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如果你是國君的長子,但因為母親的地位不高,常年遭受國君的冷眼羞辱。
成年以后,國君給你娶了另一個國家的嫡女做妻子,即將完婚的時候,國君發現她非常貌美,便臨時改變主意,強占了你的妻子。
你,會如何看待這位國君父親?
等國君病重的時候,太子年少,根本不能繼位理政,需要你這個庶長子擔負重任,過一段時間的過渡人物,太子成年以后,再把軍政大權交給他。
你,會如何做?
到底是趁機奪位,發泄數十年積攢的怨恨,還是尊重禮法,堅持做一個過渡人物?
這就是《古文觀止》的第四篇文章《藏僖伯諫觀魚》的歷史背景。
2、
《藏僖伯諫觀魚》是發生在春秋初期魯國的故事。
魯國是周公旦的封國,周朝最親近的姬姓諸侯國。
但因為滅商以后,周公旦要留在鎬京輔佐周武王,周武王駕崩,周公旦又要輔佐周成王,便沒有到魯國,而是命長子伯禽代替自己就封。
此后,周公旦薨逝,葬在畢地,陪伴在周文王的身邊,伯禽則始終在魯國,事實上成為魯國的第一代國君。
“封周公旦于少昊之虛曲阜,是為魯公,周公不就封,留輔武王。”
“其后武王既崩,成王少,在襁褓之中。周公恐天下聞武王崩而畔,周公乃踐阼代成王攝行政當國。于是卒相成王,而使其子伯禽代就封于魯。”
自魯公伯禽開始,魯國共經歷了十二代國君,周幽王死后兩年,魯國第十三代國君魯惠公即位,我們的故事便正式開始了。
魯惠公的原配夫人是孟子,但這個孟子不是儒家的亞圣孟子,而是宋國女子。
孟代表家族排行,和“伯”是同一個意思,在“伯仲叔季”中排行老大,子代表姓氏,宋國就是子姓國,排行和姓氏合在一起,便稱為孟子。
孟子嫁給魯惠公以后,沒有生育子嗣,很快便去世了,反而是地位不高的“賤妾”聲子,給魯惠公誕下庶長子,稱為公子息。
根據禮法,妾就是妾,沒有資格上位做正室夫人,妾生育的子女,除非過繼給正室夫人,否則也沒有資格繼承國君。
于是,魯惠公又迎娶宋國的仲子做正室夫人,兩人生下嫡子公子允并立為太子之后,魯惠公便薨逝了。
按照《春秋左傳》的說法,魯惠公迎娶仲子,是因為仲子出生的時候,手掌上有三個字——魯夫人,魯惠公認為是天意,便迎娶仲子做正室夫人。
“惠公元妃孟子,孟子卒,繼室以聲子,生隱公。宋武公生仲子,仲子生而有文在其手,曰為魯夫人,故仲子歸我。”
而《史記·魯周公世家》里說,仲子原本是魯惠公給公子息娶的夫人,結果仲子到魯國以后,魯惠公發現仲子非常貌美,便臨時換上公子息的新郎禮服,和仲子拜堂成親。
“初,惠公適夫人無子,公賤妾聲子生子息。息長,娶于宋。宋女至而好,惠公奪而自妻之,生子允。登宋女為夫人,以允為太子。”
《春秋》是魯國的官方史書,必然要為尊者諱,關于魯惠公再娶的事,只能記錄既定事實,不能記錄具體過程,還編造了“魯夫人”的神話掩人耳目。
我覺得,《史記》的說法更靠譜一些。
因為就在魯惠公迎娶仲子之后,魯國和宋國爆發了一場戰爭,宋國大敗,魯宋的關系降到冰點。正常情況下,一邊聯姻一邊交戰的事情幾乎不可能發生。
這樣推論下來,真相就很明顯了——
魯惠公既是好色,也是看不起賤妾生下的公子息,貴族嫡子繼承國君是他的執念,為此不惜和鄰國開戰。
在這樣的背景下,公元前723年魯惠公薨逝以后,年幼的公子允繼續做魯國太子,而公子息以庶長子的身份,成為魯國的攝政,后世稱為魯隱公。
“生桓公而惠公薨,是以隱公立而奉之。”
事實證明,魯惠公的自以為是,給后人造成巨大的干擾,間接導致魯國錯失一次改變命運的機會。
3、
實事求是的說,魯隱公有非常出色的治國能力,剛成為攝政不久,他便開始一系列的外交活動,鞏固魯國的國際環境。
“隱公元年三月,公及邾儀父盟于蔑。”
邾國是魯國的附屬國,國都在曲阜的東南部,從地理位置上來看,邾國是魯國的腹心,只要穩定邾國,魯國就不會出大問題。就像朝鮮是中國的腹心一樣,歷來的外交活動,都要把對朝關系放到第一位。
所以魯隱公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在公元前722年,和邾國國君邾儀父在蔑城會盟。
“隱公元年九月,及宋人盟于宿,始通也。”
雖然魯宋聯姻暫時破裂,但魯惠公曾迎娶宋國的孟子、仲子,魯宋的共同繼承人公子允又是魯國太子,屬于打斷骨頭連著筋的關系。
所以魯隱公攝政以后的第二件事,便是與宋國在宿城會盟。
而宋國面對既成事實,也沒有理由糾結仲子的婚事,畢竟多一個盟友多條路,魯隱公都放下心結了,宋國有什么放不下的。
和解,對兩國都有好處。
“隱公二年秋八月庚辰,公及戎盟于唐。九月,紀裂繻來逆女,冬十月,伯姬歸于紀。紀子帛、莒子盟于密。”
公元前721年,魯國有三項外交活動。
其一是魯隱公和戎狄在唐(棠)城會盟。
春秋初期和后世不同,所謂的戎狄并不都是在長城以內,而是遍布中原,各諸侯國的國人一旦離開城池,就有可能遇到戎狄劫殺。
魯國境內,自然也有大量的戎狄部族。
魯隱公和戎狄會盟,會盟地點又在魯宋交界處的唐城,有利于穩定魯國的南部邊疆。
其二是魯隱公把魯國嫡長女伯姬嫁給紀國。
紀國在魯國的東北部,緊鄰齊國都城臨淄,魯國和紀國聯姻,不僅可以穩定魯國的東北邊疆,也能在齊國附近埋一枚釘子,一旦齊魯爆發戰爭,紀國便可能站在魯國一邊,抄齊國的后路。
其三是紀國和莒國會盟。
這件事看似和魯國沒有關系,但因為魯國和紀國已經聯姻,那么兩國會盟極有可能是魯隱公的安排,而紀國和莒國處于山東半島的南北兩端,這意味著通過紀國做中間人,魯國鞏固了東部邊疆。
短短兩年時間,魯隱公通過靈活的外交手段,緩和了攝政初期的不利局面,鞏固了魯國東西南北四個方向的國際環境,放在整個春秋時期,魯隱公也是一等一的英雄豪杰。
但魯隱公的問題在于,他只是攝政,不是正式國君。
這就意味著,魯隱公統領魯國軍政事務是沒有合法性的,只要有機會,其他實力派隨時可以取代他。
數百年前周公旦輔佐周成王的時候,管叔鮮和蔡叔度就不服,聯合商紂王之子武庚祿父起兵叛亂,更何況魯隱公是賤妾之子,又沒有立國的大功傍身,怎么可能壓得住各路實力派,那些魯國的野心家,怎么可能對魯隱公心悅誠服?
所以在魯隱公鞏固國際環境的同時,魯國的各路實力派都在蠢蠢欲動。
“隱公元年夏四月,費伯帥師城郎。不書,非公命也。”
這件事沒有紀錄在《春秋》原文里,左丘明寫的《春秋左傳》才提了一句,因為魯隱公剛和邾國會盟,魯國南部的費伯,便在沒有魯隱公命令的情況下,私自修建了一座郎城。
春秋初期,城池高大且數量多,意味著實力強悍。
費伯沒有魯隱公的命令私自筑城,說明他已經有了不臣之心,準備積蓄實力問鼎曲阜,或者割據魯國西南,在魯宋之間左右逢源,獲取最大化利益。
“鄭人以王師、虢師伐衛南鄙,請師于邾,邾子使私于公子豫。豫請往,公弗許,遂行,及邾人、鄭人盟于翼。不書,非公命也。”
同年冬,鄭國共叔段之子公孫滑跑到衛國,鄭莊公統帥成周八師和虢國兵馬討伐衛國,并請求邾國出兵支援。
之所以要請邾國出兵,極有可能是鄭莊公不清楚魯隱公的態度,便向邾國發出邀請函,試探魯隱公。
正如鄭莊公所料,邾國接到邀請以后,便派使者到曲阜匯報,但邾國使者沒有直接見魯隱公,而是去見了公子豫。
這說明邾國和魯隱公會盟是臣服于魯國,不是臣服于魯隱公,公子豫極有可能是魯國的實力派,比魯隱公更得邾國的青睞。
而魯隱公不同意出兵,公子豫直接統帥邾國兵馬出國參戰,更說明公子豫和邾國不把魯隱公放在眼里。
面對這樣的局面,魯隱公也試圖反擊,但失敗了。
“隱公二年,司空無駭入極,費庈父勝之。”
無駭是魯國宗室,官居司空,極是魯國的附屬國,位置在費城西部,費庈父就是費伯。
魯隱公命司空無駭討伐極國,一方面可以控制戰略要地,以兵力威懾費伯,另一方面可以建立軍功,震懾曲阜的實力派。
但費伯敏銳察覺到魯隱公的目的,在司空無駭剛準備開戰的時候,便率先攻滅極國。
這樣一來,司空無駭便沒有理由繼續停留,只能原路返回曲阜,費伯反而可以趁機占領極城,實力越來越強。
魯隱公試圖集權而發動的戰爭,徹底失敗了。
集權失敗,比不集權更危險。
魯隱公沒有試圖集權的時候,有些實力派不知道他的手段如何,可能還有一絲顧慮,但魯隱公集權失敗,底線便暴露了,所有人都知道,魯隱公暫時沒有能力再次集權,這段空窗期是所有實力派的機會。
在這樣的背景下,便發生了我們在《石碏諫寵州吁》里說過的一件事——
“隱公四年秋,諸侯復伐鄭。宋公使來乞師,公辭之。羽父(公子翚)請以師會之,公弗許,固請而行。”
公子州吁造反成為衛國國君之后,和宋、陳、蔡組成聯軍討伐鄭國,因為宋魯是聯姻關系,便邀請魯國共同出兵,但魯隱公和大夫眾仲認為,公子州吁不能成事,決定不出兵參戰。
魯國公子翚則堅決要求出兵,希望在戰場立功以后,得到宋、衛、陳、蔡的支持,然后回到魯國執掌權柄。
公子翚數次請求出兵,魯隱公數次拒絕,最終公子翚不顧魯隱公的命令,私自統兵出國參戰。
做了四年的攝政國君,魯隱公雖然在外交戰線上開疆拓土,卻在魯國的政治斗爭中一敗涂地,攝政地位搖搖欲墜。
4、
面對魯國的混亂局面,魯隱公的叔叔藏僖伯,感覺再這樣下去要出大事,決定給魯隱公提些建議。
公元前718年春,魯隱公準備到棠城觀看捕魚,藏僖伯認為時機到了,便提了一系列建議,表面上是勸阻魯隱公到棠城觀看捕魚,實際上是給魯隱公提出治國理政和政治斗爭的方法論。
“隱公五年春,公將如棠觀魚者。藏僖伯諫曰:凡物不足以講大事,其材不足以備器用,則君不舉焉。君,將納民于軌、物者也。故講事以度軌量謂之軌,取材以物章采謂之物。不軌不物,謂之亂政。亂政亟行,所以敗也。”
棠城,其實就是魯隱公和戎狄會盟的唐城,在曲阜的西南部120公里左右,緊鄰費伯的費、郎、極三城。
魯隱公到棠城觀看捕魚,可能是感覺心累,到那里放松一下,但不排除有另外兩種可能——
鑒于討伐費伯失敗,魯隱公要親自考察行軍路線、計算糧草消耗,以及棠城附近的地形,為下次討伐費伯做準備。
魯隱公以身入局,親自到費伯的地盤附近,試探費伯的反應。
但藏僖伯說:“國之大事在祀與戎,凡是對祀與戎沒用的事物,君主都不應該關心。君主要做的是制定規矩,讓人事物都遵守規矩有序運行。規矩如果破壞,君主就要失敗。”
這段話是藏僖伯教導魯隱公賞罰分明,建立政治秩序。
“故春蒐、夏苗、秋狝、冬狩,皆于農隙以講事也。三年而治兵,入而振旅。歸而飲至,以數軍實。昭文章、明貴賤、辨等列、順少長,習威儀也。”
春蒐、夏苗、秋狝、冬狩都是以打獵的名義習武練兵,這樣每年就要進行四次小型演習,三年在國都郊外進行一次大演習,演習結束以后,兵馬進城可以震懾眾人。
而給參與演習的兵馬賞賜飲水,可以計算實際參演人數以及需要消耗的物資。
一旦在軍隊建立起森嚴的紀律、明確的等級,國君的威儀便出來了。
這段話是藏僖伯教導魯隱公,如何練兵、如何掌控軍隊、如何利用軍隊確立自己的權威。
“鳥獸之肉不登于俎,皮革、齒牙、骨角、毛羽不登于器,則公不射,古之制也。若夫山林、川澤之實、器用之資、皂吏之事、官司之守,非君所及也。”
祭祀不用鳥獸的肉,可以保護制造弓箭的羽毛,國家重要禮器不用皮革等,可以保護制造鎧甲、弓弩的軍用物資。
此外,山林川澤里的民用物資、官吏的工作職責,國君都不能隨意干預,只要簡政放權,讓專業的人做專業的事,充分調動社會的活力就可以了。
這段話是藏僖伯教導魯隱公什么是用人,什么是國家經濟的底層邏輯。
藏僖伯的三段話,完全是針對魯隱公面臨的問題來說的,簡明扼要一針見血。
藏僖伯的建議是完全正確的,但問題是,這些建議必須由正式國君執行,才能達到目的,而魯隱公是缺乏合法性的攝政,必須親歷親為一段時間,用軍功和政績壓制各路實力派,才能執行藏僖伯的正確建議。
于是魯隱公聽完藏僖伯的話,依然以巡視邊境的名義去了棠城,而藏僖伯說自己有病,就不去了。
“公曰,吾將略地也。遂往,陳魚而觀之。僖伯稱疾不從。”
那藏僖伯的建議,魯隱公聽進去了嗎?
答案是聽進去了。
同年十二月,藏僖伯去世,魯隱公非常悲痛,說“叔父不讓我去棠城觀魚,我沒聽,但叔父說過的話,我都記在心里了”,然后提高藏僖伯的葬禮規格,讓他風光下葬,哀榮備至。
“冬十二月辛巳,藏僖伯卒。公曰:叔父有憾于寡人,寡人弗敢忘。葬之加一等。”
所謂正確的建議,往往是以完全中立的立場來說的,但聽取建議的人,很多時候都被不同的現實環境所左右,不可能有完全中立的立場。那么能不能接受正確建議、能接受多少,就要具體情況具體分析了。
數千年歷史上,永遠都是謀士易做,主公難當。
5、
既然藏僖伯的建議不適合現階段的魯隱公,那么魯隱公便只能按照自己的方式,在諸侯國之間左右騰挪,尋求有利于自己和魯國的機會。
公元前718年,宋國侵犯邾國,邾國知道魯宋是聯姻關系,魯國不可能給自己撐腰,便向常年和宋國交戰的鄭國尋求庇護,并愿意放開國境,請鄭國繞道邾國,出其不意的進攻宋國。
鄭莊公統兵出征,直接攻破宋國都城的外城。
滅國危機就在眼前,宋殤公立即命使者到曲阜求援,魯隱公問使者:“打到什么地方了”,使者說“外城已經破了,內城還在堅守”。
魯隱公的重心在魯國,原本就不想出兵打仗,聽到使者的話,大怒:“既然宋國沒有滅亡,我們就不去了。”
魯隱公為了保護自己的利益,沒有出兵救援,自然得罪了宋國。
而魯宋關系破裂,魯隱公就必須尋找新的西部盟友,誰最合適呢?
答案只有一個,鄭國。
但魯國和鄭國沒有聯系,數年前公子翚甚至統帥魯國兵馬,參與了諸侯討伐鄭國的戰役,如今直接建交不現實。
正好,齊國和鄭國是盟友,魯隱公決定從齊國入手,逐步和鄭國建立外交關系,用鄭國制衡宋國,保護魯國的利益。
“隱公六年夏五月辛酉,公會齊侯盟于艾。”
公元前717年,魯隱公發出邀請,和齊國在艾城會盟,兩國決定摒棄前嫌,建立新的外交關系。
事實證明,齊國確實是優秀的紅娘,魯隱公很快就收到鄭國釋放的善意。
“隱公八年,鄭伯請釋泰山之祀而祀周公,以泰山之祊易許田。”
鄭國始祖鄭桓公是周宣王的弟弟,受封立國的時候,另外得到山東境內的祊城,在鄭國陪同周王祭祀泰山時提供祭品。
周公旦輔政的時候,周成王把許昌東南的許田賞賜給他,用來給魯國朝覲周王和周公旦時提供住宿。
現在天下大亂,周王不再祭祀泰山,祊城就是鄭國的一片飛地,而許田就在鄭國附近,于是在公元前715年,鄭莊公向魯隱公提議:
“我們交換吧,祊城歸魯,許田歸鄭。”
一座城池的得失,對于大國來說不算什么,但交易城池的背后,是遠隔千里的兩個國家,正在發生一段新的外交關系。
這對魯鄭兩國意義重大。
同年,經過齊國牽線搭橋,宋、衛、鄭三國和解,并在溫縣會盟,暫時罷兵休戰,魯隱公向齊國使者說:“敢不承受君之明德”,其實也是在感謝齊國,給魯鄭兩國建交做出的貢獻。
在這樣的背景下,公元前714年,鄭國和宋國重新爆發戰爭的時候,魯隱公堅決站在鄭國一邊,并親自統帥兵馬和鄭、齊兩國伐宋。
魯隱公不是不愿意出兵參戰嗎,為什么突然改變立場了?
因為這次出兵討伐的是宋國,費伯的三座城池就在魯宋交界處。
一旦成功,魯隱公就能得到軍功,獲取巨大的聲望,回到曲阜便能順利推行改革,落實藏僖伯的正確建議,甚至可以利用戰爭的有利時機,構建起針對費伯的戰略優勢,為鏟除地方割據勢力奠定基礎。
一句話,參戰利益極大,不參戰損害極大。
這就是魯隱公等待的機會。
“隱公十年春王正月,公會齊侯、鄭伯于中丘,盟于鄧,為師期。六月戊申,公會齊侯、鄭伯于老桃。壬戌,公敗宋師于菅。庚午,鄭師入郜。辛未,歸于我。庚辰,鄭師入防。辛巳,歸于我。”
公元前713年正月,魯隱公和齊、鄭兩國會盟,約定正式出兵的日期。
六月,戰爭正式爆發。魯隱公親自統兵向魯國西南進發,在菅城大敗宋國。鄭莊公陸續攻破郜城和防城,隨后又交給魯隱公接防。
這樣一來,魯隱公便得到三座城池。
郜城和防城在魯宋交界處,離鄭國非常遙遠,鄭莊公為什么要跋涉千里,進攻這兩座城池?
極有可能,這次作戰計劃是三國會盟時談定的——
魯隱公要借助鄭國的兵力,扎根魯西南,鄭莊公幫助魯國完成戰略目標,來換取魯國的支持。
于是在戰爭結束后,魯國的西南邊疆就成了這樣——
魯隱公曾兩次去棠城,說明棠城始終在魯隱公的掌控之中。菅、郜、防這三座新占領的城池,牢牢的釘在魯西南。這樣一來,費伯的三座城池,就被包圍起來。
這意味著,魯隱公苦心經營八年,終于構建起針費伯的戰略優勢。
走到這一步,魯隱公既建立軍功,又得到地盤,此次出兵的戰略目標基本完成,但做為回報,魯隱公必須幫助鄭莊公,完成鄭國的戰略目標。
“隱公十年九月戊寅,鄭伯入宋。”
“隱公十一年夏,公會鄭伯于時來。秋七月壬午,公及齊侯、鄭伯入許。”
公元前713年10月,鄭莊公助魯隱公奪取城池以后,親自統兵攻入宋國都城。史料里沒有記載詳細的戰爭過程,但齊、魯、鄭既然是盟友,那鄭莊公攻宋,魯隱公不可能置身事外。
公元前712年夏,魯隱公和鄭莊公到時來城會盟,然后親自統兵和齊鄭攻破許國,和鄭莊公完成等價交易。
攻破許國以后,齊國建議鄭莊公兼并許國土地,鄭莊公拒絕了,而是把許桓公遷到許城東部,治理許國故地,命鄭國大夫公孫獲居住許城西部,名義上是輔佐許桓公,實際任務是監視和鎮守。
隨后,鄭莊公說了一段話:“王室而既卑矣,周之子孫日失其序。夫許,大岳之胤也。天而既厭周德矣,吾其能與許爭乎?”
周失其鹿天下共逐之,以后的天下歸屬,誰能知道呢?兼并殺戮只能積累仇恨,不如做人留一線日后好相見。
今天我保存許國社稷,萬一以后鄭國衰落,希望勝利者也能留些情面。
鄭莊公已經看出天下大勢,明白天下已經進入亂紀元,再也回不到從前了。沒有人能真正決定自己的命運,能做的無非是走一步看一步,日常行善積德,給子孫留些自保的資本。
僅此而已。
這段話充滿了春秋第一個霸主對命運無常的哀嘆,后來被收錄到《古文觀止》,便是第五篇文章《鄭莊公戒飭守臣》。
6、
公元前712年,三國滅許之后,魯隱公回到曲阜。
此時的魯隱公有顯赫的戰功、極高的威望,可以說是周公旦和伯禽之后,魯國最出色的英雄豪杰,不再是那個毫無威信的庶長子攝政了。
只要再給魯隱公十年時間,他極有可能鏟除費伯的割據勢力,削弱曲阜的各路實力派,落實藏僖伯的正確建議,真正建立政治秩序,重塑魯國。
這一點,公子翚也看出來了。
公子翚向來不服魯隱公,甚至沒有魯隱公的命令,都敢私自統兵出國參戰,此時也開始向魯隱公表忠心:
“您雖然是攝政,但公子允依然是太子,再過幾年您還是要交班的,不如我替您殺掉公子允,事成之后,您封我做宰相。”
“隱公十一年,羽父(公子翚)請殺桓公,將以求太宰。”
魯隱公到底想不想做合法國君,我們不做過度揣測,但在魯隱公的計劃里,屢次不服從命令的公子翚,必然是鏟除的目標之一。
和公子翚合作,雖然能成為合法國君,但公子翚的實力必然更加膨脹,以后尾大不掉,再想鏟除就困難了。
于是魯隱公拒絕了公子翚:“因為公子允年輕,我才暫攝國政,等公子允成年,我就要交班了,到菟裘城安享晚年。”
“公曰:為其少故也,吾將授之矣。使營菟裘,吾將老焉。”
聽到這番話,公子翚明白了,既然魯隱公擺出不合作的態度,那就是不給各路實力派留退路,以后遲早要兵戎相見。而且魯隱公要交班給公子允,如果公子允知道了這件事,將來也要報復他。
這個時候,公子翚徹底沒有退路了。
為了自己的性命,為了各路實力派的利益,公子翚誣陷魯隱公要誅殺公子允,并以忠臣的面目,請求為公子允誅殺魯隱公,整肅魯國朝綱。
公子允同意了。
然后,魯隱公遇刺身亡,十年大業毀于一旦,公子允即位,史稱魯桓公。
回顧魯隱公的一生,他有分析天下局勢的能力,有步步為營的耐心,有抓住機遇翻云覆雨的決斷力,可惜賤妾之子的身份,導致魯隱公步步維艱。
如果說鄭莊公是春秋時期第一個覺醒者,那魯隱公就是春秋時期第一個獻祭者。
從此以后,藏僖伯的建議成為往日云煙,魯國再也沒有振作起來,堂堂周公旦的封國,淪為大時代的旁觀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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