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是文明古國,歷史悠久,文化燦爛,考古材料和文獻資料異常豐富。據《四庫全書總目提要》,收正式入庫書3470種,存目6819種,每種多則幾百卷,少亦有幾卷。又據1959年上海圖書館編《中國叢書綜錄》,當時全國41個圖書館收藏叢書2797種,各種學術著作38891種。
中國各地檔案館、圖書館收藏的檔案、圖書也是堆積如山,北京中國第一歷史檔案館、南京中國第二歷史檔案館、北京圖書館(1998年12月12日經國務院批準,北京圖書館更名為國家圖書館,對外稱中國國家圖書館)、上海圖書館,很多國際友人去查訪過。面對這樣浩如煙海的資料,既不能望洋興嘆,又想海底撈珠,我們該怎么辦呢?
第一,有的放矢,實事求是。一般說來,每一個圖書館或檔案館,都有各自的特點,如中國第一歷史檔案館主要收藏明清檔案,上海圖書館的報紙、雜志比較多。根據各自的專題,分赴有關地區,利用現有成果,注意時間斷限,參照作者里第,傾聽當地介紹,比較能夠有的放矢,事半功倍。
有人說,資料以多取勝,資料越多越好,此言似有道理,實際并不盡然。從數量可以看質量,但并不是說數量多就一定質量好。還要看你是不是緊扣主題,抓住中心。搜集資料要有一定的面,但也應有一定的尺度,不能無邊無際。資料是無窮的,人生是有限的,所以我們在搜集資料時,一定要把握好全面與重點的關系。
第二,識別稀有,注意一般。稀有即很少有,很難得的資料,當然是珍貴的。如喬重禧的《夷難日記》,就能解決鴉片戰爭時期上海地區的一些問題;《趙鳳昌藏札》對辛亥前后上海革命黨人以至立憲派的活動,提供了原始素材。稀有資料有助于一些具體史事的理解。但是,一方面,不能一味追求稀有資料,而把大量一般資料擱置一邊,因為不研究、考察大量的一般資料,就不可能識別稀有資料。另一方面,對稀有資料,也應有個分析,有的稿本、抄本確實尚未發表過,但只是從其他書刊截取拼湊,或得自傳聞,那也只能是二手材料,遜色多了。
在廣泛搜集資料的基礎上,進一步做好鑒別考證工作是一個十分重要的環節。這就要求我們對搜集的資料下一番“去粗取精,去偽存真,由此及彼,由表及里”的制作功夫。
我們要下功夫“去偽存真”,是因為客觀上有不少“偽”的東西。
一是古籍中有偽書,近代史料中也有偽作。即使像“手稿”“手札”,也會有人偽造。前幾年發現了近代著名人物的“手札”,經過鑒定,認為信箋是20世紀20年代的,而內容卻是20世紀初的,從而定為偽作,理由不能說不充分。但仔細觀察,很可能“手札”內容是真,而偽造者是據此人的手跡描摹的,只是忽略了信箋的選擇。
二是有些手稿、手札,經過鑒定,確是真跡,但其中的內容卻需要推敲。一種情況是原作者出于種種原因自己改的,如《翁同龢日記》,是照他的手稿影印的,其中對譚嗣同的評價是他在變法失敗后避免賈禍親自繕改的,把原來的“杰出”改成“桀傲”。另一種情況是古代地主文人自己花錢請人刻書,為了顯示自己言論之正確,顯示自己是孔學“嫡傳”而假造古書。西晉初年,王肅為了奪取學術界的地位,曾偽造《孔子家語》和《孔叢子》。對于這一類偽書,也不要完全摒棄,因為它們是假中有真,上面兩部書再假也是西晉的,保存了一些史料。再一種是為了爭奪發明權和其他因素,把自己的作品倒填年月。上海文物保管委員會有康有為的《大同書》手稿。康有為自己說《大同書》是光緒甲申年即1884年寫的,但書中卻寫到了1895年陳千秋的死、1898年康廣仁的死,以及1901年他在新加坡與加拿大等地的見聞,等等。看看《大同書》手稿,才知他確是1901年至1902年間所撰,說是1884年,是倒填年月。
三是有些人抓住一點大加發揮,也造成了不少真偽混雜的東西。如毛祥麟寫過一部《對山書屋墨余錄》,所講上海掌故,大體抓住一鱗半爪,只能作為參考,不能作為信史。
四是出于階級偏見,即使是稀有資料、原始資料也存在大量錯誤。至于夸大或掩飾的地方,更非鮮見。
搞資料不能太雜,這就要求去粗取精。基本的一條,在于盡量用第一手資料,不放棄第二手資料,少用第三手資料。否則看上去好像堆砌了不少,實際上還是一個東西,就不精了。當然,也不是絕對的。如研究清史,《清實錄》可說是第一手資料了(盡管故宮檔案比它更原始)。然而,《德宗實錄》有些記載就不如《光緒朝東華續錄》具體,因為后者參照《京報》和其他報紙而成,《德宗實錄》卻是成書倉促,中有刪節。又如報紙材料,北洋軍閥時期的許多電報,在不同的報紙上登載的內容就會不一樣,因為各報還有自己的立場。所以要注重原始的東西,并不是說原始的東西就一定可靠,也要有所分析。
在鑒別資料時,也牽涉到實事求是與煩瑣考據的界限。我以為,考據是歷史研究中的一種方法,不能以為考據就是煩瑣,當然也不能為考證而考證。他們的關系還要在研究歷史科學的實踐中去探討。什么是煩瑣考證?我想,一種是牽涉面過廣,終生陷于書本,置身于世外。乾嘉時有人以經考史,以史證經,考來考去未得出科學結論。有的認為只有漢儒解經才可靠,當然漢儒離先秦為近,訓詁比較近實,但也不能唯漢是從。例如,《左傳》杜預的注,在軍事方面的注釋,就有很多可取的地方。另一種是憑興趣出發,玩弄筆墨,這種考證似不足取。不要煩瑣考證并不是不要考證,歷史研究應該實事求是,一些重要歷史情況是應該搞確切的,包括時間、地點、人物、事件等。要把事實搞清楚,還得做些考證。
近代史資料,新中國成立前出的不多,新中國成立后就出得很多了。僅《中國近代史資料叢刊》就出版了《鴉片戰爭》《太平天國》《捻軍起義》《回民起義》《洋務運動》《中法戰爭》《中日戰爭》《戊戌變法》《義和團運動》《辛亥革命》等多種。第一歷史檔案館出了《戊戌變法檔案資料》《義和團檔案資料》《清末籌備立憲檔案史料》等;第二歷史檔案館也出了《辛亥革命》《南京臨時政府》等。中國人民大學出版了《天地會》資料。專業性的刊物有《近代史資料》《清代檔案史料叢刊》等。工具書方面也出了不少,如上海圖書館編《中國近代期刊篇目匯錄》、中華書局出版的《清季重要職官年表》等,編得都各有特色。
據我所知,《中國近代史資料叢書》已纂集太平天國、甲午戰爭、辛亥革命的《補編》;《中國近代人物叢書》《嚴復集》《蔡元培集》《陶成章集》《王國維全集》《梁啟超全集》,也已陸續整理出版;各省市在開展地方史研究的同時,注意地方特色的資料編纂。今后對中國近代經濟史、中國近代文化史的研究還將加強。
關于資料的整理,我個人的體會是:
其一,根據史料情況,考慮傳統影響。中國舊史書,或者以人物為主,如從《史記》到《清史稿》;或者以時間為主,如從《春秋》到《續資治通鑒》;或者以事件為主,如從《通鑒紀事本末》到《清史紀事本末》;或者以典章制度為主,如從《通典》《通志》《通考》到《清續文獻通考》。以上四種,各有特點,各有弊病,可以汲取優點,避免弊病。如今搞近代資料,又有了新的特點,增加了帝國主義的東西。搞資料不能從主觀出發,要從客觀史料情況出發。過去編《鴉片戰爭時期英軍在長江中下游的侵略罪行》時,開始要搞“人民抗英斗爭”,以為廣東有三元里平英團,長江中下游也會有這類史料,可是所得不多。這是因為廣東和外國人接觸較早,和上海的情形不一樣,所以從反面來編,書就很快編成了。
其二,根據歷史實際,反映時代特征。每一時代,總有前所未有的事物,也沒有舊轍可尋,那就應該有所增補。如《清史稿·兵志》中,就增加了《海軍》《海防》,《交通》中又有《鐵路》《駁船》《電報》《郵政》等。這種情況,就得根據歷史實際,立例編括,匯集成書。
研究歷史,資料工作是非常重要的,恩格斯說過,即使只是在一個單獨的歷史實例上發展唯物主義的觀點,也是一項需要多年冷靜鉆研的科學工作,因為很明顯,在這里只說空話是無濟于事的,只有靠大量的、批判地審查過的、充分地掌握了的歷史資料,才能解決這樣的任務。我們感到,要做的事情很多,但通過大家的努力,是可以使中國近代史的資料整理工作,搞得更加繁榮昌盛的。
本文選自《乘桴新獲:從戊戌到辛亥 》(湯志鈞 著,北京師范大學出版社,20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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