以的，只是等我這不做了的時候。 好的，明白。 可是你過來，畢竟依照我這么高的顏值，這么幽默的個性。 無語了，你不要自戀好嗎？真是的。 什么？ 我室友要回來了。 所以現在是要掛我電話的意思？ 對，是的。 你可以明講你知道嗎？那我我掛你電話了。再見拜拜。 好，謝謝，拜拜。

■ 圖 / 掛電話后zoo和騙子間的對話

另一種人生

其實他知道我被蒙蔽了一天，不然的話我不會給他這么多我自己的信息。我當時不想告訴他的原因是，我擔心如果我說我是在網上發現他們的信息的，他們會去刪除這些帖子，以后就沒有別人可以發現這些事情了，所以我還是保留了很多東西。

他當時提到了自己家里面有欠款，他自己有多慘，這樣做真的很賺錢的時候，我就覺得其實我在聽別人講話的時候，我不知道是因為有做記者的經驗，還是一直以來我都是這樣，當我作為一個傾聽者的時候，我的聲音里和我的問題里沒有特別多的態度。

所以我不會對他有任何的評判，甚至對他都不會生氣，我覺得還挺好的。就是你講吧，讓我來聽聽你作為第一人稱，你會怎么來講這件事情。所以其實到今天為止，我覺得我對他都沒有任何的評價。

他就是一個在社會底層，被引入歧途去做了壞事的一個人。你居然可以和他進行正常的溝通，也就是說他把詐騙這件事情當成了一個職業，這是他的職業路徑，他把詐騙這個東西屏蔽掉，就可以和你完全無障礙、甚至是打引號高情商地交談。

我覺得就是完全的另一種人生，這個人生其實當他說出來的時候，他完全澄清出來的時候，他就變成了和其他普通的人生、和我并行的人生一樣的、等同的人生。

過了一年，夏天的時候，美國有洪水，他還發信息問我，「那邊洪水好像很大，你還安全嗎？」我沒有回消息。

我覺得很有可能他現在還在干這個……

節目最后我們還是要感謝 Zoo 和小舒，她們為了讓更多的人盡早聽到她們真實的經歷而避免重蹈覆轍，都在受騙后的第一時間聯系到了 故事FM，愿意坦誠而細致地給大家講述她們受騙的全過程。 隨著節目播出她們可能會收到各種各樣的聲音，包括對她們沒有在第一時間識破騙局的輕蔑指摘，故事FM 也希望她們的信任和善良，可以得到多一分的保護，而不是多一分的責怪。

■ 圖 / Zo o 發現被騙后第一時間發的朋友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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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封面圖來源于電影《孤注一擲》

Staff

講述者 |Z oo & 小舒

制作人 |印璇

主播 |@寇愛哲

聲音設計 |桑泉

混音 |桑泉

文案整理 |陳凱悅

運營 |Yoyo

BGM List

01.Storyfm main theme under the sewer - 彭寒

02.A Train - 彭寒

03.華芳 - 彭寒

04.一片光澤 - 桑泉

05.比閃爍更遙遠 - 桑泉

06.破碎后的謎 - 桑泉

bd@storyfm.cn

出品｜聲音故事傳媒「故事F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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