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靖十四年(1535年)二月,大孝子明世宗朱厚熜為給老爹爭名分,下令重修太廟,改合祀的同堂異室九廟制,為分祀的都宮別院九廟制,設九廟分別供奉歷代祖先。次年十二月新太廟落成,然而五年后的嘉靖二十年(1541年)四月,一道閃電將除睿廟外的其余八廟焚毀。得,太廟又的重建了。
明世宗表示這定然是祖宗們不愿分開受祭,故降天雷警示。于是乎新建的太廟繼續沿用永樂時期的建筑布局及規制,恢復成同堂異室的合祀。老道士之所以要如此,原因有二:一是為老爹搶位置,此前興獻帝雖然得以入祀太廟,卻與三哥明孝宗同處一室,嘉靖二十四年新太廟落成后,他力壓群臣讓老爹獲得了住單間的資格;二是都宮別院實在是太費錢了,修建費錢,祭祀也費錢,此時朝廷財力匱乏,能省則省。
北京太廟
事實上,第二次重建太廟時,宗室紛紛報獻,以資助朝廷的重建工程。比如嘉靖二十一年(1542年)四月,周王朱朝堈會同本支宗室進獻助工銀六千兩,深得明世宗歡心,賜予“玉帶一圍、衣一襲”。
“戊午,秦王惟焯進銀萬兩,周王朝堈及諸宗人進銀六千兩,助建宗廟。上嘉悅,詔:加惟焯祿歲二百石,賜玉帶一圍;朝堈玉帶一圍,衣一襲。”(《明世宗實錄》)
今天我們來聊聊這位行事機敏,頗得皇帝賞識的周王朱朝堈。
嘉靖南巡的見證者
朱朝堈(音gāng),生于正德十六年(1521年)四月十六日,為周世子朱勤熄嫡長子,周恭王朱睦?(音shěn)嫡長孫,生母張氏。
其父朱勤熄為周恭王嫡長子,正德十一年(1516年)受封世子,《明史·諸王表》稱其去世于嘉靖九年(1530年),《弇山堂別集》言他享壽36歲,如此他當生于弘治八年(1495年)。可其生母周王妃徐氏直到弘治十七年(1504年)才得到冊封,故阿越懷疑王世貞所記有誤,他去世時當為26歲,也即生于弘治十八年,如此也能與其受封世子的時間相合。
父親去世時,朱朝堈年僅10歲,大約在此前后受封周世孫。
嘉靖十七年(1538年)十一月初二,周王朱睦?薨逝,在位37年,享年51歲,朝廷賜謚曰恭。次年十二月,明世宗傳制冊封周世孫朱朝堈為周王。嘉靖十九年(1540年)正月初二,正式受冊成為新一代周王。
自天順朝起,按照慣例,嗣封宗王需為先王服闕方可襲爵。可從周恭王去世,到朝廷傳制僅僅相隔十三個月,與二十七個月的喪期相去甚遠。朱朝堈之所以能獲得如此優待,同他與皇帝的一次邂逅有關。
明代天子巡狩場景
天子巡狩是古代的一項重要制度。巡狩又稱巡守,指天子離開都城巡視四方疆域。《禮記·王制》云:“天子五年一巡守。歲二月,東巡守,至于岱宗,柴,而望祭祀山川。”天子巡狩最早可追溯到堯舜禹時代,此后歷朝歷代帝王但凡力所能及,都會巡狩天下。
明代,太祖、成祖、宣宗都曾巡狩天下。及至土木堡之變,出于安全等因素考量,數代皇帝不再外出巡狩。可一甲子后,跳脫的明武宗再次恢復巡狩,卻遭到朝野的一致反對與批評。明世宗在位期間也曾有過巡狩。
嘉靖十七年十二月初四,明世宗生母章圣皇太后蔣氏駕崩,彌留之際留下遺詔要求與丈夫興獻皇帝合葬。明世宗出身藩國,因堂兄明武宗無嗣才撿了個大便宜,以興王世子的身份入繼大統。
其父興王朱祐杬為明憲宗第四子,封藩于湖廣安陸州(今湖北鐘祥),去世后葬于藩地之內松林山(在今湖北鐘祥市東北)。明世宗即位后,為給父親爭名分,不惜發動大禮議,先是追贈朱祐杬為興獻帝,其后逐漸加謚,最終形成與正統皇帝并舉的尊謚“知天守道洪德淵仁寬穆純圣恭簡敬文獻皇帝”。又在京建世廟祭祀,接著通過上廟號睿宗,讓其神主成功入駐太廟。
于此同時,興藩所在的安陸州,及興獻帝陵墓所在的松林山地位也得到抬升。嘉靖三年(1524年)三月,改興獻王墳園為顯陵;嘉靖十年(1531年)二月,改松林山為純德山;八月改安陸州為承天府,設鐘祥縣為附郭縣,擴大管轄范圍。
明世宗即位后,雖然對顯陵有過多次擴建,但底子依然是親王規格的興獻王墳園,與正常帝陵的規格相比顯得局促狹隘,非常不匹配。故一度有過遷陵之議,受限于種種原因最終不了了之。
明顯陵
作為大孝子,明世宗自然要設法完成母后的遺愿,那怕因此要穿越北直隸、河南、湖廣三地,行程數千里也在所不惜。同時決定趁這次蔣太后歸葬的機會,對包括地宮在內的整個顯陵,來一次由內而外的大改造。
為顯示皇帝對這項工程的重視,明世宗決定南巡承天府,視察顯陵改建工作。嘉靖十八年二月十六日,皇帝南巡隊伍浩浩蕩蕩的開出京城,沿途于真定府(今河北正定縣)望祭北岳恒山之神(今保定市大茂山),衛輝府(今河南衛輝市)祭祀濟瀆之神,滎澤縣(今鄭州市惠濟區古滎鎮)祭祀河神,鈞州(今河南禹州市)望祭中岳嵩山之神,遣官祭祀武當山之神及沿途古帝王圣賢忠臣烈士祠。三月初十,鑾駕抵達承天府,在當地駐蹕十二天后回鑾北上。
宗室方面,只準許沿途各路王府的親王穿常服出城迎候圣駕,參拜之后入行宮見禮,并設宴款待。其余宗室不得離開藩地。
“各處近路王府,許親王具常服預先出城候駕。至,跪迎道傍叩頭。駕過,興駕至行殿。王具朝服見,行五拜三叩頭禮。畢,上賜宴,勞光祿寺備宴席給領。其余宗室,俱免出迎,不許擅離府第。”(《弇山堂別集·巡幸考》)
期間,趙王朱厚煜在磁州迎駕,汝王朱祐梈在衛輝迎駕,徽王朱厚爝在鈞州迎駕,唐王朱宇溫在南陽迎駕。封藩懷慶府的鄭王朱厚烷越境迎駕,而封藩武昌的楚王朱顯榕更是越二府前往承天府朝見。
正所謂“送了禮的可能不記得,但不送禮的肯定記得”。不顧旨意越境朝覲的鄭王、楚王受到了相應的優待,可因為皇帝鑾駕沒有經過自己藩地而不去朝覲的卻承受了皇帝的怒火。身在洛陽的伊王被按上“失郊迎及朝見”的罪名,下禮部議罪,又以特赦形式免罪。身在汝寧的崇王朱載境南下時沒有朝覲,回鑾時請求赴裕州朝覲,被皇帝以“回鑾日迫免朝”所拒。
朱朝堈此時雖然獲得攝理周藩府事權,不過還只是世孫,且處于為祖父守孝期內,按理不符合朝覲條件。可他為人非常機敏,當得知皇帝于三月初一渡過黃河后,立馬于次日趕到皇帝駐蹕的鄭州朝覲。
明世宗見朱朝堈前來朝覲,非但不生氣,反而予以接見,進行慰勞、賜宴,并給予加祿的優待。據《明實錄》記載此次他獲得三百石的加祿額度,僅次于明世宗親叔汝王的五百石,與趙王、鄭王等等同。
“三月己亥朔,渡黃河。庚午,至鄭州,周世孫朝堈來迎朝。行殿慰勞,賜宴、加祿如儀。”(《弇山堂別集·巡幸考》)
周藩親王傳承圖
朱朝堈的表現,給自己、給周藩都帶來了不小的利益。嘉靖十九年(1540年)五月,朝廷核定周王歲祿為一萬石,不過因朝覲得賜的三百石祿米可以繼續領取,也就是說他在位期間周藩的歲祿為一萬零三百石。
在他的奏請下,其父周世子朱勤熄被追封為周王,賜謚曰康。嘉靖十九年十二月,明世宗一違正德五年修訂的宗室條例,冊封朱朝堈的兩個弟弟,周康王庶次子朱朝埴(音zhí)為順慶王,庶三子朱朝堵為保寧王。朱朝堈的正妻、周世孫夫人徐氏同時晉封周王妃。
宗室為追討積欠,沖擊巡撫衙門
按《皇明祖訓》規定,初封郡王歲祿二千石,可正德、嘉靖年間,一度只給予一千石。嘉靖二十年(1541年)五月,朱朝堈上疏為應城王等三位叔祖,及華亭王等五位叔叔求取歲祿。在禮部的反對下,最終只有安吉王朱勤(火勃)得到加祿。又以祿米每石折價三錢五分太低,請求給遂平王朱安洛及本支將軍、儀賓每石折價加一錢,獲得明世宗恩準。
雖然周藩宗室的本色折銀獲得提升,但這白花花的錢糧,能到手才是真的,否則一切都是虛的。
對于失去實權的宗室而言,政治上沒自由,吃飯穿衣受限制,可生孩子的自由絕對是有的,于是大多數宗室都可著勁的生,致使明代宗室人口如同滾雪球般的暴增。嘉靖初年,明宗室成員,已從明太祖時期的58人壯大到近萬人,及至嘉靖末年更是增長到近2萬人,兩百年間膨脹近四百倍。
自天順朝起,宗室問題已經成為困擾朝廷的一大難題,此后歷代皇帝為化解這一問題,進行過很多努力,但都屬于對《皇明祖訓》的修修補補。隨著宗室人口的膨脹,歲祿也成為壓在朝廷身上的大山,比如明中期以后山西、河南兩省的存糧,與宗室俸祿相比依然小有缺口。
既然供應不上,那就欠著吧,反正這年頭欠債的才是老大,遂有了對宗室的積欠。積欠在正德朝起愈演愈烈。年復一年,這積欠如同滾雪球般的越滾越大,這又導致債主家揭不開鍋,以至于出現了為混入鳳陽高墻吃飽飯,而故意為惡的宗室。自嘉靖年間開始,屢有宗室集體追討積欠的記載出現,比如僻處平涼的韓藩就發生過多次宗室大規模追討積欠。
鳳陽皇城遺址
周藩雖然歷經數次大宗絕嗣,可總人口卻是諸藩之最,終明一朝周藩共冊立75位郡王,占明朝郡王數量(只算始封君)的近十分之一。據《弇山堂別集》所載,截止萬歷十年(1582年)左右,周藩在世宗室人口多達5235人,包括46位郡王,1349位將軍,2559位中尉,及1000多宗女。比第二大藩晉藩(4979人)多近300人,第三大藩代藩(4118人)多一千多人。如此規模,積欠必然嚴重,所以集體追討積欠自然也少不了周藩的一份。
截止嘉靖二十年,河南八藩宗室積欠祿米已高達三百萬石,并且這一數字還在飆升。積欠的主要受害者為中下層的將軍、中尉,以中尉為最。
周藩所在的開封為河南省會,與巡撫及三司同城,追討積欠自然比其余諸藩來得便捷。事情發生在明世宗批復周藩各將軍本色折銀每石折價加一錢之后。這一恩遇只惠及周藩將軍及儀賓,沒有中尉什么事,故而鎮國中尉朱安滋糾集數百周藩底層宗室,群情激奮地沖擊河南巡撫衙門,威逼時任巡撫魏有本,要求自己的本色每石折銀同樣加銀一錢,同時要求補發歲祿。
雖然自正統朝以后,淪為吉祥物的宗室,已不被地方官放在眼里,行事多有侵凌,可宗室理論上的特權仍在,且法不責眾。是故面對怒目圓睜的宗室,魏有本只得先好言安慰,設法將人忽悠走。
能成為守牧一省的高官,嘴炮能力自然不弱,在他的忽悠下,宗室心緒漸平,自動散去。結果一轉身,魏巡撫就將自己的承諾統統作廢,上疏控告周藩宗室凌逼撫臣,要求朝廷給予處理。
明世宗對宗室如此目無法紀很是不滿,可考慮到參與人數眾多,正所謂法不責眾,故下旨嚴懲首惡。朱安滋因此被廢為庶人,其余人等只給予罰俸等不同處置,并令周王朱朝堈嚴加約束,王府輔導官則倒了血霉,被一并治罪。
“(嘉靖二十一年正月)甲辰……奪周府鎮國中尉安滋爵為庶人。河南諸宗人缺祿米三百萬石。安滋糾諸宗數百人凌逼撫臣,欲于舊例外每石加銀一錢,出袖中狀勒令批下有司。撫臣魏有本慰遣始退。至是列狀以聞。上曰:‘宗室擁眾凌逼撫臣,不守朝廷法度,本當通行究治,但罪重首倡。安滋革爵為庶人,余令周王遵照敕旨嚴加約束。仍治其輔導官罪。’”(《明世宗實錄》)
明世宗劇照
這種做法實屬治標不治本,且壓的越狠反彈的也越狠。周藩鎮國中尉朱勤熨當年也參與了集體追討積欠的行動,因此被罰俸一年。事后本人被官府打入另冊,處處受到刁難,以至于“資身無策,旦夕將填溝壑”。嘉靖二十七年(1548年),他為此潛越至京,奏討祿米的同時,對皇帝沉迷長生之說,而忽視朝政的行為大加鞭撻,并將其與秦皇、漢武、梁武、宋徽等相提并論。他知曉此舉會激怒皇帝,遂以劉向、李勉、趙汝愚自比,表示若能喚醒陛下,雖萬死不辭。
果然,明世宗瀏覽過朱勤熨的奏疏后勃然大怒,咬牙切齒的下旨將其廢為庶人,發配鳳陽高墻禁錮。
“疏入,上大怒,曰:‘勤熨本求補交祿米顧,乃違例越關,明示要脅,浮詞摭拾,訕謗朕躬。朕思上年周王奏其賭博刁潑,朝廷不忍加罪,姑從寬處。今又蔑視君上,狂悖彌甚,恣肆不悛,情無可原。其降為庶人,押發高墻安置。仍命巡按御史治其輔導官罪。’”(《明世宗實錄》)
阿越說
嘉靖三十年(1551年)四月初六,周王朱朝堈薨逝,在位12年,享年31歲。他是明代周藩第四位得見天顏的親王,也是最后一位朝覲過皇帝的親王,及唯一一位在自己藩地朝覲皇帝的親王,更是明代最后一次天子巡狩的見證者。在位期間為人又很是低調,因此深得明世宗信任,以“莊”作為其蓋棺定論的謚號,世稱周莊王。
至于周莊王在位期間爆發的宗室集體追討積欠事件,其影響直到他去世依然沒有得到解決。比如嘉靖三十五年,周藩輔國將軍朱安浘為拿到歲祿,向朝廷建議將祿米每石的折銀降為三錢。朝廷借坡下驢,命河南方面從當年均徭銀中劃撥五萬九千九百余兩,事例銀中劃撥一萬余兩,合計七萬兩,用以補發宗室祿糧。
古代白銀
此時朝廷已經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在御史林潤的建議下,明世宗下詔命大小臣工及天下宗室共議如何妥善處理宗室問題。最終,以朱朝堈的叔祖南陵王朱睦楧的提案為藍本,于嘉靖四十四年(1565年)出臺《宗藩條例》,萬歷時期又在此基礎上制定《宗藩要例》。
兩道宗室制度的出臺,使得大明王朝在宗室開支方面大大縮減,從此宗室歲祿不再是朝廷所面臨的重大問題。可于此同時明朝后期很多宗室成員因為既得不到名分,又不許出去工作,竟然被活活餓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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