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叫做“孤獨”?
抑郁癥算不算,社交恐懼癥呢算不算,一個人不想出門只想窩在家里吃草,又算不算?
心里沒有愛的人,永遠不會明白,什么叫做“孤獨”。
當尼采沖出家門,在大街上為一匹跛腿的老馬痛哭流涕,當艾青寫下“為什么我的眼里常含淚水,因為我對這土地愛得深沉”時,他們毫無疑問都背負著深徹的孤獨。
唯有懷抱最深沉的熱愛,方能體會最刺心的痛苦。蘇東坡《赤壁懷古》里,起手“大江東去”,再而“羽扇綸巾,談笑間檣櫓灰飛煙滅”,那是何等的豪情,又是何等的熱愛,然而至結尾處筆鋒陡轉,“人生如夢,一尊還酹江月”,那灑向江月的是豪情么?那分明是悲涼,是熱淚,是一個年近五十的中年男人,珍視寶愛半生的信念被無情摧毀后,一抔哀傷至絕的血淚。
你可以說他是個年近半百的“老天真”,但惟有真情,方能豪邁,惟有熱血,才覺悲涼,這一抔血淚,經風經雨千年而來,在這中華的天空之下,黃州的赤壁之上,烙印出了深深的兩個字,“孤獨”。
“在我的后園,可以看見墻外有兩棵樹,一棵是棗樹,另一棵也是棗樹”……
我不知道有多少人和我一樣,中學課本上第一次看到《秋夜》這篇文章,就被這樣的行文,表達方式給搞迷糊了,這是啥意思?我問過很多人,他們給出的答案只能讓我更加的云里霧里。
直到多年以后,總是月中就花完月薪的我,又一次習慣性的拍著衣兜,一只是空的,另一只也是空的……突然間,我悟了,秒懂。原來如此,那叫做“失望,還是失望”,那是種冰冷的心境,只有曾滿懷期待的人才會明白。
棗樹,在舊時代的北方,是最沒有觀賞價值和存在感的一種樹,在現實中,在畫作里,常作為破敗不堪與殘垣斷壁的襯托,就這么默默地自生自長,自熟自落,偶然結了幾個瘦骨伶仃的棗兒,還總要被大人小孩拿著長竹竿一個勁地敲打。
既失望,且冰冷,既孤獨,且無聊,為什么會這樣?讀懂魯迅,從來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因為首先你得讀懂黑暗。
作為魯迅散文集《野草》首篇的《秋夜》,寫成于1924年,此時相距《狂人日記》一鳴驚人,已有6年,相距“五四運動”風起云涌,已有5年。當初共聚《新青年》大旗之下的“同仁志士”,早已因各種原因星散寥落四方,從最初的挺拔,堅韌,相互扶持,到后來由于理念的不同分道揚鑣,以至互相攻擊的程度,全程親歷的魯迅,要說內心毫無波動,又怎么可能。
而這其間,經歷了無數的軍閥混戰,“城頭變幻大王旗”,對于希求進步的青年,學生,工人,打壓之殘酷激烈,更是日甚一日,直到1923年的“二七慘案”。時局之發展,個人之親歷,自“五四”以來,每況愈下,耳聞目睹,盡是“灰土”,見不到一絲希望,在那“奇怪而高的天空之下”,仍然堅持站立的,也只剩了兩棵“無聊”的棗樹。
中國該向何處去?在1924年的這個夜晚,魯迅看不到出路,他守著自己這一顆支離破碎的心,感受到的只有無邊的寒意。還會有希望嗎,還會有出路嗎,他不得不問自己,絕望與迷茫簡直占滿了他的心,他又偷偷地“將眼淚抹在小粉紅花最末的花瓣上”。“不然呢,那不如就毀滅吧,一了百了”,偶爾的甚至會有這般惡毒的念頭,讓他在半夜里,“吃吃地笑了起來”。惡毒嗎,可是這世界,從來不都是這樣對待他的嗎?
可是,不行啊,行嗎?那些玻璃上,燈罩上茫然亂撞的“小飛蟲”們,向著心中的光明,飛蛾撲火,前赴后繼,以生命為畫筆,畫出了“一枝猩紅的梔子花”,便為了他們,也不能啊。
于是,那葉子落盡的棗樹一邊護定傷處,一邊仍要“默默地鐵似的直刺著奇怪而高的天空,直刺著天空中圓滿的月亮”,他要告訴“小的粉紅的花”,“秋雖然來,冬雖然來,而隨后便是春”。這“小的粉紅的花”是你,是我,便是你我。
孤獨,痛苦,絕望,希望,堅持種種情緒繁雜糾葛,肆意流淌,情感充沛到幾乎爆炸,如果說蘇軾的《赤壁懷古》里劇烈的情感波折,更多的是感念自身,那么魯迅先生這篇《秋夜》則無疑是悲憫家國。
如此具象而豐富的情感,大概超出絕大多數人對魯迅先生的認知,可是,不如此我們何以真正理解先生的“挺拔”,又何以理解先生之熱愛,與孤獨。
這世上從沒有一帆風順的事,如果有,那是你還沒見到代價,要撫平失望,理解絕望,學會與他們和平共存,先生說過,“絕望之為虛妄,與希望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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