撰文 | 林安琪
編輯 | 符 敏
作為熱搜常客,無論是“董明珠宣布將多發(fā)兩億年終獎”,還是和格力無關的董小姐私生活登上熱搜,公眾大概都已司空見慣。
比如“董明珠稱身上毛衣不到200快”,這個熱搜上得也是相當無厘頭:
話題大概是,在央視《云頂對話》節(jié)目中,有格力員工稱董明珠“愛漂亮”。對此,她回應稱好像沒有,“很多人問我有專門設計師嗎?太浪費錢了,沒必要?!倍髦檫€說,不買貴的,買最舒適的:“身上毛衣200元都不要,但是絲巾可能超過一千元。”
如果回到20年前,還在格力做基層業(yè)務員的董明珠肯定想不到,等到自己“人前顯貴”后,在鏡頭面前分享的可能不是成功生意經,而是自己身上的毛衣多少錢。事實上,不止是董明珠,近年來,越來越多CEO從幕后走向臺前,走上秀場:
“行業(yè)冥燈”羅永浩、“紅衣教主”周鴻祎、“腳底抹油”賈躍亭、搶公章一戰(zhàn)成名的李國慶、每天只睡四小時,深情高歌《親愛的那不是愛情》的張朝陽……個個自帶熱搜,戲劇張力十足,表現(xiàn)可圈可點,成為公眾茶余飯后的話題。至今在《親愛的那不是愛情》相關視頻下面,仍有張總粉絲留下評論:不是張總唱的,不夠有松弛感,沒有那種四肢脫臼的美,我不聽。
當商業(yè)領域CEO頻頻暴露在公眾面前,甚至像娛樂圈明星一樣被公眾評頭論足,本身就有幾分違和感和荒誕色彩。事實上,在整體的互聯(lián)網狂歡語境下,更深層次的結構問題往往被忽視:
除了少數(shù)表演欲強、天生自帶脫口秀基因的CEO外,更多CEO逐漸走向臺前背后,往往是“增長不易,老板賣藝”的窘境。無論是業(yè)績下滑、第二增長曲線的開辟失敗,還是難以突破的增長瓶頸,都讓CEO不得不放手一搏,以讓渡個人私生活、滿足公眾窺私欲的方式換取更多曝光度。
只是這種“極限一換一”,往往要承擔更多未知的風險。
以“賣藝”解決中年危機
事實上,梳理這些頻頻在公眾平臺拋頭露面的CEO,會發(fā)現(xiàn)他們大多有個共同點:“曾經闊過”,即其公司及所處的行業(yè)曾經站在時代的風口浪尖,但后來又不可避免地走向衰落,業(yè)績或雖然仍差強人意,但和鼎盛期的輝煌歲月不可同日而語。這種情況下,CEO走至臺前,多少有幾分十月革命后,沙俄的落難貴族逃到“爾濱”做舞女的意味——如果放到當下,估計會被東北網友親切地稱為“俄國大列巴”。
這其中最典型的就是先后涉足教育、電商、手機、聊天軟件、電子煙、抗菌材料等多個領域,無一不是鎩羽而歸順便“搞垮行業(yè)”的錘子科技創(chuàng)始人羅永浩,在散盡千金后,靠一身人格魅力,直播上演“真還傳”;還有當當創(chuàng)始人李國慶,在被前妻掃地出門后,創(chuàng)辦早晚讀書,“開啟了我事業(yè)的第三春”,并在直播帶貨風頭正盛時,以“慶子”的身份和網友打成一片,帶貨酒類產品,順便賺錢養(yǎng)“早晚讀書”。
如果說老羅的失敗和玄學多少沾點關系,那么當當網的衰落,則更多帶有“時代結束”意味:1999年,當當趕上了我國互聯(lián)網電商的時代東風、迅速崛起,于2009年成為我國最大的網上書店巨頭,圖書年銷售金額超過一百億元。2010年,當當以占有國內網上圖書零售市場份額的50%以上的體量上市,被稱為中國版亞馬遜,開盤后狂漲86%,總市值高達23億美元,一時風光無兩。
然而,好景不長,隨著互聯(lián)網的普及,電子書和音頻、視頻等知識付費軟件崛起,紙質書處境越發(fā)艱難。2016年,當當私有化退市時,市值僅為5.36億美元——六年縮水十幾億美元。如果放在時代語境下看,俞渝和李國慶的感情破裂,多少有幾分“大難臨頭各自飛”的意味。
而董明珠“董小姐”近幾年頻頻出現(xiàn)在公眾視野里,背后也是格力難以掩飾的疲態(tài):
復盤當年格力起家時,依靠的是引以為豪的渠道模式,即在一個地區(qū)內,格力控股并牽頭,聯(lián)合幾家有影響力的大經銷商,組建一個聯(lián)合股份銷售公司,管控這個地區(qū)的整體銷售,類似格力總代理。如此,經銷商由分散的“經銷點”變成了有序的“經銷網”。
這個體系層次分明:下游的經銷商要拿到貨,要經過上游的股份銷售公司,中游的代理,最后才到自己手里。這種模式嚴謹有序,能有效避免亂價等問題。同時,持股的格力也能更好地掌控渠道。
因此,格力先后在30多個省、市、自治區(qū)成立了區(qū)域性銷售公司。然而,在電商崛起的大潮下,格力的模式相形見絀:傳統(tǒng)的渠道模式層級過多,中間商的層層加價。相比之下,互聯(lián)網電商模式減少了渠道中的層級墜重,以“減少中間商賺差價”的扁平化運作讓利消費者。
縱使近幾年格力已經奮起直追,開啟了數(shù)字化轉型、建立線上銷售平臺,但還是比美的、海爾、奧克斯等競對慢了一拍。正如董明珠自己曾說所言,格力在渠道改革上動作慢了。到后來,董明珠親自上陣直播,卻也有“寸石補天”的無能為力。
同理,郁郁不得志的還有“時代的眼淚”——PC時代靠免費殺毒軟件得天下的360。移動互聯(lián)網階段,360的高光時刻一去不復返,從2019年360開始出現(xiàn)負增長至今,360嘗試過手機制造、電商、原宇宙,但無一可作為破局之道,360市值也從高位時的4500多億,跌至幾百億規(guī)模。
也難怪曾經驍勇善戰(zhàn)的“紅衣教主”周鴻祎如今出現(xiàn)在公眾視野里時,心境仿佛蒼老了十年,變成了一個溫和、中庸的中年人,甚至在今年年初被90后百萬網紅程前公開嘲諷時,也依然保持克制:
“我覺得沒什么的,不需要道歉的,其實我年輕的時候脾氣也好不到哪里去,大家都年輕過。”一句“大家都年輕過”,與其說是一句人到中年的感嘆,不如說更像是一個互聯(lián)網行業(yè)“衰草枯楊、曾為歌舞場”的隱喻——那些黯然關閉公司、從行業(yè)離場,甚至背下巨額債務的CEO,誰還沒有過站在互聯(lián)網風口、意氣風發(fā)的時刻?
而如今,這些CEO走至臺前,在聚光燈下顯得更為疲憊,正如張愛玲對中年男人的描寫:”四周沒有能依靠的人,全是依靠他的?!?/p>
那么,CEO真的能以一己之力,“扶大廈于將傾”嗎?
CEO是公司的底褲
事實上,隨著CEO一言一行被無限放大,原來公眾想象中CEO們嚴肅、體面、“代表著成功的成人世界”形象被解構,而這種高清晰的個人暴露,無非為公司帶來兩種結果:
或更為真實、拉近好感度,以“與屌絲同樂”,從而反哺公司,甚至東山再起;或缺點暴露無疑,親民不成反而暴露出“何不食肉糜”的優(yōu)越感,隨之引起樂子人的狂歡,而后者顯然對公司形象百害無一利。
于前者,近幾年的直播帶貨浪潮下,“CEO拋頭露面”的正向收益體現(xiàn)得最為明顯,也讓越來越多CEO經不住誘惑,走上了這條路,尤其是對李國慶、羅永浩這種E人中的E人來說,可以說是生正逢時,不愁滿身段子沒有用武之地:李國慶曾在直播一周年時稱,自己直播一年,大概養(yǎng)活了100多人,賺了1500萬,但自己沒揣兜里一分錢,都用來養(yǎng)活早晚讀書和直播公司。
羅永浩更不用說,靠直播三年還清了6個億,又開始了新的創(chuàng)業(yè)計劃——做一家元宇宙公司,要從事下一代智能平臺產品的研發(fā),讓AR行業(yè)為之脊背一涼。不說羅永浩能否東山再起,但“真還傳”的完結,足以證明CEO走至臺前的正向收益之大。
然而,對那些本身比較嚴肅、古板、習慣了“正襟危坐”,沒那么多梗甚至有個人包袱的CEO來說,未免有趕鴨子上架之嫌,有時候不僅無法救火,還會把公司進一步推向水深火熱。至今,有記憶的互聯(lián)網還記得董明珠抖音直播首秀慘遭潰敗,只有23.25萬銷售額。而馬云被詬病一輩子的“996是福報”猶在耳畔,董明珠前幾天就再次陷入了負面輿論中。
去年12月,董明珠在格力電器2023屆大學生入職儀式中再提及孟羽童,稱當時在實習生節(jié)目中是看中孟羽童勤奮,選來做秘書,可在工作中不盡人意,且只想著用格力平臺自己當網紅,在公司中產生了不好的影響,并發(fā)表了精準戳中打工人雷區(qū)的經典言論:
“想著掙更多錢跟行尸走肉沒差別,錢不應該是大學生的夢想,錢是奮斗的結果。”
此話一出,罵聲一片,這也證明了網紅這口飯不是誰都能吃,董小姐和年輕人的代溝太深了,二者之間隔了79個指責年輕人不努力的李佳琪。反觀羅永浩和李國慶,雖然從來不缺負面輿論,但是二者都有”債多了不愁,虱子多了不癢”的輕松——負面輿論?那也是人格魅力的一部分,沒有負面輿情,我還要搶公章制造幾個呢,不怕沒人罵,就怕沒熱度。
這也是互聯(lián)網語境中,CEO站上臺前的有趣之處:當業(yè)務式微、公司風光不再時,“人”本身浮出水面。
業(yè)務式微后的失意英雄敘事
為什么當代網友這么喜歡CEO、尤其是失意CEO的故事?除去窺私欲外,還有人天性中對“失意英雄”敘事的迷戀。正如米蘭·昆德拉所言:
人看事情的傾向都是在強大之中看到有罪的人,在弱小之中看到無辜的受害者。
一個輕輕松松“賺他一個億”的CEO,很難讓公眾產生共情,而且他們往往會因為太過成功春風得意,說出一些“我對錢沒有興趣”這種何不食肉糜的話,頃刻間被扣上“邪惡資本”的帽子,仿佛每一個毛孔里都流淌著剝削剩余價值的罪惡。
而當這些CEO風光不再、露出疲態(tài)時,多少會像周鴻祎一樣,不再鋒芒畢露,而是生出“知天命”之感,在公眾面前,也就多了幾分“英雄遲暮”的悲涼色彩。在這時,CEO便不是高高在上的資本家,而是回歸到“人”本身,公眾更愿意去了解他性格中的閃光點。
張朝陽就是一個例子。搜狐一度被視為中國互聯(lián)網的先驅,但隨著時間的推移,搜狐的輝煌逐漸被蠶食,市場份額被新興的互聯(lián)網巨頭所侵占。然而,張朝陽的個人魅力并未因公司的頹勢而減弱。相反,他在公眾面前展現(xiàn)出的坦誠與幽默,使他成為了一種文化現(xiàn)象,甚至某種意義上,超越了搜狐這個品牌本身。
這些魅力張朝陽原來沒有嗎?當然有,然而人們總是更同情相對的失敗者,相較劉邦更喜歡項羽,相較曹丕更喜歡曹植,正如《文心雕龍》所言,文帝以位尊減才,思王以勢窘益價,未為篤論也——曹丕的文學成就可能更高,但因為其政治生涯太得意,讀者便把所有的同情和贊美都給了曹植。放到商業(yè)CEO領域,也是如此。
這是一種無可奈何的悖論,也不乏是失意CEO的一種慰藉:商場失意時,互聯(lián)網上的“江東父老”們敞開雙臂,以最大的寬容和善良,迎接昔日英雄的回歸。
這也給了失意CEO東山再起的機會,畢竟羅永浩不是項羽,張朝陽也不是曹植,臉皮沒那么薄,不會因為創(chuàng)業(yè)失敗“無顏見江東父老”。商人以抓住風口為天職,憑借敏感的商業(yè)嗅覺,他們本能地愿意憑借這一波流量打個翻身仗:
拿搜狐來說,正是以張朝陽的物理課入手開辟新增長曲線,試圖以知識直播撬動搜狐全盤增長——從航天專題、國學專題以及科幻專題,搜狐泛知識直播領域步履一直未停。
不同于羅永浩這種單純賺錢還債模式,搜狐讓外界看到了CEO直播生意的一條長期主義路徑——當然,考慮到最愛講述“長期主義”的那批公司目前的水深火熱,或許還是單純賺錢來得實在。
再比如周鴻祎,過去很長一段時間,他仿佛是360的“銷售”,處處“碰瓷”,“宏論”頻出,最終都繞不開兜售“安全”。
但興許是累了,亦或是動搖大眾對360的刻板印象太難,周鴻祎逐漸打起了網紅生意經,最近更是公開坦言“企業(yè)家要學著做網紅”——360重振雄風或許很難,但年過半百的老周,并不是沒有煥發(fā)二度春的機會。
而退一萬步說,一眾CEO親自下場挖掘個人IP,直播帶貨,至少不會像東方甄選前陣子那般亂成一鍋粥,搞得俞敏洪、董宇輝雙雙下不來臺。
歸根結底,“時來天地皆同力,運去英雄不自由”,或許,每個失意的CEO都曾發(fā)出這樣的感慨,然而,在互聯(lián)網時代,世界變得折疊、立體,沒有永遠的生不逢時、懷才不遇——幸運之神總會一再眷顧真正有本事、有準備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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