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州的詩情畫意,給了蘇軾無限靈感;充滿朝氣、胸襟豁達又不拘小節(jié)的蘇軾,也被杭州百姓所喜愛,緣分真是很奇妙。蘇軾兩次赴杭州任職,他自己把這兒當(dāng)作第二故鄉(xiāng),他一生最快活的日子也是在杭州度過的。
心直口快的蘇軾,一向出言不慎,遇到不平之事,總是不吐不快。就像在飯菜里找到個蒼蠅一樣,非要唾棄不可。他的弟弟子由,則比哥哥持重謹慎,多次規(guī)勸他說話要講究分寸和場合。蘇軾深知自己的缺點,知道自己生來就太相信人,不管跟誰說話,都是暢所欲言。
元祐三年,宰相司馬光和蘇軾因為討論“免役法”產(chǎn)生分歧。蘇軾希望保留免稅,為百姓謀福利,而司馬光則想全部廢除。性格直爽的蘇軾,直接問司馬光,你當(dāng)年在陜西當(dāng)諫官,不管別人臉色,什么都說,如今當(dāng)了宰相,卻不肯讓下屬發(fā)表自己的看法。
蘇軾知道自己得罪了當(dāng)朝宰相,在京城很難立足,于是主動提出申請離京,很快獲得皇帝的批準。公元1091年,也就是宋哲宗元祐六年的春天,蘇軾到擔(dān)任知州一職。
55歲的蘇軾,再次來到闊別多年的杭州,心情也變得好起來。心情好了,便有精力為百姓做點有用之事。當(dāng)時,西湖因為長期沒有疏浚,淤塞過半,湖中長滿野草,嚴重影響了農(nóng)業(yè)生產(chǎn)。蘇軾看到這些,下決心改變現(xiàn)狀。于是他帶領(lǐng)大家疏浚西湖。
有20余萬民工參與這次西湖改造的大工程,大家一起挖淤泥,恢復(fù)西湖的本來模樣。挖出的淤泥,被筑成一條縱貫西湖的長堤,以六橋相連結(jié)。西湖最深的地方,建了三座塔,從此成為西湖的標志。
這條西湖長堤便是蘇堤。每年春天,百姓或泛舟湖上,沉醉于湖光山色之中;或行走于堤上,遠望波光粼粼、小船搖曳。碧波綠柳,鳥鳴鶯啼,讓人流連忘返。蘇堤春曉和三潭映月的美,源自蘇軾。
此時,蘇軾的老朋友錢勰要從越州趕赴瀛洲任職,途經(jīng)杭州,蘇軾設(shè)宴款待,為其送行,寫了這首詞。越州為今日的紹興,瀛洲為河北河間。穆父要離開江南前往北方小城,蘇軾依依不舍之際,更有無限惋惜。
臨江仙·送錢穆父
蘇軾〔宋代〕
一別都門三改火,天涯踏盡紅塵。依然一笑作春溫。無波真古井,有節(jié)是秋筠。
惆悵孤帆連夜發(fā),送行淡月微云。尊前不用翠眉顰。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
詞的上片,詩人開門見山,寫出與好友久別重逢,難掩心中喜悅。“一別都門三改火,天涯踏盡紅塵”。都門,意為都城的城門,詞中代指京城。
改火,詞中代指年度更替。在古代,一年四季,人們會用不同的木材鉆木取火,提高成功的幾率,稱為“改火”。自從京城分別,不覺已有三年。詩人和好友自分別后,相隔天涯,輾轉(zhuǎn)多地,在人世間漂泊,各有各的心酸。
依然一笑作春溫,春溫意為春天的溫暖。別后重逢,是人生最幸運的事。詩人與好友再次相見,相逢一笑,溫暖如故。
“無波真古井,有節(jié)是秋筠”。詩人以古井比喻內(nèi)心寧靜、恬淡,情感不因外界事物所波動。古井無波恰如人之心如止水,形象貼切。筠,意為竹。這兩句詩,為詩人對好友的贊許,他的心一如既往,如古井之水,波瀾不驚;他的氣節(jié),如有秋風(fēng)中的竹子,高風(fēng)亮節(jié),自有風(fēng)韻。蘇軾的靈感,來自白居易的贈元稹。
白居易在贈元稹一詩中,寫出對好友的欣賞,對他們知交情誼的珍惜。白居易在長安做官七年,摯交卻只有元稹一個人。所得唯元君,乃知定交難,白居易感慨知音難得。
元稹一直不改初心,這正是白居易最欣賞的一點。之子異于是,久要誓不諼,能做到這一步,很難。因此,白居易稱贊元稹,無波古井水,有節(jié)秋竹桿。物以類聚,人以群分。蘇軾借用白居易的觀點,稱贊好友,同時也表明了自己的態(tài)度。
漂泊半生的蘇軾,也如他的好友一樣,一直秉承松柏一樣的節(jié)操,從未改變。明寫主,暗寓客,以主人安慰客人,客與主同,說明知交情深,肝膽相照,志同道合。
當(dāng)年伯牙遇到子期,語言都顯得多余。伯牙善鼓琴,子期善傾聽。伯牙琴聲里巍峨的泰山,奔騰的江河,唯有子期聽得懂。伯牙心中所想,也會被子期洞悉。元稹與白居易,蘇軾與穆父,都是這樣的情誼。
詞的下片切入正題,寫月夜送別友人。“惆悵孤帆連夜發(fā),送行淡月微云”一句,描繪出一種凄涼、冷清的氛圍,渲染了詩人與好友分別時傷感的心情。離別在即,詩人難掩心中惆悵。穆父一個人連夜趕路,陪伴他的,只有孤帆一片。此時,淡月微云更添傷感。
“樽前不用翠眉顰”,這一句為轉(zhuǎn)折點,詩人明寫宴席中的歌姬不為離別傷感,暗寫詩人寬慰自己,寬慰好友,離別乃尋常之事,不要讓彼此感到哀怨。這一句,可謂筆鋒一轉(zhuǎn),由哀愁轉(zhuǎn)為曠達、豪邁。看似是載歌載舞的歌姬,不被別人的哀怨感染,轉(zhuǎn)向樂觀、曠達的觀點,從而自然引出下文。
“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此為點睛之筆。人生是旅舍,而我不過是匆匆的過客。蘇軾的靈感,源于李白。李白認為,天地為世間萬物的旅舍,光陰為古往今來之人的過客。夫天地者萬物之逆旅也;光陰者百代之過客也。浮生若夢,為歡幾何?
至此,蘇軾的人生態(tài)度已然明了。他在寬慰好友的同時,也表達了自己內(nèi)心的釋然。蘇軾的一生,雖然一直走在被貶的路上,但是他總是越挫越勇。居廟堂之高與處江湖之遠,他總能很好地把握兩者之間關(guān)系。
蘇軾有鮮明的政治理想和政治主張,但又受老莊及佛家思想影響頗深,故而總能自我調(diào)節(jié)心情,排遣壓力。每當(dāng)仕途失意、處境艱難時,他總能“游于物之外”,“無所往而不樂”。面對人世間的紛紛擾擾,他總能以恬淡自安的態(tài)度應(yīng)對,超然物外、隨遇而安,曠達而灑脫。
蘇軾一生都堅持積極入世的態(tài)度,每至一處,他都會盡己所能,為當(dāng)?shù)匕傩张艖n解難,執(zhí)行力超強。蘇軾一生筑過三條長堤,所謂東坡處處筑蘇堤,正是他熱心的表現(xiàn)。除了杭州蘇堤,他還在被貶潁州時,疏浚潁州西湖,筑長堤。
年近六十的蘇軾,被貶至惠州后,把皇帝賞賜的黃金拿出來,捐助疏浚西湖,并修了一條長堤。長堤修好后,當(dāng)?shù)匕傩崭咐舷苍萍剦責(zé)o空攜,三日飲不散,殺盡村西雞。如今,惠州西湖的入口處,橫穿湖心的一條綠帶,便是蘇堤。綠帶把湖一分為二,左邊是豐湖,右邊是平湖。
蘇軾的這首臨江仙,先從時間著筆,回憶之前離別,再就空間著墨,描述仕宦生涯。進而抒發(fā)作者對仕宦失意、久處逆境所持的樂觀、曠達的態(tài)度。并用對偶連喻的句式,通過對友人初心不改、保持名節(jié)的贊頌,表明了自己淡泊的心境和堅貞的操守。
多年前,蘇軾也曾填過一首臨江仙,他的真性情在詞中流露得更為徹底。那是公元1082年,蘇軾因烏臺詩案被貶黃州,生活困頓。為了改善生活,他和家人一起,布衣芒屩,出入于阡陌之上。樂觀的蘇軾,不僅靠辛勤的勞動改善了生活條件,還有了東坡這個雅號。
臨江仙·夜歸臨皋
蘇軾〔宋代〕
夜飲東坡醒復(fù)醉,歸來仿佛三更。家童鼻息已雷鳴。敲門都不應(yīng),倚杖聽江聲。
長恨此身非我有,何時忘卻營營。夜闌風(fēng)靜縠紋平。小舟從此逝,江海寄余生。
這首詞作于蘇軾被貶黃州之后的第三年,深秋之夜,詩人在東坡雪堂開懷暢飲,醉后返歸臨皋住所,有感而發(fā)。
長恨此身非我有,何時忘卻營營,寫出了東坡多年來宦海沉浮的無奈,面對未來人生的迷茫。小舟從此逝,江海寄余生,則寫出了他瀟灑飄逸的曠達襟懷,這也是是他不滿世俗、向往自由的心聲。
豪放的李白,一生向往自由。他在詩中說,人生在世不稱意,明朝散發(fā)弄扁舟。李白的這一觀點,與蘇軾不謀而合。可見,古往今來的才子,惺惺相惜,總會有相似的感悟。
從風(fēng)景秀麗的江南,到荒蠻之地海南,無論生活怎樣艱難,蘇軾都能在心里找到屬于自己的桃花源,在蘇軾看來,此心安處,便是吾鄉(xiāng)。
蘇軾的人生態(tài)度,對一張琴,一壺酒,一溪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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