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思迪要去考漢語水平考試(HSK),我買了書,讓她在家復習。有一篇課文是節選于一篇新聞稿,內容是普通鐵路工人把房子賣掉,買了一條帆船,帶著老婆和孩子,全家一起去環球旅行的故事。
課文后面要寫一篇作文,盧思迪寫完拿過來給我改,我看后愣了。
我本來以為這種不要去學校,不用去讀書,四處旅行的人生,對于14歲的孩子來說,一定是特別向往的事情,完全沒有想到,她居然會反對。
我又去問了盧子覓,她第一反應覺得,不用去上學,還能看到海豚或鯨魚,那不錯啊。可當她又想了一秒,突然明白,全家去環球旅行,無論坐船還是飛機,那都意味著,要長時間放棄她的房子和玩具,告別她所有的朋友,也不能再去跳芭蕾舞……
她馬上說:“還是算了,旅行的話,我們假期去就好了,干嘛要一直不回家呢?明天我還要參加Lisa的睡衣派對呢。”
這態度很明確了,后來我還問過幾個別的孩子,雖然每個人的理由不同,但回復都一樣的,就是不咋愿意。
我覺得這個論題很有意思。
因為我在不同時期,也和不同的成年人討論過Gap Year改變人生的問題,成年人從心里覺得這是一件很棒的事,只是現期的人生中,有太多牽絆導致不能實施。
但如果可以,最受益的一定是孩子。因為這種無與倫比的經歷,可以在日后,變成孩子人生中的巨大財富,說不定可以幫助孩子變成黑馬,脫穎而出。
尤其在疫情后,僅這一年,我就已經聽到好多次了,或者帶著一兩或三個娃去周游世界,或者“潤”到某個與世隔絕的地方去旅居,已經有越來越多人用180或者270度的弧度,把夢想付以實施。
這讓我想到了Lady Suzanne Heywood,之所以稱她為Lady,是因為她的丈夫Jeremy Heywood是英國政府高級公務員,不僅曾多次任職首相私人秘書和內閣大臣,還因為出色的能力,獲得男爵的稱號。
而Lady蘇珊娜本人,也有一個非常精英的個人履歷。
她在牛津讀大學,劍橋讀博士,然后進入英國財政部,從快速培訓生做到部長私人秘書,然后先是進入麥肯錫,后來擔任過CNH,依維柯的董事長和主席,現在是Exor集團首席運營官。
她在今年五月,出了一本自傳,叫做《Wavewalker: Breaking Free》,向世人講述了她與眾不同的童年。
在她八歲的時候,她的父母賣掉了一切,買了一條帆船,命名為Wavewalker,從英國出發開始旅行。最初父母的計劃,只是去走當年庫克船長的航線,可無論是海上還是陸地上,這種旅行都是像洋流一樣,一旦跳進去,就很難停下來。
于是,在接下來的十年中,他們全家一直都在旅行,去了很多國家和地方,見識了各種島嶼和動物。可這聽起來非常神奇的旅行,對于蘇珊娜而言,卻是非常可怕的經歷。
她曾在海上,被風卷起來砸到甲板上,嚴重摔傷。
很幸運的是,他們遇到了一個法國的醫療隊,但可怕的是,沒有醫療條件,可為了活下來,她在太平洋中間的某個小島上,接受了7次沒有任何麻藥的大手術,每次手術都要持續幾個小時,真的太恐怖了,想都不敢想!
平日里,她的確不用去上學,但她沒有朋友,因為缺少人手,還必須和父母分擔很多水手的工作,日以繼夜,沒有假期。
在她成長的過程中,的確,她見到很多同齡孩子沒有見到的東西,但也失去了很多同齡孩子能擁有的樂趣。
一直到她17歲,父母把她和哥哥扔在新西蘭,繼續出海。她的簽證過期,父親只能給她買了一張回英國的機票。她回到英國,為了不再回到船上,她寫了無數封大學申請信,最后被牛津大學錄取,從此開始了她開掛的人生。
在她成功之后,她的母親一直在試圖阻止她寫自傳,也許她知道他們對女兒做了什么,而她的父親卻跟記者夸夸其談地說,蘇珊娜的成功,正是得益于他的英明和遠見。是他從小帶著她遠離教育體系,帶著她去看了世界,有了更廣闊的見識和更深刻的思維方式,才能如此出類拔萃。
對此,蘇珊娜完全否認,因為對于她而言,那十年的航海經歷,是她終生的噩夢,所帶來的傷害,她無法釋懷。
作為旁觀者來說,我個人的看法是:十年航海,對于蘇珊娜的人生來說,應該說傷害與益處同在。
首先,從客觀的專業選擇來說,蘇珊娜能夠被牛津大學動物系錄取,應該和她在自然界中,見過并了解過很多真實動物,有一定的關系。
其次,從主觀的個人努力來說,就是因為蘇珊娜吃了航海的苦,才會想讀書,是痛苦給了她拼命讀書的動力,成就了她的優秀。
但我們必須知道,蘇珊娜的成功完全不能證明,這種不走尋常路的教育,是可行的成功之路。最現實的證據就是,蘇珊娜的哥哥也一起旅行了十年,但后來沒有讀大學,也沒有做出任何成績。
而即使對于看起來是成功晉升為精英的蘇珊娜本人,童年傷害的陰影也是無時不在,寫這本書就是為了嘗試著自己療愈,她需要用自己的一生去慢慢化解。
今天,中式教育成功學書籍,往往是父母們基于跳入名校的“成功的個案”寫成的,譬如曾經紅極一時的《好媽媽勝過好老師》或《哈佛女孩劉亦婷》,可是這類書籍的最大弊病就是,當這些進入名校的好孩子,在大學畢業之后銷聲匿跡,會大大地動搖該父母教育的可信性。
而近年來,歐美國家的教育成功學,往往是基于自己的成功而寫成的傳記,從貧窮到精英,完美地向上流動。
譬如,之前大火的暢銷書《你當像鳥飛往你的山》。
作者Tara Westover的父母是摩門教徒,反對學校教育,她在17歲前從沒有上過學,卻在2014年獲劍橋大學歷史學博士學位,并成為了歷史學教授;
還有更早一點的《鄉下人的悲歌》,出生于美國鐵銹地帶,母親和親戚朋友的生活一直都泛濫在藥物濫用、酗酒、貧窮和精神創傷之中,但作者J.D.萬斯卻成功從耶魯法學院畢業,不僅成為投行董事,而且積極從政。
還有前面的蘇珊娜,這些書,都很有代入感,讀起來很容易熱血勵志,但每個成功都是個例。其中并沒有什么所謂的“路”,也就是沒有可復制性。
如果真的硬要說出他們之間的共性,除了歐美教育系統相對柔軟,可以更順暢地接受不同教育背景的學生之外,只有一個:他們的父母都是一樣的自私和冰冷。他們對子女的人生,沒有任何的設想和期望,百分百的無視,富貴在天,生死由命。
這和中國的父母,無論是選擇停留教育體系內,大聲呵斥還是仔細陪伴,總之竭盡全力,推動孩子讀書;還是少數“大聰明”父母,選擇沖破學校體系,帶著孩子去環游世界,去自由玩耍,去接近大自然,去累積經驗和見識,都是完全不同的,因為這些的背后,都是期待。
期待著孩子們會更優秀,更有思謀,更能幸福,擁有更好的人生。
也許這就是為人父母的:“機關算盡終成空,曲終人散皆是夢”。
紀伯倫說:
你的孩子,并不是你的孩子。
他們是生命對于自身渴望而誕生的孩子。
他們借助你來到這個世界,
卻并非因你而來,
他們陪伴你,
卻并不屬于你。
如果你真的想要改變人生,那就去好了,如果你真的想帶著你的孩子,那就帶著好了,無論如何,不要指望著孩子會感謝你,這不是,從來都不是他們的選擇,而是他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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