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8年11月3日，也就是東北野戰軍勝利解放沈陽的第二天，在南京的“國防部”大樓里，召開了一次絕密的高級軍事會議。

與會者包括“參謀總長”、次長、各軍種司令、各廳廳長等軍方要員，會議由“國防部長”何應欽親自主持，中心議題就一個：東北戰場已經徹底完蛋，后面的仗該怎么打？

重慶行營主任何應欽

作為曾經的黃埔系“二號人物”、陸軍一級上將何應欽，早在抗戰后期的1944年底，就已經被校長給邊緣化了，交出軍政部長的要職，遠赴昆明出任“陸軍總司令”，這就是被踢出軍事中樞的節奏。

抗戰勝利后，何應欽也只得到了重慶行營主任的職務，既無實際兵權也不能去沿海城市“劫收”，并且這只是“方面大員”的級別，如何跟軍事委員會“參謀總長”的身份配套？“何婆婆”郁悶得一塌糊涂。

及至1946年軍事委員會改制為“國防部”時，部長給了桂系的白崇禧，參謀總長給了后來居上的頭號紅人陳誠。

而何應欽卻被打發到大洋彼岸，擔任什么“駐聯合國軍事代表團團長”，其實就是個貌似級別很高的閑差，顯然已經徹底失寵。

1948初何應欽回國，此時蔣軍在各個戰場接連吃敗仗，陳誠已是千夫所指，至5月間被迫辭去本兼各職。

與此同時，白崇禧又力挺李宗仁參選搗亂，老蔣一怒之下，將其踢出南京，可四下瞅瞅實在無人可用，于是以何應欽出任“國防部長”、顧祝同晉升“參謀總長”。

李宗仁

01、傅作義往哪里跑？

校長是特別喜歡幻想的，只不過幻想總被現實擊得稀碎，在遼沈戰役之前，其制定的戰略總方針是：“在東北求穩定、在華北力求鞏固”。

然而東北大決戰開始后，衛立煌所部迅速陷于被動，焦頭爛額的同時，校長很快意識到，穩定東北已無可能，甚至鞏固華北的愿景也將落空。

東野大軍果然秋風掃落葉，分分鐘破滅了校長的美夢，至1948年11月初，校長不得不改變了在華北的原定戰略目標，決心集中兵力縮短戰線，全面轉入戰略退縮。

期間迭電要求傅作義：“放棄承德及不必要之點線，集中五個軍機動，必要時可配合華中作戰”。

何應欽

這是校長第一次有了將傅作義所部南調的想法，注意其中“可配合華中作戰”的用語。當然，這只是戰略上的考量，至于在戰術上如何實施，作戰方案細節怎樣擬定，就交給了何應欽等人去討論。

事實明擺著，東北野戰軍在取得遼沈戰役的完勝以后，下一步必然是揮師入關，而一旦近80萬東野精銳兵臨平津城下，再加上解放軍華北軍區的力量，傅作義的50多萬部隊早晚被殲，撒丫子跑路是唯一的正解。

作為當年黃埔軍校的總教官，這一丟丟基本的戰略態勢，何應欽和他的部下們肯定也看得明白，接到校長的命令后，再經過鬧哄哄一番討論，這次軍事會議總算拿出來兩個應對方案，然后提交給校長裁決：

第一案，是被動地“逃”，即將傅部全軍海運南撤，先撤到青島，再撤到江南，用以拱衛長江防線。

何應欽

這個方案的難點在于，傅作義“華北剿總”指揮的部隊有幾十萬人馬，而蔣系海軍沒有那么大的運輸能力，一次能運個幾萬人還差不多。

三年前搶占華北東北時，蔣軍得以從西南調動兵力，很大程度是借助美軍艦隊的海運能力。

而時間到了1948年冬天，美國人已經準備拋棄蔣政權了，甚至一度停止了軍援，那么依靠蔣系海軍自身的能力，一次性或者分幾次載幾十萬大軍南來，肯定沒戲。

如果用一點點“倒運”的辦法呢？也不行，天津的塘沽港并非不凍港，因為它地處渤海灣，寒冬即將來臨，塘沽港也將進入到冰凍期，留給實施海運的窗口期很短，從時間上看也是行不通的。

于是何應欽跟顧祝同、林蔚等幾個腦袋湊在一起，又琢磨出來個第二案，目標直指華東野戰軍的后方。

要知道，此時距離粟裕率軍南下，截殲黃百韜兵團并打響淮海戰役，只剩下三天時間了！

何應欽

02、何應欽的小算盤

這個第二案，則是主動地尋求與解放軍進行決戰，何應欽等人判斷：華東野戰軍正在集中兵力，準備南下打擊劉峙集團，濟南的防守力量必然空虛，可命傅作義率主力也順勢南下，奔襲濟南抄粟裕的后路。

方案同時說明，傅作義襲取濟南得手以后，亦可留在山東地區作戰，配合劉峙的“徐州剿總”部隊，重新掌握華東戰場的主動權，以傅部50余萬人加劉部60余萬人，將對我華野和中野構成較大優勢，

第二案的好處還在于，既可撤出華北部隊，免遭東北野戰軍的圍殲，還可以牽制華東野戰軍進抵淮河、長江流域的時間，維系搖搖欲墜的南京政權，可收一箭雙雕之效。

如果從地圖上看，傅作義控制的天津、剛剛解放的濟南、華東敵人老巢徐州，幾乎處在南北方向的同一條直線上，并且從天津到濟南的直線距離不過330公里，也就是600多華里的樣子。

三個城市的位置

以傅作義所部騎兵和摩托化部隊的開進速度，330公里的路程，急行軍的話恐怕有三天時間就夠了。

當時的濟南，華野只留下渤海縱隊的20000余人守備，如果傅作義大舉來襲，危險系數還是蠻大的。

如果濟南果真被傅作義襲占，華野主力將面臨腹背受敵的險境，當時能夠在山東境內擔負阻擊任務的，只有剛剛升格為野戰軍的渤海縱隊和起義之35軍，無論是兵力還是戰力，都差強人意。

更危險的是，設若傅作義的主力出現在山東腹地，還將切斷華野的糧食、彈藥、傷員轉運等后方通道，極大影響淮海戰場的前方作戰，所以說，何應欽一干人醞釀出來的陰謀，還是頗具危害性的。

傅作義

校長接到兩個作戰方案之后，“基本同意“關于傅作義全軍南撤的設想，但是吃不準傅作義本人的態度，要求何應欽跟北平方面先商量商量，何部長表示為難，因為傅總司令不怎么鳥他。

作戰廳長郭汝瑰（讀者都比較熟悉），為此曾在日記中寫道：“華北作戰，一直由傅宜生全權主持，伊之作戰指導，事前并不報告本部“。

翻譯過來的意思，就是“國防部“根本指揮不動傅作義，人家向來是自行其事，若想讓華北部隊服從命令，還是校長你自己跟他說吧。

老蔣無奈，于11月4日緊急電召傅作義飛來南京，商討南撤事宜。“總統”親命，傅作義還是不敢怠慢的，當天下午，傅作義的專機“天雄號“便降落在南京明故宮機場。

然而當傅總司令走下舷梯，發現前來迎接的居然是蔣大公子時，心中猛地一緊，知道肯定沒什么好事了。

傅作義

03、傅作義忽悠成功

那位校長用人，一向是有需要時就腿肚子朝前，所以對傅作義的到來，給出了相當高規格的接待，不僅派出小蔣親自相迎，當晚還安排了家宴，席間各種帽子一頓扣，迷魂湯大碗地灌。

第二天，又安排何應欽出馬，與傅作義進行小范圍唔談，期間正式要求華北剿總的主力，應立即放棄北平、張家口和歸綏，要么集中在天津塘沽一帶掌握港口，以備隨時撤退；要么經陸路南下，增援徐蚌戰場。

可惜傅作義是個老江湖，對老蔣這一套了然于心，在跟何應欽會談時，直接指出奔襲濟南在軍事上的不可取：

一方面，南下要經過300多公里的解放區，大軍撤經這些地區談何容易？另一方面，濟南北臨黃河，他的幾十萬兵就算突過了解放區，又怎么樣順利過河？

何應欽

何應欽答不出個所以然來，只是一味強調固守平津注定是死路，傅作義反唇相譏，認為“國防部“的方案根本不切實際，堅持自己“固守平津塘沽依海作戰“的主張，爭論了半天，兩個人不歡而散。

眼見何部長勸不動傅總司令，校長當晚繼續在官邸召開秘密軍事會議，企圖改變傅作義的想法，并且允諾，只要傅作義把部隊安全撤出華北，將任命其為“東南軍政長官“，總攬江南軍政大權。

傅作義面帶微笑予以周旋，他深知老蔣為人之狡詐，如今的封官許愿都是權宜之際，自己的根基在綏遠，一旦率部南下，必將陷于寄人籬下的窘境，部隊要么被吞并要么被拆分，打死不能鉆進這個圈套。

傅作義、老蔣、衛

話說回來，對于蔣、何的要求，傅作義又不敢公開拒絕，只能以忽悠對忽悠，于是搬出來自己的一套理論：

第一、固守華北是全局，退守江南是偏安。言外之意，輕易放棄平津和華北，在政治上將非常不利，有礙“國際觀瞻“，必將動搖軍心士氣。

第二、東北野戰軍在遼沈戰役中傷亡慘重，不經過三到五個月甚至半年左右的休整，不可能大舉入關，此為軍事常識。

第三、在東野入關之前，他可以“再擴充20萬至50萬軍隊“，加固津塘60公里弧形陣地，可保平津無虞。

其中的第一條恰恰切中了校長的要害，歷史早已證明，他的面子永遠是第一位的，而第二條也符合校長的判斷，那么來說，平津地區就暫時是安全的。

如果過早撤退，就等于放棄全部長江以北地區，而沒有華北做屏障，牽制住強大的東北野戰軍，華中又如何守得住？

老蔣與傅作義

04、傅作義的小心思

實際上，傅作義從來就沒考慮過從陸路南撤的方案，在他看來，通過大片的解放區，還要橫渡黃河天險，期間還要面臨華北解放軍野戰兵團、大批地方武裝的圍追堵截，簡直就是死路一條。

因此遼沈戰役之后，傅作義曾對心腹透露過自己的三個方案，上策是是放棄平津，全軍撤到綏遠境內休整待機，以圖“東山再起“。

中策是分兵作戰，即以蔣系主力退守天津塘沽、傅系主力退至綏遠，然后各玩各的。

下策是以一部分軍隊控制北平，主力集中在天津和塘沽，以便在局勢不利的情況下，可以登船跑路。

唯一沒有想過的，就是經陸路向山東轉進：用自己的起家部隊去搭救劉峙的中央軍，開什么玩笑？

政府樓

為什么通過海路南撤是下策呢？因為傅部的基本部隊官兵多為晉綏籍貫，故土難離，是很難把他們帶往南方的；而所謂的“上策“，他又很難把屬下的中央軍帶到綏遠去，所以心里矛盾重重。

加之對東野入關時間的錯誤判斷，傅作義最終選擇了“暫守平津觀望局勢“的辦法，也就是“中策”的改進版。

因此無論蔣、何怎么勸說，篤定主意不肯就范，最后還逐漸把校長給“忽悠瘸了”，態度有所松動。

其實傅作義還有另外一層心思，那就是能夠爭取美國的大量援助，在華北地區打造自己的“獨立王國“，而且這種想法并非空中樓閣。

當時的美國政府，雖然對蔣政權已經基本失去了信心，但是為了維護其在華利益，也在尋找新的代理人。

傅作義和趙承綬

比如美國國會就有人認為：“掌握華北兵權的傅作義，是一位第一流的軍人“，認定傅氏頗有可為，在這種判斷下，甚至做出了直接給予傅作義軍事援助的決定，關于這一點，歷史愛好者應該有所了解。

因此美國的態度，也給了傅作義不小的刺激，增強了他固守平津、擴充實力、以觀時局的信心，還是有些盲目自信的。

他曾經對《平民日報》的記者表示：“目前局勢嚴重，但其嚴重程度還不至于威脅華北的生存“。

正是基于這樣的心理，傅作義在飛赴南京之前，就抱定主意決不南撤，同時又抓住老蔣猶豫不決的老毛病，經過一番“反忽悠“，完全推翻了蔣、何等人的原定方案。

1948年11月5日上午，校長最后決定了華北戰場的十六字方針：暫守平津，控制海口，擴充實力，以觀時變。傅作義打贏了嘴巴官司，當天志得意滿飛回北平，何應欽的陰謀就此破產。

北平守軍

05、文章要從西線做起

對于南京方面的密謀，以及傅作義所部可能的南逃計劃，我方一直給予著高度關注，畢竟這將直接影響全國戰局的走向。1948年11月7日，西柏坡根據各方面情報，判斷傅作義集團可能采取的三個方針：

1、固守平津，既不南撤也不西撤；

2、傅作義嫡系部隊西撤綏遠、中央軍南撤投放華中戰場；

3、放棄平津，傅作義指揮全部軍隊南撤。

反復分析的結果是，除了第一個，另外兩個方針都將不利于我，因為傅作義手下有50多萬正規軍，如果放棄平津，不管竄到哪里，都會拖延解放全中國的進程。

只有提早發起平津戰役，將其就地包圍殲滅，才是最佳的選擇，前提當然是傅作義不能立刻逃跑，為此，西柏坡也確定了平津戰役總方針：

“抑留傅匪于平、津、張、保地區，以待我東北主力入關，協同華北力量，徹底殲滅該敵”！注意抑留這二字，顯得特別重要。

何應欽等

在具體戰術實施上，西柏坡決定撤圍歸綏、緩攻太原，以麻痹傅作義的心理，同時急調東北野戰軍提前入關。

1948年11月9日，東野先遣兵團已經越過長城一線，率先挺進華北戰場，至23日，東野大軍全部出動南下。

此時危機仍然存在，在東野主力到達前，如果傅作義不顧一切南逃，以華北軍區的現有力量，還是攔不住敵人的，那么華東戰場仍然存在變數，這幾天里，也是西柏坡最緊張的一段時間。

朱老總對此分析道：“目前傅作義要是逃跑的話，確實能跑掉，因為我們華北野戰部隊分散于太原、綏遠、冀中三地，要擋住近60萬大軍逃跑，是有困難的”。

一邊是傅作義渾然不覺東野正在入關，另一邊是毛主席畫出點睛之筆：1948年11月24日，電令華北軍區第三兵團立即出動，以六日行程到達目的地，包圍張家口！

傅作義在西柏坡

之前“東總”曾經提出了首先包圍唐山，戰役從東線打起的作戰方案，遭到毛主席的斷然否決，平津戰役的首要任務，是必須“抑留”傅作義集團于平津地區，打唐山打塘沽，都會有打草驚蛇的效果，反而會迫使敵人丟掉幻想南逃。

而張家口是北平至歸綏的必經之處，是傅作義西逃綏遠的咽喉所在，一旦張家口被圍，傅作義必派嫡系第35軍馳援；我軍則可在途中包圍住第35軍，傅作義的起家老本就成為“人質”，再不可能輕易南逃了。

這就叫作“文章從西線作起”，其后的歷史證明，傅作義完全按西柏坡的指揮行事：11月29日，楊成武兵團包圍張家口，揭開了平津戰役的大幕，第二天，傅作義即下令第35軍自北平西援，敵人終于上鉤了！

1948年11月21日，正在濟南警備的華野渤海縱隊，傾接代司令員粟裕電令，立即南下參加淮海戰役，并于11日30日夜里進占徐州！

戰役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