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歲那一年,我媽剛調回城里,印象中那是她最開心的一段日子。那一天她帶著我,去看她同樣調回城里的,以前的同事,不知怎么搞得,就錯過了末班公交車。一只手提著個沉沉的布包,里頭滿是以前地方的同事,鄰居托人帶到城里,又托那位同事轉交的零碎吃食,她有點猶豫,俯著身子問我,我們走回去好不好,我說,好!
現在想起來,其實也不算太遠,從“和平大戲院”到“江風”宿舍大約也就步行一小時出頭的樣子,但在記憶里,這段路我們真是走了好久好久。媽媽的手略有粗糙,大而溫暖,我的小手蜷在里面,很舒服,很安心。我一邊走,一邊抬頭看媽媽,她臉上現著微笑,看著前方,齊耳短發一飄一飄。
天說黑就黑了,馬路上路燈亮了起來,各自認真地負責照亮自己能力范圍的一塊圓,路燈與路燈之間,又或偶有路燈壞掉的路段,就是小片大片的黑,映出些人影樹影綽綽。沒有風,忽然的就落起了碎雪,路燈的光里輕盈散亂,無聲地落。媽媽的手心里,有了輕微的潮濕,我抬頭看,她面色平靜,仍是看著前方。
我說媽媽,布袋子重不重,她看向我笑笑說還好,我說媽媽我來背吧我背得動我試過,她笑著說那我們一起提著好不好?說著她松開了我的手,遞給我布袋子的一個小角。
我和媽媽一起提著布袋,走在我6歲那年,11月的一個夜晚。雪從一粒一粒,到一片一片,逐漸下的大了,路燈越發的吃力,作出昏黃的樣子。雖然只是一個小角,可我的身上,很快就見了汗,媽媽低頭看我,說你累了吧,我說媽媽我不累你累不累。媽媽說我們來唱歌好不好,我高興地說好,“月亮在白蓮花般地云朵里穿行…”,媽媽就唱起來,我說媽媽沒有月亮,媽媽笑了起來,又繼續唱“晚風吹來一陣陣快樂的歌聲…”。
后來我想,那一晚媽媽定是后悔了沒有花錢搭別人的車早點回家,沒有打電話讓爸爸來接。布袋沉重,遇雪夜黑,一路行人稀少,可憐的路燈昏黃之外,孤女弱子在這大片的黑里漂浮…她唱著歌是給自己解乏壯膽呢。
雪越下越大,路面一片的白,踩上去有了“擦擦”的聲音,媽媽停下來蹲在我身前,我們互相拍打著頭上身上的落雪,媽媽伸手探進衣服里,在我后背上抹出一層汗,她皺了皺眉,給我把衣服整理好圍巾系緊,我說媽媽我不累,她笑笑,換了一只手,重新把我的手握住,你來唱呀她說。
“我們坐在高高地谷堆上面…”,我大聲地跟著媽媽一起唱…我們走過一個又一個路燈,在飛揚無聲的大雪里,看著我們的影子一會變長一會變短,一會又融入漆黑。媽媽又說“吃葡萄不吐葡萄皮,不吃葡萄倒吐葡萄皮”,我跟著媽媽一起說,反復地說,我拉著媽媽的手,一邊走一邊笑。
我不記得那一晚我們究竟走了多久,但在我的記憶里,那一晚的大雪,一直的下,一直的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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