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度

購房遭遇爛尾窘境之下，彼此都在過著再也平凡不過的日子，但依然無法阻擋他們對生活的熾熱……

圖/文 陳標志

“咳”“咳”……老張接連“咳嗽”數(shù)聲上到5樓，然后穿過迂回昏暗的樓道回到“家”。

老張的“家”，就住在三亞市一處爛尾達5年之久的房地產(chǎn)項目。

6年前，老張與老伴穿越了大半個中國，從河北老家來到中國最南端的熱帶濱海旅游城市——三亞市養(yǎng)老。也就是這次“孤注一擲”般在三亞購房，徹底打亂了老張的晚年生活，以至于踏上了一條長達數(shù)年的維權之路。

生活同時被打亂的，還有260余名來自全國十余省市的購房者。

位于三亞市吉陽大道上的翠景藍灣項目，盡管主體建筑已經(jīng)完工，外立面也已做了裝修，但因開發(fā)商涉案被抓而房產(chǎn)被查封，項目爛尾至今。

2021年1月，一段28秒的“業(yè)主攔省委書記”視頻在網(wǎng)上傳開，三亞翠景藍灣被外界廣為關注。

距離翠景藍灣業(yè)主“攔”下省委書記沈曉明述說遭遇，至今快3年時間了，這個被外界廣泛關注的爛尾項目如今怎樣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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住進爛尾樓

11月23日上午，三亞，晴天，最高氣溫達27攝氏度。

位于三亞市吉陽區(qū)吉陽大道23號的翠景藍灣小區(qū)，陽光照在一汪“湖”水之上，孳生的微生物在水中翻滾蠕動。

位于翠景藍灣C棟與D棟之間這片水域，并非小區(qū)的景觀水系，而是低洼空地因長期積水內(nèi)澇形成的小區(qū)“景觀”。水域之下，是小區(qū)的地下車庫。盡管車庫的積水已被抽干，但頂部的混凝土層鋼筋裸露，銹跡斑斑。

回“家”的路。陳標志/攝

地面坑洼地帶的積水擋住了小區(qū)D棟樓的去路，老張及其他住戶便搬來磚頭將淺水區(qū)墊高，筑成了一條數(shù)十米的回“家”路。

“慢一點兒走，小心濕滑……”走在前面的老張一再叮囑記者，一定要踩穩(wěn)了才走，不然磚塊會滑動。

這段窄長的回“家”路，老張和老伴來來回回走了近兩年。

老張告訴記者，一個多月前，老伴在小區(qū)附近的路邊散步，被一輛疾速變道的車輛撞傷嚴重。老伴住院后，這段回“家”路上，只有了老張的孤身只影。

借著光亮上樓。陳標志/攝

跨過D棟入口前高高的鐵架子墊臺，就是老張每天必經(jīng)的步梯通道。

盡管是白天，但尚未裝修的樓道光線昏暗。每到步梯的拐角處，老張都要“咳嗽”一聲，臨時安裝的聲控燈便應聲亮起。有時“咳嗽”燈不亮，老張便用手去扯電線。

昏暗的樓道。陳標志/攝

老張的“咳”并非來自呼吸道的生理刺激反應，倒像是咽喉前端與鼻腔共鳴的刻意干咳。

反復“咳嗽”，聲控燈反復亮起。老張借著光亮上到了5樓，穿過迂回昏暗的過道，來到他所居住的508房。

這是一套建筑面積不足60平方米的房子，房間內(nèi)陳設十分簡陋： 一張鐵架子高低床，一套桌椅板凳及一些日常生活用品。

老張的“家”。陳標志/攝

“裝修總共花了我三四千塊錢，也就是刷刷墻、鋪鋪地板。”老張告訴記者，墊在走廊上的那些廣告布，都是別人丟棄后他撿回來的。記者見到，老張房間的墻壁刷得還算平整，但由于水泥地板凹凸不平，鋪上的地板革一團一團地“鼓包子”。

在這樣簡陋的住宿環(huán)境里，年過六旬的老張與老伴生活了近兩年。老張說，在河北老家，他也是一位很愛面子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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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月買房，10月被查封”

老周的“家”。陳標志/攝

不僅僅是老張一家如此，在三亞翠景藍灣這一爛尾項目，還有不少購房人無奈選擇這一生活方式。

58歲的老周是一名網(wǎng)約車司機，早在2017年，他選擇全款在翠景藍灣C棟購買了一套約70平方米的房子。“當時買這套房子是準備給兒子結婚用的，現(xiàn)在房子沒到手，孫子都上幼兒園大班了。”說到此，老周情緒有些激動。

去年年初，老周也花了4000多元將房子簡單地進行了裝修。“兒子后來在單位分到一套福利房，平時就我跟老伴住在這里，主要是接送孫子去學校方便些。”老周說，他除了接送孫子，平時更多時間在三亞市區(qū)跑網(wǎng)約車。

老周的房子裝修“風格”跟D棟的老張差不多，鼓鼓囊囊的地板革，簡易的床鋪及炊具。

記者走訪中發(fā)現(xiàn)，搬進“新家”的住戶，裝修“風格”基本相似，簡單地將墻壁和天花板刷白，地板鋪的基本上都是地板革。有些住戶干脆毛坯入住，只是添置了一些床鋪、桌椅板凳及炊具等生活必需品。

“當時項目售樓是五證齊全的，而且是準現(xiàn)房，我們才下定決心在這里買房。”在三亞做導游的隋女士說，這是她人生中購買的第一套房子，也是打算作為婚房，“9月份買的房，10月份就被查封了，你說我冤不冤。”

“小孩都上（幼兒園）中班了，至今都沒有住上新房。”隋女士說，如今她一家仍在三亞租房住，一年的房租就要3萬多元。

滿腹心事的孫先生坐在妻子隋女士身旁，低著頭很少說話。

據(jù)購房人統(tǒng)計，翠景藍灣項目對外已售房源262套，購房人群來自東三省、北京、河北、江蘇等十余省市，且購房者以老年人居多。按照付款方式分3類購房人：全款購買、分期按揭及定金鎖房源。

在262套已售房源中，有近60套已進行了網(wǎng)簽備案。

傾其所有在三亞購房，結果項目遭遇爛尾，這些購房人四處奔走討說法。兩年前，部分購房人自發(fā)籌資，合力將翠景藍灣C、D棟的水電路接通，各自將房子簡單進行裝修后，便搬進了“新家”。

臨時搭建的公廁。陳標志/攝

“房間里的衛(wèi)生間目前無法使用，當?shù)卣块T也同情我們的遭遇，在小區(qū)空地上搭建了一個能容納20噸污水的臨時公廁。 ”老周等購房人稱，當?shù)赜嘘P部門還在小區(qū)設置了生活垃圾桶，環(huán)衛(wèi)車每天會定時過來清運生活垃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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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攔”省委書記近3年后

翠景藍灣項目爛尾一事被外界所知曉，源于兩年前購房人余先生偶遇時任海南省委書記沈曉明，并情急之下將他“攔”下。

2021年1月1日上午11時許，與家人一起出游的余先生在三亞海旅免稅城偶遇了正在調(diào)研的海南省委書記沈曉明。

“如果我再猶豫要不要跟書記反映，也許就再沒有機會了。”余先生此前接受中國房地產(chǎn)報記者采訪時稱，當時“攔”下省委書記也實屬無奈。

余先生將他們在三亞的購房遭遇，向沈曉明書記述說了3分多鐘。沈曉明一邊認真聽，一邊點頭回應。“沈書記最后對我說，他知道了，如果是牽涉到法律問題，就按法律的程序辦；不牽涉到法律問題，他就過問一下。”余先生說，沈書記還讓身邊的人給了一個郵寄地址，說郵寄材料他本人能收到。

很快，一段28秒的“業(yè)主攔省委書記”的視頻在網(wǎng)上瘋傳，眾多網(wǎng)友為省委書記調(diào)研途中“接訪”點贊。

之后，三亞市委、市政府對此高度重視，并召開了專題會議。會議決定由三亞市委政法委牽頭，三亞公安、法院、住建等部門組成工作組，工作組以常態(tài)化方式開展工作，盡最大努力維護購房人的合法利益。

時間過去快3年了，翠景藍灣爛尾問題的解決是否有新突破？

11月24日，記者與上述工作組有關負責人取得聯(lián)系，但其答復記者：“采訪需要三亞市委宣傳部門統(tǒng)一協(xié)調(diào)。”隨后，記者按照要求將采訪提綱發(fā)至三亞市委宣傳部門，但截至記者發(fā)稿時尚未得到相關回應。

“如果要說這近3年來最大的進展，就是我們部分業(yè)主住進了小區(qū)，有了一個遮風擋雨的安身之所。”上述購房人稱，雖然開發(fā)商涉案問題較為復雜，但是購房人是無辜的，“我們買房都是用來住的，掏的都是真金白銀的血汗錢。”

雖然住進了“新家”，但房產(chǎn)已被異地法院查封，購房人依然感覺不踏實。

翠景藍灣的購房人專門收拾了一套房子，作為與外界聯(lián)絡溝通的“業(yè)主自救辦公室”。“業(yè)主每天輪流值班，誰有空誰來。”老周抱著一大摞情況反映材料告訴記者。

組裝木床海南過冬。陳標志/攝

記者在翠景藍灣D棟走訪時見到，一名剛從東北老家過來的老年人，正在毛坯房里組裝木床。 “不裝修了，就這樣湊合著住吧。 ”這名即將退休的林場工告訴記者，“北方的冬天太冷，等到明年春暖花開的時候，我再回東北老家。 ”

記者在翠景藍灣一戶人家見到，盡管房間墻壁粉刷得粗糙不平、地板革也鋪得不平整，但房間很干凈，陽臺上擺放著復合板搭起的“茶幾”、一個秋千吊籃椅，幾盆枝葉翠綠的盆栽向陽而生。

在這座世界級的熱帶濱海旅游城市，翠景藍灣購房人盡管遭遇了煩心事，但生活還得繼續(xù)。

老周每天除了接送孫子上幼兒園，還要滿大街跑網(wǎng)約車補貼家用；老張每天都要小心翼翼地踩著水坑邊的磚頭、“咳嗽”著穿過昏暗的樓道回“家”；導游孫女士與丈夫奔波在景區(qū)與景區(qū)之間，年輕人希望靠個人的打拼，能有一個更好的未來……

盡管彼此都過著再也平凡不過的日子，但在煩惱的背后，依然能感受到他們對未來生活的熾熱。

值班編委：李紅梅

責任編輯：馬琳 劉亞

審讀：戴士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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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標題：當街“攔”下省委書記兩年后，他們無奈選擇住進爛尾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