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化二年（1466年）七月十五日，大明第二代魯王朱肇煇薨逝，享年79歲。不同于作死作到死的老爹魯荒王朱檀，朱肇煇禮賢敬士，素稱賢王，忠以事君，孝以事親，淡泊自守，與朝廷保持著良好的關(guān)系，故被朝廷賜予“靖”作為蓋棺定論。

魯王之寶翻刻

來時，父王因荒唐而早逝，整個魯藩就剩下他一根獨苗在風中飄搖，隨時都可能熄滅。去時，四世同堂，兒孫繞膝，使得本命懸一線的魯藩得以開枝散葉、茁壯成長。臨終前，望著病榻前的兒孫，朱肇煇滿是成就感，為子孫后代計，他效祖父太祖高皇帝故事，留下《魯王遺訓(xùn)》，回顧自己艱難守業(yè)的一生，用以警示后人，要求魯藩宗室團結(jié)一致，忠于朝廷。

“邇來遘疾日久，恐不能起，茲特召世子郡王諸孫、本府文武官員聽我囑咐。世子性資明敏，孝友博學(xué)，我已具奏代管府事，其于昆弟姊妹子侄諸親諒能敦睦。嗣位之日，謀守祖訓(xùn)，體我所行，納輔導(dǎo)之忠言，恤衛(wèi)司之軍校，毋以小事干瀆朝廷，毋聽讒言離間骨肉，凡使臣方面以禮待之，文武臣僚以恩及之。世孫長成，使其親近儒臣，講論經(jīng)史。我宮中侍女，無依者存之，有家者歸之。此我之素心，爾宜行之，毋忽也。”（《魯藩別乘·魯王遺訓(xùn)》）

被魯靖王認為“性資明敏，孝友博學(xué)”的魯世子朱泰堪，在襲爵之后表現(xiàn)如何呢？

天下安有四十年之世子

朱泰堪，生于永樂九年（1411年）閏十二月十六日，為魯靖王朱肇煇（音huī、yùn或xūn）嫡次子，生母魯靖王妃嚴氏。魯靖王共有六子四女，朱泰堪排行居次，可卻是嫡一子，按照“有嫡立嫡”的宗法制度，他越過庶兄朱泰坾（音zhù），成為魯王的第一順位繼承人。

明成祖朱棣對朱肇煇這個侄子很是愛重，甚至曾賦《敕賜侄魯王肇輝詩》御制長詩一首相贈，這在當時屬于極其難得的殊榮，內(nèi)中有一句“錫爾以福永無極，子子孫孫保邦國”，可對其子女的冊封卻相當吝嗇，在位之時并沒有按照《皇明祖訓(xùn)》親王諸子年及十歲立世子、封郡王之規(guī)定，授予相應(yīng)爵位。

直到宣德二年（1427年）六月，才以行在吏部左侍郎郭琎、禮科左給事中汪本為正副使，持節(jié)對其子女進行冊封。此時朱泰堪與庶兄朱泰坾已到成婚年齡，故連王妃也一起進行了冊封。

具體如下：

嫡一子朱泰堪：立為魯世子，以知縣趙禠之女為魯世子妃；

庶長子朱泰坾：封安丘王，以西城兵馬副指揮孫鐘女為安丘王妃；

庶三子朱泰壆（音xué、bó或jué）：封樂陵王，以南城兵馬副指揮趙興女為樂陵王妃；

嫡四子朱泰墱（音dèng）：封鉅野王，以北城兵馬副指揮蔡祥女為鉅野王妃；

長女封諸城郡主，次女封文登郡主，第三女封鄆城郡主。

興隆塔

這次朝廷對魯藩的爵位大放送有好些地方令人看不懂。樂陵王朱泰壆生于永樂十二年（1414年），鉅野王朱泰墱生于永樂十四年（1416年），皆不符合年及15方可成婚的最低年限，卻冊封了王妃。而在兄妹之中處于領(lǐng)銜位置的朱泰堪，竟然沒有獲得世子金寶。

“親王嫡長子年及十歲，朝廷授以金冊、金寶，立為王世子……親王次嫡子及庶子，年及十歲，皆封郡王。授以鍍金銀冊、銀印。”（《皇明祖訓(xùn)·職制》）

世子金寶，也就是世子金印。四川“江口沉銀”考古現(xiàn)場出土了一枚“蜀世子寶”，這是現(xiàn)存唯一一枚明朝世子金寶實物，為龜鈕方形印臺，邊長約10厘米、厚約3厘米，含金量高達95％，重約16斤。

由《皇明祖訓(xùn)》所載可知，親王世子受冊，金冊、金寶是必不可少的兩樣信物。在冊封宗王及世子的傳制典禮中需要移交給使節(jié)，所以親王、世子的金寶，及郡王的銀印都會提前制作。事實上，早在宣德元年（1426年）九月，朝廷就開始打造安丘王等人的鍍金銀印。偏偏魯世子金寶被遺忘了。

世子冊封授予金寶為《皇明祖訓(xùn)》所載，且永樂二十二年（1424年）十月，明仁宗命禮部重新考訂冊立皇太子冊皇太子妃及封親王世子郡王儀注，明確提到冊封世子時，要設(shè)安置金冊、金寶的冊寶案，參與傳制之人都應(yīng)當清楚冊封世子時，金冊、金寶缺一不可。時任禮部尚書胡濙又是一位浸淫禮制很多年的老禮官。所以為何會在傳制儀式這種皇帝親自出席的重大典禮上犯這等低級錯誤呢？

蜀世子金寶

魯王朱肇煇本人就是由魯世子進封魯王，豈會不清楚只有冊寶合一世子才算名正言順？結(jié)果終宣德朝都未曾向朝廷提過世子金寶問題。直到明宣宗駕崩，明英宗即位才在他的奏請下，賜予朱泰堪世子金寶。

“（正統(tǒng)元年七月）甲午朔，賜魯世子泰堪金寶。凡封親王世子，例賜以金冊、金寶。宣德二年冊命泰堪時寶未賜，至是始賜之。”（《明英宗實錄》）

唯一的解釋便是，魯王在某方面惹惱了明宣宗，以至于他選擇不給世子金寶來敲打?qū)Ψ健?/strong>有鑒于此，上到皇帝，下到文武百官，再到魯王朱肇煇父子這對直接利益人，紛紛選擇裝聾作啞，只當沒這回事。否者即便一時疏漏，事后很快就可以補給，且禮部等相關(guān)人員也逃不了究治。何以會拖到十年之后再給。

對很多大明世子來說，十年是其世子生涯的全部。可對朱泰堪而言，沒有金寶可用的十年僅僅是他世子生涯的一小段。魯靖王朱肇煇在位時間長達64年，真正做到了福壽雙全，是歷代魯王中在位時間最長者，放眼整個大明，也名列前茅。當他于成化二年去世時，朱泰堪在世子位上已坐了四十個年頭，年已56歲。以明代常人的壽數(shù)而言，一個不好就被老爹熬死在了世子任上。

冒領(lǐng)魯王歲祿事件

成化三年（1467年）九月，以鎮(zhèn)遠侯顧淳為正使，尚寶司司丞李木為副使，持節(jié)冊封57歲的魯世子朱泰堪為魯王，世子妃趙氏進封魯王妃。同時進封其嫡子、魯世孫朱陽鑄為魯世子，世孫夫人張氏為魯世子妃。從世子到魯王，看似只有一步之差，可朱泰堪用了41年的時間才走完，這在明代極其罕見。

明代的宗室制度有一個奇特之處，分出去的庶孽，無論是郡王，還是各類將軍、中尉都有歲祿可領(lǐng)，唯獨作為繼承人的嫡系一脈，只要沒有正位，即便是獲得冊封相應(yīng)稱號，卻沒有哪怕一粒錢糧可領(lǐng)，只能乖乖的啃老。

所以朱泰堪當了41年的世子，便啃了41年的老。唯一的子嗣朱陽鑄亦是嫡出，一早就被封為魯世孫，同樣沒有歲祿，只能跟著老爹一起啃祖父的老。好在朱肇煇家資頗豐，還養(yǎng)得起朱泰堪一家子。

宗室歲祿之所以稱“祿”，是因為它也屬于俸祿，既如此當然得跟人走，人在可以領(lǐng)取歲祿，去世后自然得停止支取，在明代被稱為住支。可不知怎的，從魯靖王去世到朱泰堪襲爵之間長達一年多的時間里，山東官府竟然沒有按照規(guī)矩將魯王歲祿住支。

魯王府大致位置

一輩子就沒拿到朝廷一分錢，又沒處啃老的朱泰堪對此沒有聲張，你敢給我就照拿不誤。但世上沒有不通風的墻，新任魯王冒領(lǐng)歲祿之事很快被朝廷查出，要求其歸還總計達七千余石的祿米。

給父王風光大葬所費頗豐，自己又剛拿上歲祿，讓自己還錢，不是要了卿卿性命嗎？遂上疏求情。鑒于魯藩的口碑，明憲宗特地法外開恩，于成化四年三月下旨表示魯藩已支祿米無須歸還。

“甲戌，免魯府還官祿米七千三百五石有奇。先是魯靖王薨，其祿米已支費，法應(yīng)還官。至是魯王泰堪乞恩，故免之。”（《明憲宗實錄》）

成化七年（1471年）五月，朱泰堪的兩個女兒，長女棲霞縣主、次女章丘縣主，各自晉封郡主，儀賓也晉升一級成為郡主儀賓，并重新賜予誥命及冠服。

朱泰堪的侄子朱陽鎏是其三弟樂陵王朱泰壆的嫡長子，于景泰二年（1451年）五月受封樂陵王長子，其妻賈氏受封長子夫人。朱陽鎏的待機能力與伯父相比完全是云泥之別，天順二年（1458年）六月便被熬死在長子位上，前后在任僅僅8年。朱陽鎏無嗣，賈氏只能依附公公朱泰壆生活。

成化六年（1470年）二月，樂陵王朱泰壆薨逝，賈氏頓時失了經(jīng)濟來源。成化八年（1472年）十一月，在朱泰堪的奏請下，朝廷給予賈氏米歲一百石，用以養(yǎng)贍。

莫名卷入德州提督人選風波

隋朝開鑿大運河，雖然成為隋亡唐興的一大誘因，不過客觀上卻起到了溝通南北的巨大作用，歷來為中國經(jīng)濟大動脈。元至元年間（1264年-1294年），因北京到杭州需要繞道洛陽費時費力，為縮短航線對大運河進行裁彎取直，現(xiàn)如今的京杭大運河基本成型。

運河經(jīng)濟帶應(yīng)時而生，天津、德州、臨清、東昌（今山東聊城）、濟寧、淮安等城市紛紛崛起，成為一地的經(jīng)濟中心，戰(zhàn)略要地。

大運河的變遷

位于山東與北直隸交界處的德州，在明代雖然是一個隸屬于濟南府的散州，可北連河間府、南接濟南府，是山東的北大門。自明朝初年起，因河而興的德州便成為朝廷重要的倉儲基地，囤放著大批軍糧及儲備物資。靖難期間，為保衛(wèi)德州，朝廷曾在此筑“十二連城”。朱棣率領(lǐng)的燕軍，與李景隆、盛庸率領(lǐng)的朝廷大軍亦曾在此反復(fù)拉鋸。

成化四年（1468年）二月，時任山東巡撫原杰向朝廷提出，德州地處南北要沖，“軍民雜處，奸盜眾多”，請求增設(shè)一員提督武臣駐守當?shù)?/strong>。

原杰為正統(tǒng)十年（1445年）乙丑科進士，為人奉公職守，官聲極好。天順五年（1461年），由江西按察使升任山東布政司左布政使。成化二年（1466年），又以都察院右副都御史的職銜出任山東巡撫，在山東為官多年，對地方情弊很是了解。所以這條建議有其合理之處。

朝廷對此非常重視，讓他自行推薦人選。結(jié)果在推薦人選上卻翻了車。他會同巡按御史吳遠共同舉薦兗州護衛(wèi)指揮僉事鮑珣出任提督德州武臣，稱其能力出眾，請求朝廷破例任用。

洪武時期，王府護衛(wèi)是明軍的重要戰(zhàn)力，護衛(wèi)軍武官調(diào)任他職屢見不鮮。永樂時期，亦有護衛(wèi)軍武官調(diào)任的記錄。可隨著削藩的深入，藩禁愈發(fā)嚴苛，王府官調(diào)任他處的通道被堵死。

兗州護衛(wèi)是魯藩護衛(wèi)，魯靖王時期，朝廷雖然沒有對魯藩動手削藩，可雙方圍繞兗州護衛(wèi)的使用權(quán)爭斗了數(shù)十年，朝廷又豈會放心讓護衛(wèi)軍武官出任德州提督這等要職。

當人選提交之后，鮑珣能力如何已不重要，重要的是朝廷對原杰幾人的看法。主政一省的巡撫，會同負責監(jiān)察的巡按御史有志一同的保舉王府武官，你們這是要翻天嗎？彈劾的奏疏雪片般飛到明憲宗案頭。

德州四女寺樞紐南運河節(jié)制閘

好在魯藩口碑一向過硬，原杰歷來忠心可嘉，明憲宗才沒有懷疑魯藩、巡撫、巡按三方相互勾結(jié)，意圖不軌，將此事輕輕放過，未對原杰、吳遠、鮑珣，乃至魯王朱泰堪動手。當然，經(jīng)此一鬧，德州提督一職自然也就不了了之。

“事下兵部，行令杰等會舉其人。杰與巡按御史吳遠俱稱兗州護衛(wèi)指揮僉事鮑珣雖系王府職官，然才能可用，乞不為例。兵科參杰、遠違例舉薦之罪。兵部言德州雖云要沖，終系內(nèi)地，提督之官不設(shè)亦可，而杰等既被參駁，亦宜究問。上是之，置杰、遠不問。”（《明憲宗實錄》）

阿越說

成化九年（1473年）十月二十四日，魯王朱泰堪薨逝，享年63歲，朝廷賜謚曰惠。他的壽數(shù)放在那個年代也算是長壽了，可由于老爹待機能力太強，以至于當了41年的世子，卻只做了7年的魯王。遙想西邊某位比朱泰堪還慘的島國新國王，不知道上臺之后的待機能力如何。

魯靖王朱肇煇這位二代魯王為洗刷父王留下的恥辱，一心向歷代賢王看齊，對子女教育也很是上心，在他的言傳身教下，魯藩三代成員都還算賢良。是故魯惠王在位的數(shù)年內(nèi)，魯藩總體風平浪靜，沒鬧出什么天大風波。

可有時候往往樹欲靜而風不止，魯藩的表現(xiàn)讓不少人心生輕視，自覺不自覺的欺上門去。卻忽略了他們這一支份屬天潢貴胄，真惹惱了，還有皇帝這個總后臺會給其撐腰。

朱泰堪的姊妹、魯靖王長女諸城郡主，其儀賓為濟寧衛(wèi)指揮趙榮之子趙瑄。趙瑄的庶女嫁于山東都司的四把手都指揮僉事陳忠之子陳彰為妻。

陳彰為人荒淫無度，非是良配，不顧趙氏名義上是諸城郡主之女，魯王府的外甥女，竟將她囚禁內(nèi)宅肆意打罵。不堪忍受的趙氏尋得機會出逃，學(xué)卓文君卓文君和舍人王升一起私奔了。

諸城郡主的嫡子趙鈞與趙氏關(guān)系融洽，是以不清楚自己頭上已是青青草原的陳彰，認為大舅哥把妻子藏了起來，怒不可遏的找趙鈞算賬，要他把妹妹交出來。趙鈞對妹妹婚后的生活也有所耳聞，加上趙氏一直沒回過娘家，因此看著暴跳如雷的陳彰，懷疑妹妹已經(jīng)遇害，這廝是在賊喊捉賊。遂鼓動母親赴京告御狀。最終動用官府的力量在湖州找到了趙氏和王升這對“野鴛鴦”。

少陵公園

真相大白之后，囂張跋扈的陳彰被判發(fā)配延綏邊衛(wèi)，而擅離封國的諸城郡主，胡亂誣告的趙鈞，乃至有違婦德的趙氏都沒有受到處理。

“（成化七年七月）己丑……山東都指揮僉事陳忠男陳彰，荒淫無度，屢娶淫婦，且欺奸妻屬幼女。事露，坐罪不悛贖。娶魯府儀賓趙瑄婢所生之子女為妻，屢加棰罵，且幽閉之，不容其親屬往來。趙氏逸出抵湖州，私配舍人王升。趙氏兄鈞與彰皆莫知其所向。彰疑鈞匿之，具奏以聞。鈞亦疑彰殺之，遂唆母諸城郡主赴京奏愬。事下巡撫等官，久而獲之。刑部擬罪，以彰累惡不悛，法難輕貸。上命謫戍延綏邊衛(wèi)。”（《明憲宗實錄》）

相關(guān)文章

魯靖王朱肇煇：混賬老爹留下的獨苗，全靠自己努力再造魯藩

魯荒王朱檀：明太祖欽賜惡謚，令皇室丟臉、子孫蒙羞的荒唐王爺

周惠王朱同?：一家三逆子，當?shù)膸ь^謀害世子，牽連近千人

秦惠王朱公錫：想續(xù)個弦，不惜向皇帝獻金，奈何得不到朝廷的祝福

遼惠王朱恩鑙：本府宗室為何要謀害遼王，去世后為何全城拍手叫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