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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生只剩歸途

文/嚴偉

一百多公里的路是那么長！那么遠！即便車開得飛快，也沒能見你最后一面、說一句話、喊一聲：媽媽。

前個周末我離開你時，我們不是說好了嗎？下周末是元旦放假我就回來，還有兩天，你為什么不等我？

出殯早晨，在這個冬季竟然下起中雨，是蒼天也想挽留？抑或是蒼天也要與我們同泣！

母親一輩辛勞。

母親養育了我們兄妹四人，小時候，大姑家的兩個表哥也生活在我家，直到上初中才離開。除了照顧孩子，還要洗衣、做飯、挑水、養豬和飼養雞鴨鵝等家禽；一年四季根據節氣播種、施肥、澆水、除草種植不同種類蔬菜，保證一家人的素菜食用；稻田里需要撒種、插秧、除草、收割、脫谷、晾曬等；旱地里種植了紅薯、棉花、油菜、小麥、大豆等作物；山上的茶園需要維護、茶葉需要采摘，茶地還間種玉米。

父親在村里工作一輩子，照顧家比較少，面對繁重的家務、農活，母親從來都不會抱怨、也從來不會埋怨，只是默默奉獻，日夜操持著這個家。

我呱呱落地的當天，父親因肺結核吐血住進縣城醫院，奶奶去照顧父親，母親不僅擔心父親的身體，還要照顧我和年幼的哥哥……我不敢想象那種日子是怎么熬過來的。

從我記事起，母親每天清晨總是第一個起床，無論春秋還是冬夏從未休息，真正是眼睛一睜忙到熄燈。這個家庭根本不容許她休息，等我們起床時早飯一定是做好了，在那個物質極度貧乏的年代，哪怕是玉米糊或者是紅薯稀飯，一定是熱氣騰騰，讓我們吃飽去上學。

母親一世為善。

母親未讀過書，不識一字，但她知道很多做人做事的道理。幫助過你的人一定要記住，要學會感恩；有負于你的人不要斤斤計較，要及時淡忘。

母親一生未與父親、家人、親戚和鄉鄰吵過架、紅過臉，從來不張家長李家短，與世無爭，與鄰為善，與愛為伴。小時候，跟村里的小朋友玩自制軸承車，導致一小孩腿部骨折，她沒有打過我，只是生氣把車子砸了（記憶中最生氣的一次）；為了吃棗子，我爬上院子里棗樹邊上的香椿樹用竹竿打，扔下的竹竿砸破哥哥的頭，她也沒有罵我，教育我以后一定要小心。

奶奶半身不遂癱瘓多年，母親幫她洗澡、洗衣、盛飯、端茶倒水悉心照顧，多年如一日。母親與三個姑姑相敬如賓，親如姐妹，家里做米面、梅干菜、紅薯粉等都想著給姑姑留一份，姑姑們也經常回來看望母親，幫助這個家度過一次次困難。

當兵離開家的時候，我沒有在送行人群中看到她的身影，對于從來沒有離開家、離開她的我，她一定承受不住當時的離別。后來聽鄰居說，春節前在河邊淘洗黃豆說起我，仍看到她的淚水如斷線的珠子滴落在河里……

2009年，老宅拆遷，母親不在現場，后來聽鄰居說，第二天看到她來到老宅的廢墟上痛哭一場，是啊！那房子的一磚一瓦、一木一椽都凝聚了她的汗水、她的心血、濃縮她對這個家的愛……她能不傷心嗎？

鄉鄰都喜歡喊她：“大奶（nai平聲，鄉音）”，親切、自然，她總是微笑應答。只要是鄉鄰家里有什么事需要幫忙的，她一定會去，從不計個人得失、辛勞。小時候，乞丐較多，她總是給他們一些吃的或者一點錢；村里鰥寡老人，經常去我家倒開水、櫥柜中找咸菜，我們會嫌棄，她卻說鰥寡老人一個人可憐，對這種事她很寬容。好像是2005年，鎮政府組織“好媳婦好婆婆”評選，母親入選，并有一張合影照片（這次我沒有找到），除與家人的合影照片，這是她一生中僅有的一張合影照片。

母親一生節儉。

小時候，家里窮，家人的鞋子全是她自己做的，衣服縫了又補、補了又縫。那時的冬天比現在更加寒冷，那次去參加大姑家二表哥的婚禮，偶然才知道她只有、也只能穿兩條單褲。

記事起，不明白吃飯的時候她總在磨蹭、不著急，眼看飯菜不夠時，她總是緊著讓我們先吃，自己吃點殘羹剩菜糊弄一下，漸漸地我才明白。后來生活條件好了，她也非常珍惜糧食，不允許有絲毫的浪費。

記憶中，母親從來沒有舍得給自己買過一件像樣的衣服、一雙鞋子，更不會買什么水果、零食了。她花錢一定是買柴米油鹽、肥皂洗衣粉等生活必需品。她甚至沒有花超過一百元的錢，如果超過了那一定是送出婚喪嫁娶、搬遷升學的人情。

后來生活條件漸漸好了，我們給她買衣服和鞋子，她也要問問價格，說不要買太好，能穿就行。整理遺物時，發現洗得干干凈凈的鞋子放在床下的鞋盒里，還有沒有舍得穿的新鞋……

2017年父親走后，勸她到城里和我們一起住，或者在我們家附近租房子住，她不同意，堅決不愿意。她不愿意離開，更舍不得那片生她養她的故土，那塊土地上到處都留下過她辛勞的汗水、到處都留下過辛勞的背影，那里有熟悉的鄉音、鄉親。在侄子出生前，他甚至沒有走出過我們縣城，一生沒有出過省，一百多公里我們工作的城市就是她的天邊。

父母在人生尚有去處，父母走人生只剩歸途。

從此，老家成了故鄉。

媽媽，我還清楚的記得小時候肚子疼，深夜你背著我在老屋里渡來渡去……上中學下雨你給我送雨傘……當兵兩年后，第一次探親（那時沒有電話，她也不知道我回家），當我走進堂屋時，隔桌相看淚眼，喊一聲媽媽，竟無語凝噎……

媽媽，這幾年經歷兩次大手術，無休止的化療、放療，各種檢查、治療，你都非常坦然，忍受著各種痛苦，你是那么堅強……基本不間斷的中藥，你沒有說苦，只要聽說吃中藥有忌口，你一定嚴格遵守，你是那么堅定……最后的日子，還想著、惦記著哥哥的心臟不好、我的胃不好、妹妹的眼睛不好，你是那么善良……

住院的時候與鄰床的病友聊天，你說等到腿好了，春節的時候還可以做裝餡粑粑，我心里一陣痛，媽媽，這個病到這種階段怎么可能好啊？我偷偷去衛生間抹眼淚……

媽媽，我小心翼翼喂面條的時候，你一點一點的吃，我在想，小時候你也一定是這樣喂我的吧？

媽媽，再也不能喂你、為你輕輕梳頭、為你修剪指甲；再也不能輕撫你的后背、輕撫你曾經可以挑起一百多斤的重擔但后來卻支撐不起骨瘦如柴身體的干枯雙腿……

媽媽，你除了留給我們無盡的思念，還留給我們寬以待人、善以待物、愛以待世的生活態度，面對困難和挫折的勇氣。

媽媽，希望天堂里沒有病痛折磨，希望你在天堂一切都好。

媽媽，如果真的有來世，希望閻王能撥轉好羅盤經，下輩子的下輩子，你就做我的女兒，我要將你今生對我們的愛加倍奉獻給你。

頭七祭并記

2024年1月3日 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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