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落驚風雨,詩成泣鬼神,是杜甫對李白詩風的評價。中唐的韓愈、孟郊、李賀,宋代的蘇軾、陸游、辛棄疾,明清的高啟、楊慎、龔自珍,這些詩人都深受李白詩歌的影響。李白崇尚“清真”,曾認真學習民歌的他,深知通俗易懂的重要性。
李白的詩,明白如話,通俗生動,卻又充滿自然美,不事雕琢。李白詩中的語言,或清新如如口語,朗朗上口;或豪好奔放,不拘聲律,近于散文,但都有一個共同點,便是: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飾。
李白繼承了陳子昂的文學主張,以恢復詩騷傳統為己任。在他看來,自梁至陳,追求辭藻,已至極點。而沈休文卻獨尚聲律之學,欲以此復歸古文之道,是他的責任。胸懷天下的李白,希望能像姜尚輔佐明君,像諸葛亮興復漢室那樣,建立一番事業。
李白以大鵬、天馬、雄劍自比,在詩中寫出自己的心聲:大鵬一日同風起,扶搖直上九萬里。假令風歇時下來,猶能簸卻滄溟水。李白不愿趨炎附勢,他傲然不屈的性格,注定了仕途之路的坎坷。
宦海沉浮多年的李白,面對仕途失意,酒亦無法銷愁,于是他“一生好入名山游”,寄情山水。他筆下的峨嵋、華山、廬山、泰山、黃山,巍峨雄奇,吐納風云;奔騰的黃河、滔滔的長江,在他筆下蕩滌萬物,席卷一切。他那桀驁不馴的性格、沖破羈絆的愿望,流露于字里行間。
李白的絕句,自然明快,飄逸瀟灑,常于簡潔樸實的文字里,蘊含無盡的情思。在盛唐詩人中,王維、孟浩然擅長五絕,王昌齡等人七絕寫得好,而五絕與七絕,同臻極境的,只有李白一人。
李白寫詩,常運用想象、夸張、比喻、擬人等手法,營造神奇動人的意境。這就是身為浪漫主義詩人,其詩風卻豪邁奔放、飄逸若仙的原因所在。
唐代安史之亂的初期,唐玄宗投奔蜀地,留下太子李亨討伐安祿山。不久,李亨繼位,史稱唐肅宗。唐玄宗又曾命令兒子永王李璘,督兵平叛。永王李璘在江陵招募士兵上萬人,自樹一幟。唐肅宗懷疑李璘爭奪帝位,于是以重兵相壓,不久李璘兵敗被殺。
曾在永王李璘的幕府工作過的李白,被加上“附逆”之罪,流放夜郎,也就是今天的貴州遵義。萬念俱灰的李白,來到巫山,也就是重慶境內的時候,肅宗宣布大赦。李白被赦免了。一時之間,他像出籠的鳥兒一樣,重獲自由,心中的驚喜,無法用語言形容。
一身輕松、如釋重負,劫后余生的李白,立刻啟程,從白帝城東下,返回江陵,也就是今日的湖北荊州。剛到江陵的李白,有感而發,寫了這首詩,此詩又名“白帝下江陵”。
全詩雖短短二十幾個字,卻酣暢淋漓,清新自然,一氣呵成。58歲的李白,被流放夜郎,拋妻別子。漫漫長路,前途渺茫,心灰意冷。就在詩人萬念俱灰的時候,柳暗花明,峰回路轉,忽然遇赦,得以歸家。此情此景,詩人內心的高興、輕松,劫后余生的欣慰,一時間,所有復雜的感情一起涌上心頭,化為詩句。
早發白帝城 唐 李白
朝辭白帝彩云間,千里江陵一日還。
兩岸猿聲啼不住,輕舟已過萬重山。
這首詩表達了詩人內心的欣喜和輕快,一種如釋重負的輕松感,躍然紙上。清晨,詩人告別高入云霄的白帝城,要在一天之內到達江陵,從側面襯托詩人內心的驚喜。兩岸猿聲還在耳邊不停地回蕩,輕快的小舟已駛過萬重青山。
從白帝城到江陵,一千二百里的路程里,三峽就有七百里,七百里山巒連綿起伏,山勢高聳,重巒疊嶂。這里清水、木榮、峻山、茂草層層疊疊,極富趣味。猿猴的鳴叫,異常凄涼,在空曠的山谷中回響。所以當地的漁人在歌謠中唱道:“巴東三峽巫峽長,猿鳴三聲淚沾裳。”
此詩意在描繪自白帝至江陵的一段長江,水流湍急、舟行若飛的情景。首句寫白帝城之高,二句寫此去江陵,路途之遙,舟行速度之快;三句以山影猿聲襯托舟行飛速;四句以舟輕點明水勢如瀉。全詩把詩人遇赦后愉快的心情與三峽風景的壯麗、順水行舟的流暢輕快融為一體,瀟灑飄逸,隨心所欲,自然天成。
“朝辭白帝彩云間”,詩人開門見山,點明時間、地點,在早晨告別白帝城。辭,意為告別。“彩云間”三字,突出白帝城地勢之高,因白帝城位于白帝山上,地勢高聳,從山下江中仰望,直聳云間。這里也為下文的船行之快埋下伏筆。這一動態蓄勢,惟妙惟肖。
“彩云間”的“間”字,又有隔斷之意。一日之內,兩種心情,其中落差,無人能懂。詩人回望白帝城,高聳入云。之前的種種遭遇,恍如隔世。山勢起伏形成的落差,決定了船速。正因白帝城之高,才能體現出長江上下游之間斜度差距之大。
高入云霄的白帝城,保證了舟行迅捷、行期的短暫,才有了猿聲不斷,重山已過方知曉的耳目不暇。“彩云間”,也從側面說明早晨天氣由暗轉明。眼前是大好曙光,心情無比愉悅。這些年來,詩人告別的腳步,從未如此輕松過。
“千里江陵一日還”,詩人以夸張的手法,寫出船速之快。歸心似箭之情,躍然紙上。此處的“千里”和“一日”,以空間之遠與時間之短,形成鮮明的對比。一個“還”字,尤為巧妙。“還”意為歸來,而江陵,并非詩人的故鄉。詩人遇赦的喜悅之情,全在這“一日”而行“千里”的暢快淋漓,以及將他鄉作故鄉的心境里。此句為傳神之愛,令人回味。
“兩岸猿聲啼不住”,這一句更為奇妙。古代,長江三峽常有高猿長嘯。詩中的“啼不住”,意為猿啼聲不止一處,可見小船速度之快。此時,一身輕松的李白,乘著一葉輕舟,順流而下,兩岸的猿啼聲在耳邊回蕩,兩旁的山影在眼前飛速閃過。
啼聲和山影,在耳目之間成為“渾然一片”,令人稱絕。順流直下的小船,如離弦之箭,速度飛快,正如詩人暢快的心情。李白對于猿聲、山影這一感受情景的描,被清代桂馥稱贊為:妙在第三句,能使通首精神飛越。
“輕舟已過萬重山”,進一步突出船速之快。一個“輕”字,別有韻味。如今順流而下,行船輕如無物,船的快速可想而知。萬重山一過,輕舟便進入坦途,詩人的心境,何嘗不是如此?歷盡艱險的李白,一天之內,兩種感受。
之前所有的擔憂,都已煙消云散。兩岸猿聲啼不住,輕舟已過萬重山,這兩句詩,既是寫景,又是比興,更是詩人心情的表達,對于人生經驗的總結。因物興感,精妙絕倫。
李白郁悶孤獨的心境,在《上三峽》一詩中寫得清楚:巫山夾青天,巴水流若茲。巴水忽可盡,青天無到時。三朝上黃牛,三暮行太遲。三朝又三暮,不覺鬢成絲。那是公元759年的二月,李白被流放夜郎。他的妻子宗氏和妻弟,已經告別回南昌了,長路漫漫,只有他一個人,躑躅前行,心情壞到了極點。
逆境難熬,前途渺茫。詩人運用大膽夸張的手法,既寫出了巫山險峻,遮天蔽日的氣勢,也襯托自己無力回天的苦悶。巴水流若茲”,將無奈之意寫到極致。巴水紆曲,舟行遲遲,卻有走完的時候,山回水轉,盡在眼前。
“三朝上黃牛,三暮行太遲”,明寫逆水行船艱難,早起趕路到晚上也沒能走多遠,暗寫詩人的感受和心態。三朝又三暮,不覺鬢成絲,說明詩人因船行緩慢而愁白了頭,也從側面襯托詩人處境之艱難。
顯然,李白這幾句詩的靈感,來自于民間歌謠:朝發黃牛,暮宿黃牛。三朝三暮,黃牛如故。王國維在《人間詞話》中說,昔人論詩詞,有景語、情語之別,不知一切景語皆情語也。
李白的《上三峽》,寫于詩人流放途中,詩中描寫巫山險峻,巴水紆曲,舟行遲遲,因憂愁而白發生。三峽水急灘險,詩人從九江到宜昌逆流而上,走了快一年,才入三峽。而三峽是長江最為險峻、最難走的一段,在此行程更慢。
詩人因流放而心情憤懣,沿途風景亦為之失色。溯流而上時,不僅覺得船重,心情更為滯重,因此才有了三朝上黃牛,三暮行太遲的錯覺。
與《上三峽》相映成趣的《下江陵》,是詩人流放途中忽聞赦書,旋即乘舟東返時寫下的名篇《下江陵》一詩中,城高入云,晨光璀璨,氣象開朗,舟行輕快。一日舟行千里,看似夸張,卻是詩人心態輕松的主觀感受,喜悅的心情也因此渲染得淋漓盡致。
同一位詩人,同一處景致,卻氣象迥異,正是“融情入景”的鮮明寫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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