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壽輝
人們常道:此心安處是吾鄉,燈如紅豆最相思。那是因為有如夢如幻的鄉愁,余光中的滄桑,席幕容的清新,李白“明月”式的感懷,最是平常心當是賀知章的“唯有門前鏡湖水,春風不改舊時波”,那逝去的童年,那遙遠的故鄉,那裊裊升起的飲煙,魂牽夢繞著的總是一種沁人心脾的醇香,一種讓人品味無窮的心醉。
鬢霜還桑梓,從都市熙攘到山鄉野趣,剪得一段清幽時光,回到從小長大的地方——溪源。“溪源好,晨霧漫山嵐;古井,青磚,樟木茂盛,山風野味酒濃酣;游客樂悠然”,在高榮嬌老師筆下,溪源,已然是建陽美麗鄉村之翹楚。其實,好看的皮囊千篇一律,有趣的靈魂萬里挑一,溪源的靈魂密碼恰恰是深藏在老街深巷之中的往事、趣事與故事。
走進老街,撲面而來的是一條石階鋪成的悠悠官道。石板,早已被大小各異的腳步磨得發亮、凹凸,但曲徑通幽,可直達考亭書院。兩側的房屋灰瓦泥墻,屋檐下懸掛的燈籠,古樸莊重,依舊驚艷;巷口的下馬石,侯官亭,與弄里的塾庠序學,比屋弦歌,耕讀傳家的印跡相輝交映,充滿了傳說。一個轉角,一口古井,一座老宅,都有著屬于自己的故事,無不以其豐厚的文化底蘊詮釋自己的名字與輝煌,最值得訴說的當是溪源這個美麗名字的由來,是顧名思義水之源嗎?非也!答案在哪?我等尋尋覓覓,往來穿梭于街頭巷尾一一
有人曰:是村中央修建于嘉靖年間的“呂氏宗祠”。堂前高懸的御賜“文魁”牌匾最是醒目。相傳,始祖呂湮,為唐朝宰相,一生為民,清廉剛正,因治亂有功得朝廷御賜門戟,以文官武賜而揚名天下,后因遭奸臣誹謗而攜家眷逃遁至此,呂湮為何選擇在此落腳及其當時建村的規模,族譜鮮有記載,比較詳細是淳熙乙末(公元1175年),與朱熹、張栻齊名的“婺學”領袖呂祖謙由浙江金華來到建陽寒泉精舍,拜訪朱子,彼此把酒抒懷,談儒論道,為了讓理學大廈前的初學者有一把拾階而上的梯子,兩人決定合編《近思錄》,為尋找靈感,常到周邊山水游歷沐浴,伐木筑梯,可以說,是這里的涓涓流水,似源頭“活水”,有如溪源其名,為理學名篇《近思錄》的最終完成注入了鮮活的生機。呂祖謙亦深深地為這片地理開闊、秀美而靈動的山川而折服,贊曰:“游絲浩蕩醉春光,倚賴微風故故長;幾度鶯聲留欲住,又隨飛絮過東墻”,認定是一塊可以“卜居”的風水寶地,還把女兒嫁給朱熹三子朱在,遵其遺訓,呂氏后裔亦陸續遷徒到此,沿溪棲息,這是溪源名稱的由來之一。至明萬歷年間,最終形成了以呂氏為主的上、中、下溪源三塊群居地,繁衍生息了近千年。“正本清源臻大治,慎終追遠達長安”,祠堂由呂祖謙第15代孫呂佛定在虎井山上始建,堂墻四周懸掛著的是呂祖謙的《家范》及其“曰清、曰慎、曰勤”的三字官箴等,一個家族的精神從此飄躍群山,洞穿歷史,滋養、激勵著一代代的溪源人,“玉堂金馬登高第,故甲前賢勵后昆”,與祠堂隔路相望的是為紀念明萬歷年間科舉高中的鄉賢呂武良而立的“探花亭”,還有上溪源的武狀元等等……
又有曰:是村尾的那棵“三生樹”,又稱“許愿樹”。它,歷經700多年的風雨,有一種飽滿鈍挫的含蓄,一派洗盡鉛華的風骨。相傳,也是呂氏后人為紀念朱熹與呂祖謙的功德、友情,專程從考亭那棵傳神的“千年根抱佛”大樟樹嫁接、移栽而成的。在這里,時間仿佛放慢了腳步,陽光映照下的枝葉閃爍著翡翠般的光澤,時而在風中搖曳,如同一個綠色的精靈,向我們展示著生命的堅韌與不屈;時而又微微歪著頭,亦仿佛在默默訴說著張生與呂淑蘭那凄美的愛情故事,如畫如夢,一個值得青年男女去談一場戀愛的絕好去處,邂逅的美麗。
再有曰:是虎井山上的“隕石坑”(俗稱“星星坑”)。蘊藏著一個遠古時期神仙降伏牛頭怪的神話傳說……年與時馳,從水之災到水之源的演繹,“隕石坑”在當地百姓心目中,儼然就是那口神奇的“半畝方塘”,而今,波光瀲滟的塘中央赫然佇立著的是山寨版的“天光云影亭” ,“為有源頭活水來”,村民們還專門修建了朱子紀念墻,將這首膾炙人口的詩篇雕刻其上,并在村口的溪邊修建了“問渠亭”,懸掛著“漫賞方塘開鑒影,且循活水探溪源”的楹聯,這是他們念茲在茲的愿景,愿此詮釋溪源這個美麗名字的由來。
無尋處,惟有少年心,悲喜擱心頭。
正午時分,我等且行且思,隨風起,抬頭眺望,土褐色的泥墻,渡著一片片冬日的暖陽,一叢叢、一簇簇或淡紅,或淺黃的光影在匆匆忙忙行走,斑駁的紋理肆意縱橫,書寫的分明是歲月的輪廓與滄桑;小巷深處,回首相望,多少發小、兄弟,都已漸行漸遠,過去人聲鼎沸的幾個大戶人家,也是一片岑寂荒涼,唯有梁上的呢喃,似曾相識,不老的燕子不驚不怕,低頭與我們對視,又高傲地抬起頭來,巷尾的斷壁殘垣下是幾個形影相吊的老人佝僂著背影,幾只黃狗“汪汪〞的叫聲,如最后的守望者。
溪之源,水之韻,目之所及都是記憶,心之向往皆為過往,一幕幕熟悉的場景,承載了太多的情愫,樸實無華,透著絲絲悲涼,又溫潤人心一一
遙想當年,這里的暮染煙嵐,那是何等的氤氳馨香!最是難忘的是呂家巷口的那一泓道光年間而掘的老井 ,井邊四周,仿佛就是村民的信息交流中心,蕩漾著的是那融洽熱鬧的氣氛,東拉西扯,葷葷素素,口嘴沒遮沒攔,簡直就是一幅上天入地,滋養生命,灌溉五谷,也澆灌出一種鄉土文化的圖景!
此刻,我靜靜地站在被苔蘚輕輕覆蓋的老井邊,聆聽它的耳語,感悟的是一種穿越時空的力量。搖曳的記憶,如歌如賦,小時候常聽母親講 ,祖上一輩在村里亦是名門一族, 外曾祖父曾是縣里的參事,而且輩分很高,我亦感同身受,外公的家是一幢明清結構的四進式祖房,后山果園七八棵掛滿枝頭的,是桔樹與梨樹,在物質貧乏的年代,算是一個殷實之家,樂善好施的外公,還兼鄉里農信社的代辦員,家的大堂常是高朋滿座,無論大小見到外公都是尊稱“叔公”,緣此,從小我便享有“外甥王”的待遇,那一句句“輝仔,輝仔 ……”人見人愛的親切,聲聲在耳!都說人生如夢,而“夢”中的景致色彩,往往取決于對你影響最深的人,這個人就是我的舅舅,他當年是建陽農校畢業的中專生,后來成了回鄉知青,我常跟隨著他,成了福州“老三屆”知青們哪兒游走混跡的“跟屁蟲”,每天聽他們海吹胡侃,懵懵懂懂,耳濡目染,烙印最深的,除了舅舅拉得還算悅耳的二胡,便是寄住在外公家的一黃姓知青,戴著一副眼境,斯斯文文,還在村小學兼代課老師,有文化,特別會講故事,每當夜幕降臨,他總會準時來到巷口與井邊阡陌交織的供銷社小賣部,給一群的孩子們繪聲繪色地講起故事,關鍵時又常常是賣關子,吆喝一聲:欲知后事如何?打一壺井水來!咕嚕咕嚕喝下,清清嗓子再敘,“濫竽充數”“畫蛇添足”“守株待兔”“刻舟求劍”等等,這些很多年后方知都是出自《呂氏春秋·察今》的寓言故事,我在上小學時已了然于胸,主要得益于他的“演講”,呂家巷口的老井邊塵封著我孩提時的求知、憧憬和歡樂,可謂是我文史興趣與愛好的啟蒙之地,怪不得高考時,我的數學只有可憐的8分,人生漫漫,行到水窮處,坐看云起時,一切盡在冥冥之中,原來這才是我珍藏在內心深處最美的鄉愁! 時光煮雨,歲月流金,而今,這個快樂的圣地,伴隨著時代的風雨被卷走了、吹散了、湮滅了,但溪源有福,因為,“活著”的老井有知,那是山鄉巨變,讓自己可以“坐井觀天”,而“含笑井泉”了,還“井”上添花,成就了另一番風景——鄉村旅游最火紅的“打卡點”,如織的游人在俯首清冽的井水,在仰望藍湛的天空,在撫摸硬邦邦的井沿,在一個個“咔嚓”聲中留下了懷舊,寄寓著那份歲月和生命的韻味。
人生無處不相逢,老井邊竟與發小“老道”相遇,長大后他在檢察院,我在法院,再后來,我兜兜轉轉,到了省城,退休后兩個同道“閨土”相見,模樣沒變,變得的是頭上曾經的斜流海都變成了“地中海”,感嘆歲月無情,感懷童真可貴,童趣難忘,記得他長我2歲,父親是村衛生所的醫生,人以類聚,從小就是我仰視的“頭兒”,那時候的電影多以英雄人物為題材,像《鐵道游擊隊》《沙家浜》等等,玩的游戲也模仿電影情節,在后山的松樹林,我們一起“守陣地”“攻山頭”“偵察夜襲”,并肩“戰斗”,他既是“指揮官”,又是沖鋒陷陣的能者,一次他戴著一個竹編的“頭盔”迎敵,被飛來的石子砸出了血,仍輕傷不下火線,每次都把“敵人”打的落荒而逃,還有那一起下田捉泥鰍、溪中抓魚蝦……一點點、一幕幕,仿佛就在昨天。
身處他鄉,故鄉,永遠是心中最柔軟的地方,“家在夢中何時到,春來江上幾人還”,很多時候,故鄉都是我在夜里無意仰望星空的臉龐,看見流星墜落,墜落在故鄉的方向,身不能至,心向往之。史鐵生在《消失的鐘聲》中寫道:人的故鄉,并不止于特定的土地,而是一種遼闊無比的心情,不受空間和時間的限制,這心情一經喚起,就是你已經回到了故鄉。對此,我深以為然,追往事,童年不識愁滋味,愛上層樓;嘆今吾,春風不染白髭須,醉在流霞!
“閱盡千帆,歸來仍少年”,站在這夢想起航的地方,一陣徐來的清風,輕柔地撫摸著我的臉頰,不知是我在念故鄉,還是故鄉在念我.....
風起,我心飛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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