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假如你有四個老婆——
大老婆和劉亦菲一樣傾國傾城,但不能生育,導致你沒有嫡長子繼承家業。
二老婆出身貴族世家,但容貌稍差,生下兒子也夭折了。
三老婆雖然是二老婆的陪嫁丫頭,身份非常低微,但給你生了一個文武雙全、孝悌友愛的兒子。
四老婆出身風塵,非常奔放,能滿足你做為男人的各種需求,并給你生下一個武力值頗高的兒子。
而你,我的朋友,擁有已經傳承數百年的百億家業,需要你繼續傳承下去。
那么面對這樣一個復雜的家庭,你該怎么做才是最優解?
這就是《古文觀止》的第三篇文章《石碏諫寵州吁》的背景。
2、
《石碏諫寵州吁》發生在春秋初期的衛國,正文開始之前,我們需要簡單介紹一下衛國的歷史。
周武王東征滅商之后,封商紂王之子武庚祿父為諸侯,統領殷商遺民,并命令管叔鮮、蔡叔度監視武庚祿父。
數年以后,周武王駕崩,周公旦輔佐周成王統治江山。
此時,殷商遺民的勢力依然強大,管叔鮮和蔡叔度對周公旦非常不服,于是他們兩人便和武庚祿父一起造反。
周公旦剛輔政不久,面對來勢洶洶的造反勢力,必須強勢鎮壓。
經過兩年的苦戰,周公旦才誅殺武庚祿父和管叔鮮、流放蔡叔度,然后命商紂王的兄長微子啟建立宋國,統領一部分殷商遺民,封弟弟衛康叔為衛君,在殷商故地建立衛國,統領另一部分殷商遺民。
這就是衛國的起源。
后來經過八代國君的統治,衛國終于穩定下來,并通過賄賂周夷王,衛國升級為侯國。
到了西周末年,申國和犬戎攻破鎬京殺死周幽王,擁立前太子姬宜臼為周平王。在這個諸侯大洗牌的時候,衛國也出兵鎬京,堅定的站在周平王一邊,于是周平王遷都洛陽以后,便把衛國提升為公國。
此時在位的是衛武公,衛國的下一任國君,是公元前757年即位的衛莊公。
《石碏諫寵州吁》,便是發生在衛莊公時期。
《春秋左傳》里都寫道:
“衛莊公娶于齊東宮得臣之妹,曰莊姜,美而無子,衛人所為賦碩人也。”
衛莊公的正室夫人是齊國太子得臣的妹妹,因為得臣沒有繼位便薨逝了,所以稱為“齊東宮得臣”。
之所以要用齊國太子得臣給莊姜做背書,言外之意就是,得臣能做齊國太子,必然是嫡子,那么莊姜做為得臣的妹妹,同樣是嫡女。
只有這樣的身份,才能做衛莊公的正室夫人,母儀衛國。
而衛莊公和莊姜的結合,意味著兩個問題——
一方面,衛國和齊國結成全天候戰略伙伴,共同進退。
另一方面,莊姜做為齊國嫡女,必然非常受到重視,那么莊姜嫁到衛國,便可以成為衛國和齊國的中間人。
在這樣的背景下,衛莊公一定是非常重視莊姜的,于是《詩經》里的《衛風·碩人》便出現了。
《衛風·碩人》是衛國無名氏的詩,講了莊姜嫁給衛莊公的盛況,全詩共有四段,每段都有獨特的用意。
“碩人其頎,衣錦褧衣。齊侯之子,衛侯之妻。東宮之妹,邢侯之姨,譚公維私”。
這段介紹了莊姜的人脈關系,她是齊侯的女兒、衛莊公的夫人、邢侯的小姨子、譚公是她的姐夫。
來,我們看地圖。
衛、邢、齊、譚都在黃河流域,衛莊公迎娶莊姜,除了和齊國聯盟以外,更擁有了穩定的大后方。
這是巧合嗎?
肯定不是,衛莊公一定是精心算計之后,才做出迎娶莊姜的決定。
“手如柔荑,膚如凝脂。領如蝤蠐,齒如瓠犀。螓首峨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這段介紹了莊姜傾國傾城的美貌,細致到手的柔軟度、皮膚的顏色、脖頸的長度、牙齒的排列順序、額頭的大小,甚至是笑容和眼神。
參加婚宴的嘉賓,能觀察的如此細致嗎?
肯定不能。
能這么仔細觀察莊姜的人,只有和莊姜負距離交流過的衛莊公。
“碩人敖敖,說于農郊。四牡有驕,朱鐼鑣鑣。翟茀以朝,大夫夙退,無使君勞”。
這段描寫了迎親時的盛大場面,四匹馬拉的馬車上裝飾著紅綢緞,載著莊姜,駛向衛國朝堂。大臣們非常明白事理,主動退朝下班,不打擾衛莊公的洞房花燭夜。
既然衛國給出最高規格的迎親禮儀,說明衛國非常重視莊姜,重視和齊國的聯姻。
“河水洋洋,北流活活。施罛濊濊,鱣鮪發發。葭菼揭揭,庶姜孽孽,庶士有朅”。
這段是側面描寫,黃河之水浩浩湯湯,一路向北流入大海。在黃河捕魚的人們喜笑顏開。然后話鋒一轉,夸贊陪嫁的齊國姜姓女子身材健美,陪嫁的武士威武雄壯。
通篇看下來,可能是出于對女方的尊重,也可能是衛國急需和齊國聯姻,總之《衛風·碩人》充滿一種仰視的姿態。
所以我覺得《衛風·碩人》的作者,即便不是衛莊公,起碼也是和衛莊公關系很近的人,目的就是給衛莊公和莊姜的婚姻,制造輿論聲勢。
就像我們和美國關系升溫的時候,媒體就會渲染尼克松訪華、姚明進入NBA等大事件,一旦我們和美國的關系不佳,六公主就要播抗美援朝系列電影。
文學向來是為政治服務的,《衛風·碩人》就是為衛齊聯姻服務的。
3、
按照正常情況,事情到這里就可以結束了。
衛莊公娶到傾國傾城的正室夫人,衛國和齊、邢、譚國結成同盟關系,如果拍電視劇的話,這是一個非常完美的結局。
但問題在于,莊姜不能生育。
這意味著衛莊公和莊姜沒有嫡子,衛齊聯盟沒有血脈相連的繼承人。
“美而無子”四個字,成為莊姜一生難以擺脫的夢魘。
那怎么辦呢?
于是就有了這段話——“又娶于陳,曰厲媯,生孝伯,早死。其娣戴媯,生桓公,莊姜以為己子。公子州吁,嬖人之子也。有寵而好兵,公弗禁。莊姜惡之。”
既然莊姜不能生育,衛莊公又需要生育子嗣繼承國君,便迎娶陳國的厲媯,經過一番努力耕耘,厲媯給衛莊公生下一個兒子,取名為孝伯。
很不幸,孝伯尚未長成,便夭折了。
根據春秋時期的禮法,衛莊公迎娶的厲媯,是地位僅次于莊姜的夫人,《史記·衛康叔世家》里就寫到:“又取陳女為夫人。”
而陳國是媯姓國,虞舜之后,國都在如今的河南省周口市淮陽區,緊鄰宋、鄭、楚、蔡等國,和齊國的關系非常遙遠,甚至不是周朝同姓、功臣的封國。
那么對于莊姜和齊國來說,衛莊公和厲媯生下的孝伯,便不是合格的繼承人。
從這個角度來看,孝伯夭折只有兩種可能——
要么是衛生條件太差導致的正常夭折,要么是莊姜及其背后的齊國出手,把孝伯扼殺在萌芽之中。
但厲媯嫁給衛莊公的時候,同父異母的妹妹戴媯,也做為陪嫁丫頭到了衛國,并得到衛莊公的寵幸,誕下公子完。
因為戴媯不是陳國嫡女,在陳國的地位不高,戴媯又是做為陪嫁丫頭到的衛國,說明她在衛國的地位也不高,那么對于莊姜和齊國來說,戴媯是沒有任何威脅的。
在這樣的背景下,莊姜便收養了公子完,視如己出。
根據禮法,公子完就是衛莊公和莊姜的嫡子,衛齊聯盟的合法繼承人。
但衛莊公是衛國的國君,身邊不可能只有寥寥數人,還有大量服侍他、供他享樂的女子,這種女子稱為“嬖人”,即沒有家族身份又沒有宮廷地位,完全以色事人的女子。
其中一個“嬖人”給衛莊公生下的兒子,便是公子州吁。
原本這是沒有任何問題的,國君的重要職責就是生育子嗣開枝散葉,你見過哪個國君是堅守一夫一妻制的?
但公子州吁就出問題了。
公子州吁成年以后,非常喜歡軍事,整天舞刀弄槍,甚至指揮侍衛模擬沖鋒陷陣,不斷磨礪自己的軍事技能。偏偏衛莊公非常喜歡公子州吁,非但不禁止,還經常鼓勵公子州吁向軍事方面發展。
衛國已經有嫡子了,那么一切行為都要為嫡子保駕護航,過度偏愛庶子,可能會對嫡子造成威脅,進而損害衛、齊等國的共同利益。
這個道理,衛莊公不知道嗎?
衛莊公深受周禮熏陶,不可能不知道。
那他為什么還要偏愛公子州吁?
春秋時期的史料不足,我們沒有明確的線索,但從人性的角度來看,無非是三個可能的原因——
其一,衛莊公出于人之常情,寵愛少子。
其二,衛莊公對“嬖人”的服侍非常滿意,愛屋及烏之下,開始寵愛公子州吁。
其三,“嬖人”的身份低微,公子州吁便沒有強大的外家勢力,他擁有的一切都來自衛國公子的身份,那么他就只能忠于衛國。而公子完擁有的一切,很大程度來自莊姜養子的身份。
這樣一來,公子州吁便是衛國利益的鐵桿擁護者,公子完卻有可能為了討好莊姜,向齊國讓渡國家利益。
那么等公子完繼位以后,如果為了討好莊姜和齊國,而做出有損衛國利益的事情時,公子州吁便有實力制衡公子完。
換句話說,寵愛公子州吁是衛莊公的后手,給衛齊聯盟打的補丁。
這三個可能的原因,我覺得,第三個的可能性更大一些。做為衛國的國君,不管莊姜能不能生育,這一步棋,衛莊公都必須走。
正因為衛莊公刻意培養公子州吁做莊姜的政敵,莊姜才非常厭惡公子州吁。
隨后,衛國大夫石碏登場了。
石碏向衛莊公說道:
“將立州吁,乃定之矣。若猶未也,階之為禍。夫寵而不驕,驕而能降,降而不憾,憾而能眕者,鮮矣。且夫賤妨貴、少陵長、遠間親、新間舊、小加大、淫破義,所謂六逆也。君義、臣行、父慈、子孝、兄愛、弟敬,所謂六順也。去順效逆,所以速禍也。將禍是務去,而速之,無乃不可乎?”
如果你要立州吁為太子,就要趁早下決心,否則的話,將來新君繼位,不會和你一樣寵溺州吁,州吁感受到身份地位的落差,那是要出問題的。
衛莊公的反應是——“弗聽”,不接受石碏的意見。
石碏之子石厚是公子州吁的朋友,石碏見衛莊公不接受自己的意見,回到家就告訴石厚,立即和公子州吁斷絕關系,以后不要再往來了。
但石厚同樣不聽石碏的意見。
對于衛莊公來說,石碏的意見絕對不能接受。
如果立公子州吁為太子,那么公子完的嫡母莊姜和齊國不同意,生母戴媯和陳國也不同意,而公子州吁做為嬖人之子,完全沒有能力同時對抗齊、陳兩國,衛國也不能承擔和齊、陳兩國絕交的代價。
衛莊公只能把公子州吁做為補丁、備胎,監視公子完,而不是取代公子完。
對于石厚來說,石碏的意見也不能接受。
公子州吁是衛莊公最寵愛的公子,肉眼可見的前景光明,追隨他完全有可能水漲船高,憑什么石碏一句話,就要放棄可能得到的利益?
但事實證明,衛莊公和石厚都錯了,石碏才是正確的。
因為他們都低估了人性,低估了人隱藏在心底的欲望,低估了國家大臣為維護國家利益爆發出來的勇氣。
4、
公元前734年,衛莊公薨逝,公子完成為衛國的國君,后世稱為衛桓公。
公元前722年,鄭伯克段于鄢,《春秋左傳》里寫了兩句——“大叔出奔共”、“公孫滑出奔衛”,即共叔段(京城大叔)跑到共國,其子公孫滑跑到衛國,但《史記·衛康叔世家》里說——
“桓公二年,弟州吁驕奢,桓公絀之,州吁出奔。十三年,鄭伯弟段攻其兄,不勝,亡,而州吁求與之友。”
這兩段話結合起來,意思非常明白,那就是衛桓公繼位以后,以驕奢淫逸的名義,剝奪了公子州吁的兵權,公子州吁逃亡國外。等鄭莊公擊敗共叔段以后,共叔段也逃離鄭國,于是公子州吁跑去和共叔段交友,請教造反的經驗。
可能共叔段想要借助衛國的力量,便認可了公子州吁,兩人組成復仇者聯盟。
公子州吁到底是沒有領會衛莊公的精神。
衛莊公是要他掌握軍隊制衡兄長衛桓公,他卻恃寵而驕,想著取代兄長衛桓公,這就得罪了莊姜、得罪了齊陳兩國、得罪了擁護衛齊聯盟路線的衛國大臣。
政治基礎不牢,地動山搖,公子州吁的失敗其實是自絕于衛國。
就像五馬進京、一馬當先的時候,高大麻子的任務,是制衡另外兩位根基深厚的大佬,結果高大麻子和公子州吁一樣,沒有領會最高領導的精神,準備扳倒另外兩位大佬做接班人,結果被最高領導放棄,至今不能翻身。
公元前719年,經過三年的準備,公子州吁向共叔段學習到豐富的造反經驗,感覺已經神功大成,便糾結衛國逃亡到國外的人,組成一支小規模的軍隊,回到衛國襲擊衛桓公,然后自立為衛國國君。
《春秋左傳》的記載很簡單——“衛州吁弒桓公而立”,《史記·衛康叔世家》倒是比較詳細——“州吁收聚衛亡人以襲殺桓公,州吁自立為衛君。”
所謂的“衛亡人”,其實就是在衛國不得志的人,希望追隨公子州吁,奪回失去的利益。
這次行動,共叔段和公孫滑扮演了什么角色,現在已經不知道了,但可以肯定的是,他們兩人一定是幕后的重要人物。
既然共叔段幫助公子州吁奪位,那公子州吁成功之后,一定要回報共叔段。
怎么回報呢?
很簡單,討伐鄭國,幫助共叔段成為鄭國國君。
而且衛國和鄭國是世仇,公子州吁以不正常的方式即位,必然激起非常巨大的矛盾,那么發動戰爭轉移矛盾,便是他的必然選擇,鄭國就是最合適的對象。
于是公子州吁成為衛國國君之后,立即命使者到宋國遞交國書,邀請宋國共同討伐鄭國,如果宋國同意的話,衛國不僅出軍費,還要邀請邦交深厚陳國、蔡國一起出兵。
宋國見到國書,立即同意出兵。
“及衛州吁立,將修先君之怨于鄭,而求寵于諸侯,以和其民。使告于宋曰:君若伐鄭,以除君害,君為主,敝邑以賦與陳蔡從,則衛國之愿也。宋人許之。”
為什么?
難道宋國甘愿成為公子州吁和共叔段的工具?
其實,宋國也有自己的訴求。
就在前一年,宋穆公薨逝,臨終前想到君位是兄長傳給自己的,便決定把君位傳給侄子公子與夷,放棄親子公子馮,并命令大司馬孔父嘉(孔子祖先)輔佐公子與夷。
隨后,公子與夷繼位,史稱為宋殤公,而公子馮逃亡鄭國,鄭莊公聽聞消息,聯歡會都準備好了,就等公子馮到新鄭。
做為先君之子,公子馮一定有擁護者,現在又得到鄭莊公的支持,那么在鄭伯克段于鄢、衛州吁弒桓公等暴力事件接連發生的背景下,宋殤公一定害怕公子馮糾結黨羽殺回宋國,讓自己死無葬身之地。
于是在接到衛國國書之后,宋殤公毫不猶豫的加入復仇者聯盟,同意出兵鄭國。
宋、衛、陳、蔡組成的四國聯軍浩浩蕩蕩的殺向鄭國,但沒有攻克新鄭,圍城五天便撤兵回去了。
同年秋,四國聯軍準備再伐鄭國,為了增加成功的概率,宋殤公命使者到魯國請求支援,魯隱公拒絕了,但公子翚堅決要求出兵參戰,甚至不等魯隱公同意,便統帥魯國軍隊出征。
“秋,諸侯復伐鄭。宋公使來乞師,公辭之。羽父(公子翚)請以師會之,公弗許。固請而行。”
魯隱公不同意出兵,是因為他和魯國大夫眾仲,討論過公子州吁。
魯隱公問眾仲,公子州吁到底能不能成事啊?
眾仲回答道,公子州吁沒有政治基礎,只能依仗軍事力量進行暴力統治。而依仗軍事力量,便不可能擴大政治基礎,進行暴力統治,更沒有政治勢力愿意依附他,依我看啊,公子州吁遲早要完。
“夫州吁,阻兵而安忍。阻兵,無眾。安忍,無親。眾叛親離,難以濟矣。夫兵,猶火也。弗戢,將自焚。夫州吁弒其君而虐用其民,于是乎不務令德,而欲以亂成,必不免矣。”
而公子翚堅決要求出兵,史書里沒有留下理由,但從當時的政治環境來看,公子翚的目的,極有可能是爭取兵權征戰鄭國,趁機和共叔段、公子州吁、宋殤公結盟,然后依靠他們的支持,奪取魯國的君位。
在這樣的背景下,四國聯軍變成五國聯軍,但他們依然沒有攻破新鄭,只是擊敗鄭國的徒手步兵,收割了剛成熟的鄭國莊稼。
春秋時期,戰車是戰爭的主力,五國聯軍只擊敗鄭國的徒手步兵,說明鄭國的戰車完好無損,并沒有元氣大傷。
一年兩次討伐鄭國,都沒有完成預定目標,那么在旁觀者看來,復仇者聯盟的實力就那么回事,終究不能成事,趁他們立足未穩的時候撥亂反正,才是謀國者該做的事。
正是出于這樣的分析,衛國大夫石碏出手了。
5、
公元前719年9月,即五國聯軍伐鄭失敗之后,公子州吁的政治地位繼續下滑,已經沒有能力控制衛國了。
做為公子州吁的朋友,石厚如坐針氈。
于私,石厚和公子州吁相交多年,培養了深厚的感情,并不愿意看到公子州吁失敗。于公,他追隨公子州吁,其實就是押下賭注,一旦公子州吁失敗,石厚的多年投資便打水漂了。
于是,石厚回家問父親石碏,現在該怎么做,才能挽救公子州吁。
石碏認真考慮一番,給了石厚一個肯定的答案,到洛陽覲見周桓王,只要能得到周桓王的認可,公子州吁便有了合法地位,誰都不能說什么。
石厚又問,我們和周桓王不熟,突然登門拜訪,周桓王不一定招待呀,要不要找個中間人來牽橋搭線?
石碏告訴他,陳桓公是周桓王的寵臣,如果他愿意做中間人,這件事就沒問題了。
石碏是衛國的老資格大夫,在朝野都有很高的威信,聽到石碏的建議,石厚和公子州吁都覺得可行,兩人便親自駕車,從衛國跑到陳國,請陳桓公帶他們到洛陽覲見周桓王。
“州吁未能和其民,厚問定君于石子。石子曰:王覲為可。曰:何以得覲?曰:陳桓公方有寵于王,陳衛方睦,若朝陳使請,必可得也。厚從州吁如陳。”
早在公子州吁造反以前,石碏就不認可他,那為什么公子州吁造反成功了,石碏反而為他謀劃呢?
其實,石碏現在也不認可公子州吁,建議他到陳國拜訪陳桓公,其實是個陰謀。
因為衛桓公雖然是莊姜的養子,但生母是來自陳國的戴媯,這就意味著,衛桓公做國君,可以推動陳國和衛、齊、邢、譚等國建立友好關系,這對陳國是有利的。
而公子州吁自立為君,便是打破了五國的友好關系。
之前追隨公子州吁討伐鄭國,那是國力微弱沒有辦法,現在接連兩次戰敗,陳國便有了擺脫公子州吁的契機,可以為陳國的利益考慮了。
石碏正是明白這一點,才建議公子州吁和石厚拜訪陳桓公。
等他們兩人出發之后,石碏立即向陳桓公派出私人使者,傳遞了一條非常重要的信息——衛國的國力不強,我也老了,不能獨自撥亂反正,這兩個人其實是弒君篡位的惡徒,請您幫幫忙,把公子州吁和石厚給做了。
“衛國褊小,老夫耄矣,無能為也。此二人者,實弒寡君,敢即圖之。”
衛國的國力再弱,也比陳國要強一些。衛國和周桓王的關系再差,畢竟是姬周同姓諸侯國,要覲見周桓王也是暢通無阻的。
所以石碏的謀劃隱藏了三個真正目的——
其一,石碏不號召衛國朝野討伐公子州吁,是要把自己摘出來,避免背上弒殺國君、公子的惡名,防止被公子州吁的黨羽報復。
其二,衛國的事情請陳國幫忙,便是衛國賣給陳國一個人情,有利于重建衛陳關系。
其三,衛桓公是陳國的外甥,請陳桓公逮捕公子州吁,能最大限度降低衛桓公之死的影響。
石碏的意思,陳桓公很清楚。
于是,公子州吁和石厚剛到陳國,便被逮捕控制,然后把公子州吁送回衛國地界,要衛國親自動手處決。石碏則聯合衛國大臣,推舉右宰丑(右宰是官職、丑是人名)到濮城,斬殺公子州吁。
等解決了國事,石碏又命令家臣獳羊肩到陳國,斬殺石厚,解決了家事,并留下“大義滅親”的成語。
如果只讀《古文觀止》,你可能覺得石碏是喋喋不休的書生,但如果結合《春秋左傳》一起讀,你就知道,石碏其實是對時局洞若觀火的無雙國士。
衛國的政治派系、陳國的訴求、公子州吁的處境、各國勢力消長,都在石碏的算計之中。
而贊同石碏誅殺公子州吁的衛國大臣,無非是兩種人,一種是同情衛桓公厭惡公子州吁,一種是擁護衛齊聯盟的外交路線。
那么他們成為勝利者之后,擁立的衛國新國君,必然要符合這兩個條件。
于是他們到邢國迎接公子晉,擁立為衛國新君。
公子晉是什么人,憑什么是他?
《春秋左傳》寫道:“衛人逆公子晉于邢”,《史記·衛康叔世家》也說:“迎桓公弟晉于邢而立之”,根據春秋時期的禮法和書寫習慣,如果被寫成是某人的弟弟,這兩個人一定是同父同母的親兄弟。
也就是說,公子晉是陳國陪嫁丫頭戴媯的親兒子,衛桓公的親弟弟,和齊國正室夫人莊姜關系最近的人。
而之所以要到邢國迎接公子晉,《衛風·碩人》已經給出答案了——莊姜是邢侯的小姨子。
那我們可以合理推測,公子州吁襲殺衛桓公的時候,和莊姜關系非常親近、擁護衛齊聯盟的公子晉,便逃離衛國到邢國避難。
在政治立場方面,公子晉和莊姜、石碏等衛國大臣是一致的。
所以衛國的新國君,只能是公子晉。
擁立公子晉,不僅可以重建衛齊聯盟,也可以修復和陳國的關系,等同于衛桓公繼續在位。
公子晉,便是歷史上的衛宣公。
至此,復仇者聯盟徹底失敗,正義力量重新回到歷史舞臺,《鄭伯克段于鄢》和《石碏諫寵州吁》才正式結束。
這就叫撥亂反正。
6、
最適合做衛國國君的衛宣公繼位了,但他還要為重建衛國的外交關系,做一些工作,而幫助衛宣公的就是齊國。
公子州吁曾聯合宋、陳、蔡討伐鄭國,包圍新鄭整整五天,于是在公元前718年,鄭國趁衛國新君繼位的時機,出兵討伐衛國。
衛宣公調燕國兵馬抵御鄭國,結果衛燕聯軍的戰斗力不強,在制城的虎牢關一帶被鄭國擊敗。
衛國和鄭國的世仇更深了。
直到公元前716年,宋國與鄭國和解、鄭國與陳國和解、在洛陽做質子的鄭國公子忽和陳國定親,衛國的外交環境才迎來轉機。
“七年秋,宋及鄭平,七月庚申,盟于宿。陳及鄭平,十二月,陳五父如鄭蒞盟。鄭公子忽在王所,故陳侯請妻之,鄭伯許之,乃成昏。”
因為宋、鄭、陳三國暫時消除了矛盾,而齊國和衛、鄭是盟友,衛國和陳國是血親,那么衛國和宋、鄭都有了溝通的渠道。
公元前715年,齊國出面邀請宋國、衛國到鄭國的溫縣會盟,三方達成共識,決定放棄矛盾,重新開始新的外交關系。
“齊人卒平宋、衛于鄭。秋,會于溫,盟于瓦屋,以釋東門之役,禮也。”
至此,公子州吁破壞的衛國外交關系,才被衛宣公重新修復。
從此以后,公子州吁的事徹底翻篇,共叔段再不見于史冊,宋殤公穩坐君位,唯獨野心暴露的魯國公子翚,將繼續追逐權力地位搞陰謀。
公子翚,便是《古文觀止》的第四篇文章《藏僖伯諫觀魚》的隱藏主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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