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作者: 春梅狐貍

已出版《圖解中國傳統服飾》

前幾天看到“文博山西”推送的一則新聞（原文鏈接《》），四川巴中市南江縣的摩崖造像因信眾“還愿”而遭到涂抹，與原貌照片對比十分令人心痛。

（四川南江縣一處北魏晚期營造的摩崖造像被涂抹前后，圖/文博山西）

（當地另一座被涂抹的摩崖造像被涂抹前后，圖/文博山西）

新聞里提到“記者從當地文保部門獲悉，該處造像是2021年才發現，還未納入文保單位，雖然設有監控和大棚保護，但因地處偏遠，發現情況時已來不及制止”，并且“調查人員走訪了出售涂料的攤點……在詳細分析涂料成分之后，有針對性地制定修復辦法，盡最大努力予以復原”。

這樣的事情，除了遺憾似乎也沒有什么可以更多評論了。民間一直有為佛像妝金彩繪還愿的習俗，只能嘆一句“愚昧”，但文物發現得太晚還沒來得及納入文保，當地人如果對這些摩崖造像有文物價值上的認知，也不至于等到2021年才被發現。至少這些還來得及被發現，可能還有許許多多未被發現就“消失”的呢。

浙江攝影出版社的朋友看了《》以后跟我推薦了他們出的山西壁畫主題文創日歷，里面挑選的都是文化研究者楊平和她帶領的專業攝影團隊從2012年開始的記錄山西各地壁畫，里面有不少是鄉村古壁畫。

（楊平到山西鄉村探訪、拍攝古壁畫，圖/環球人物網）

壁上時光2024 日歷

從一個冷漠的角度來看待，山西的很多壁畫僅靠文保經費可能根本排不上號，它們可以在某個或某段外人所不知道的時間里，悄然消失了。

我們所感知到的“遺憾”，恰恰是因為知道那些曾經存在過。就好比這次，如果只是看到涂抹后的照片，就只會覺得畫的人沒有什么藝術細胞，因為原貌已被遮掩，但看了原貌的對比以后才更覺痛惜。盡管照片中的原貌也并非文物真正的原本樣子，但歲月帶給它的痕跡很多時候本身也是文物“價值”的一部分（雖然這種“價值”常常也是一種“病害”）。至少有過照片去記錄了，就像楊平團隊固然不能拯救山西所有的壁畫，但至少記錄了她們到訪時的樣貌，留給后人參照比對的依據。

（《壁上時光》部分內頁）

“從壁畫中可以看到當時人們的信仰和追求，龍王廟是祈求降雨和豐收，圣母廟是祈求子女繁多，關帝廟則是教育大家要忠孝仁義……但與那些傳統的仙佛壁畫、宮廷壁畫不同，鄉村古壁畫還能看到有關這個村乃至附近一帶普通民眾彼時的生活場景、流行風尚、生活習俗、經濟狀況等。”楊平在一則采訪里說，這些壁畫更多展示的是一個時代的文化記憶，代表著古人對美好生活的追求和向往，可以為壁畫專家、民俗專家、社會學家等做研究提供很好的實物證據。

事實上，文物古跡們能被照片記錄的歷史并不長。就拿我們所熟悉的敦煌莫高窟來說吧，公布于世的最早影像攝于1907年，相對于它漫長且持久的開鑿歷史，這有影像的115年并不算很長。不可“見”的歷史總是容易給我們一種平安度過的感覺，似乎在告訴我們，幾百上千年都那樣度過了，對于很多失去實用價值且本身并不岌岌可危的文物而言，在匱乏的保護力度下它們是可以再忍耐一下的。然而，顏料涂抹、大火焚燒，誰都不知道意外和明天哪個更先來到。

（莫高窟156窟煙熏分析圖，圖/《敦煌莫高窟煙熏壁畫的數字化色彩復原研究》）

（莫高窟61窟對比圖）

世紀敦煌：跨越百年的莫高窟影像

▲ 對敦煌影像對比感興趣的可以入這本《世紀敦煌》

而在莫高窟這115年的影像記錄里，太多痕跡也早就發生了變化，因為被記錄，所以我們能感受到更深的“遺憾”。而中國這么大，敦煌尚且令人憂心忡忡，更何況散落于民間的、就像這次事件里那樣剛被發現或沒被發現的遺跡呢？楊平團隊所記錄的壁畫，不少也終成她與壁畫們的“最后一面”。

影像，看似竭力地記錄了我們此刻的擁有，卻也是驗證了我們此刻的遺失，因為我們常懷憂慮。之前在《》里還提到，因為我們所“擁有”的越來越少，所以敦煌壁畫等開始通過從多光譜攝影等手段尋找更多的存證的范圍和角度，但人力所能及的并不能超越我們時代所擁有的。

盡管網絡上對于文物保護、非遺拯救的熱度越來越大，但事實上大多數文物和非遺是時代的“包袱”，它們的現世價值對于絕大多數的人而言是幾乎沒有的。我們的經費僅僅用于“醫治”一些嚴重到可以使文物古跡趨于湮滅的“病害”都遠遠不夠，更別論這次新聞里的這類突發意外了。

這本文創日歷的封面文字，因為設計的原因也可以讀作《壁上 20224 時光》，盡管將年份標于日歷封面是每一本都會做的事情，但由于這則新聞讓我不由得感嘆，希望打開封面后的每一幅壁畫，不至于只停留在2024的時光里。

壁上時光2024 日歷

本來這本日歷想寫一點更有趣的角度，但心情沉重，最近都寫不出。對于我們這樣非專業非學院的普通人來說，又不是某個帝王或某個朝代的粉絲，只是單純地喜歡文物與歷史，可能在利益交錯的世界里顯得很奇怪吧。“知我者謂我心憂，不知我者謂我何求”，因為喜歡所以生憂慮，因為憂慮所以有遺憾，偏偏又喜歡上了滿是遺憾的領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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