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紅軍長征時期,紅一方面軍和紅四方面軍在四川懋功會師,爆發過一場著名的南北之爭,即教員要求北上陜甘建立根據地,張主席認為革命重心在四川,要求南下四川建立根據地。
我們現在都知道,教員帶領紅軍成功北上,在陜甘建立了根據地,并扛起抗日的大旗,最終在抗戰結束后,發展成百萬大軍。
張主席指揮八萬紅軍南下四川,遭到川軍阻擊,損兵折將。
但這是從政治層面看歷史,其實從軍事地理的層面來看,教員要求北上也是有道理的。
教員熟讀歷史,可能很早就從歷史的經驗中,認識到四川不是建立根據地的最佳選擇,尤其是蜀漢丞相諸葛亮的成敗經驗,給了教員極大的啟發。
二、
四川處于中國的西南部,北有秦嶺天險,東有三峽門戶,西面和南面都沒有強大的敵對勢力,中間又是土肥水美的成都平原。
這樣的地理條件,導致四川自古就有割據稱雄的習俗,正所謂“天下有事,奸雄輒睥睨於此。”
但問題是,秦嶺天險緊鄰西安,三峽門戶緊鄰武漢,而西安和武漢自古都是國家重鎮,這就意味著,四川割據政權可以憑借秦嶺和三峽固守,西安攻破秦嶺、武漢奪取三峽也很方便。
秦嶺和三峽,事實上只是四川的兩道大門,一旦破門而入便能兵臨成都。
從這個角度來看,四川的防御力量是非常脆弱的。
所以割據四川的政權要想長久,就不能固守四川,而是要以攻代守,守在四夷,即主動出擊奪取四川以外的戰略要地,延長四川的戰略縱深,等奪取西安或者武漢,這個政權就可以離開四川。
四川成了大后方,便是守住四川了。
如果不能主動出擊,偏要憑借秦嶺和三峽固守四川,那就是守家犬,沒有前途的。
顧祖禹在《都史方輿紀要》里寫到:
“四川非坐守之地也。以四川而爭衡天下,上之足以王,次之足以霸,恃其險而坐守之,則必至於亡。”
顧祖禹的意思就是,四川是前進的基地,不是享受的安樂窩。
兩漢時期,就有兩個主動出擊和固守四川的典型案例。
主動出擊的是漢高帝劉邦。
公元前206年2月,項羽開始分封天下,他自封為西楚霸王,建都彭城,但不愿意按照楚懷王“先入定關中者王之”的約定,把關中封給劉邦,便借口說“巴蜀亦關中”,封劉邦為漢王,以巴、蜀、漢中三郡為國。
巴蜀就是四川,漢中是四川通往關中的必經之路,考慮到那時湖北的經濟不發達,可以說劉邦得到巴、蜀、漢中三郡,就是得到比較完整的四川地理板塊。
要說項羽也是認識不足,如果想拉攏劉邦,不如大大方方的把關中封給他,如果想抑制劉邦的實力,就不要把漢中給他。
現在違背楚懷王的約定,不僅得罪了劉邦,還親手把重返關中的通道送給他,這不是給劉邦重返關中創造條件么。
終究是歷史讀的太少了。
所以蕭何就和劉邦說:“臣愿大王王漢中,養其民以致賢人,收用巴蜀,還定三秦,天下可圖也”,劉邦給蕭何點了一個大大的贊。
同年五月,田榮認為項羽分封不公,起兵反抗項羽,不到兩個月便擊敗項羽封的齊王田都、膠東王田市、濟北王田安,兼并齊國故地,自立為齊王。
聽聞齊國大亂,漢王劉邦命蕭何留守巴蜀,收取租稅提供軍需,于八月份親自指揮漢軍出陳倉,擊敗雍王章邯、塞王司馬欣、翟王董翳,完成還定三秦的成就。
劉邦統治四川地理板塊的時間,滿打滿算不過半年,然后就以此為根據地,主動出擊打出來了,給楚漢戰爭奠定基礎。
固守四川的則是東漢初年的公孫述。
公孫述是右扶風茂陵人,做過天水郡清水縣長,王莽篡漢后任命為導江卒正(蜀郡太守),公元23年,劉秀打贏“昆陽之戰”,漢室復興已成定局,于是公孫述自稱輔漢將軍、蜀郡太守兼益州牧,開始割據四川。
兩年后,劉秀稱帝建立東漢,公孫述也在成都稱帝,號稱成家。
到了公元30年,劉秀都定鼎中原了,公孫述還在四川蝸居,幾乎沒有利用天下大亂的時機,走出四川攻城略地。于是劉秀給公孫述寫了一封信:
“君日月已逝,妻子弱小,當早為定計,天下神器不可力爭,宜留三思。”
意思就是,公孫述你老了,該考慮后事了,稱皇帝坐天下你沒機會了,放棄吧。
正當公孫述猶豫不決的時候,騎都尉荊邯向他建議:
“陛下以梁州之地,內奉萬乘,外給三軍,百姓愁苦,不堪上命,將有王氏自潰之變矣。臣之愚計,以為宜及天下之望未絕,豪杰尚可招誘,急以此時發國內精兵,令田戎據江陵,臨江南之會,倚巫山之固,筑壘堅守,傳檄吳越,長沙以南必隨風而糜。令延岑出漢中,定三輔,天水、隴西拱手自服。”
簡而言之,如果公孫述不能打出四川,在地理方面,以一隅之地對抗天下沒有勝算,在經濟方面,四川的經濟根本不能打持久戰。與其等死,不如趁劉秀沒有徹底平定天下的時機,從三峽和秦嶺兩個方向打出去,化被動為主動,改變命運。
公孫述猶豫半天,還是沒有聽荊邯的建議,繼續固守四川。
到了公元35年,劉秀親自鎮守長安,然后命岑彭和吳漢統領六萬水路兵馬,沿三峽逆流而上。
雖然公孫述派刺客殺死岑彭,但吳漢繼續統兵西征,一舉攻克成都,公孫述憂懼而死,吳漢“夷述妻子,盡滅公孫氏。”
這就是固守四川的結果。
三、
正因為兩漢的深刻歷史教訓,諸葛亮做了蜀漢丞相以后,便極力堅持北伐曹魏,希望能效仿漢高帝劉邦打出四川復興漢室,不愿意和公孫述一樣做守家之犬。
公元227年3月,諸葛亮已經鞏固蜀漢內政,并七擒孟獲安定南方,于是諸葛亮統兵北上漢中,準備討伐曹魏,臨行前給劉禪送上《出師表》,開篇就是一句:
“先帝創業未半而中道崩殂,今天下三分,益州疲敝,此誠危急存亡之秋也。”
一句話,說明立足四川的蜀漢,面臨的地理、經濟困境。
“今南方已定,兵甲已足,當獎率三軍,北定中原,庶竭駑鈍,攘除奸兇,興復漢室,還于舊都”,這是諸葛亮給蜀漢指出的,擺脫困境的奮斗方向。
準備妥當,諸葛亮進駐漢中陽平關。
實事求是的說,這是諸葛亮成功率最高的一次北伐。
那時劉備已經駕崩五年,蜀漢除了七擒孟獲以外,基本沒有和曹魏、孫吳作戰,所以曹魏覺得蜀漢沒有能人了,不足掛齒,便放松了函谷關以西的防備,專心應付孫吳。
這次諸葛亮北伐,其實是打了曹魏一個措手不及。
當諸葛亮統兵出祁山以后,曹魏“朝野恐懼,於是天水、南安、安定皆叛應亮,關中響震,朝臣未知計所出”,整個曹魏一片混亂,甘肅一帶事實上投降諸葛亮,關中準備投降。
如果戰事順利的話,諸葛亮奪取陜甘,不是沒有可能。
但是非常可惜,諸葛亮用馬謖統領大軍做先鋒,馬謖又不懂軍事,自作主張在街亭高山上安營扎寨,結果被張郃包圍、擊敗,導致諸葛亮的大軍失去依托,被迫返回漢中。
諸葛亮的主力都敗退了,那么在箕谷做為疑兵的趙云和鄧芝,也失去了依托,無奈敗退而回。
諸葛亮斬馬謖的時候,淚流滿面,未必沒有對錯失機會的遺憾。
至于魏延提出的“經子午谷奔襲長安”,其實是軍事冒險主義。
如果能一戰攻取長安,那還好說,如果久攻不下,蜀漢的所有北伐軍隊都要受牽連。所以諸葛亮否決了魏延的意見,準備先收復甘肅(涼州)郡縣,擁有穩定的后方以后,再集中全力攻長安。
不管怎么說吧,這次戰敗給諸葛亮嚴重的打擊,諸葛亮自貶三級,而且北伐失敗也動搖了諸葛亮的政治路線,導致很多人反對北伐,說諸葛亮勞民傷財,不如固守四川。
公元228年8月,孫吳和曹魏爆發大戰,孫吳大都督陸遜擊敗曹魏揚州牧曹休,“斬獲萬余,牛馬騾驢車乘萬輛”,曹魏慘敗。
11月,諸葛亮決定趁曹魏兵力東調、關中空虛的機會,再次出兵北伐,為了說服蜀漢朝野,諸葛亮和劉禪進行了一番深度長談。
這次談話,被人稱為《后出師表》,可以說是諸葛亮軍政觀點的提煉性總結。
“先帝深慮漢賊不兩立,王業不偏安,故托臣以討賊也。以先帝之明,量臣之才,故知臣伐賊,才弱敵強也。然不伐賊,王業亦亡。惟坐而待亡,孰與伐之?”
討伐曹魏復興漢室,是蜀漢的政治正確更是立國根基,絕對不能放棄。四川的地理條件不允許固守,必須走出去討伐曹魏,奪取生存空間。
政治上扛起復興漢室的大旗,軍事上討伐曹魏,歸根到底是事關蜀漢生死存亡的一件事。
如果這件事做不成,蜀漢就要亡。
“劉繇、王朗各據州郡,論安言計,動引圣人,群疑滿腹,眾難塞胸,今歲不戰,明年不征,使孫策坐大,遂并江東。”
遠有漢高帝劉邦的成功經驗、成家皇帝公孫述的失敗教訓,近有劉繇和王朗固守一地身死族滅的慘狀,蜀漢一定不能固守,必須走出去尋找機會。
“自臣到漢中,中間期年耳,然喪趙云、陽群、馬玉、閻芝、丁立、白壽、劉郃、鄧銅等及曲長、屯將七十余人,突將、無前、賨叟、青羌、散騎、武騎一千余人。此皆數十年之內所糾合四方之精銳,非一州所有,若復數年,則損三分之二,當何以圖敵?”
蜀漢的精兵猛將,都是劉備轉戰天下時整合起來的,現在老的老死的死,剩下的不多了。
如果不能趁他們還有戰斗力的時候討伐曹魏,等再過幾年,四川人成為蜀漢的中堅力量,根本不可能為了復興漢室的理想而奮斗終身,更沒有能力討伐曹魏。
到那個時候,就真的沒機會了。
“凡事如是,難可逆見。臣鞠躬盡力,死而后已。至于成敗利鈍,非臣之明所能逆睹也。”
總之,道理就是這樣的,諸葛亮只能盡力去做。至于能不能成功,就盡人事聽天命吧。
反正再沒有第二條路可以走了。
于是諸葛亮整理兵馬,出散關、包圍陳倉,結果陳倉守將郝昭已經準備妥當,堅守陳倉二十多天,諸葛亮的糧食消耗殆盡,又回去了。
此后幾年,諸葛亮不斷的統兵北伐,試圖尋找破局的機會,直到在公元234年病逝在五丈原軍中。
那一刻,諸葛亮可能有“不能復興漢室”的遺憾,也可能有“身負重任卻無能為力”的解脫。
雖然諸葛亮屢次北伐都沒能成功,但如果不北伐,蜀漢很可能就隨著劉備一起去了。
這也再次證明,四川不能固守。
四、
以上的歷史經驗,教員當然是清楚的。
他堅持北上陜甘,扛起抗日的大旗,站在最正確最正義的一邊,其實就是“漢賊不兩立、王業不偏安”。
紅軍是十年革命戰爭中鍛煉出來的精銳,但在長征路上折損大半,如果不趁紅軍還有戰斗力的時候北上,將來失去這些精銳,再想革命就困難重重了。
至于北上陜甘能不能成功,誰知道呢,試一試吧,總比留在四川強。
而且就算留在四川建立根據地,將來也必須打出去,那還不如現在就走,省的浪費時間,消耗紅軍戰士的性命。
1935年9月9日,教員和中央、一三軍團堅決北上,不和張主席繼續掰扯了,走在路上,教員意味深長的說了一句:
“他們一定會北上的,我們是正確的。”
此后三個月,教員和同志們到了陜北,逐漸建立起根據地,并制定了抗日民族統一戰線的政治路線,把“王業”和“討賊”結合起來,開始龍飛九五。
而張主席和紅四方面軍調頭南下,經過一系列勝利之后,在百丈和川軍血戰,大敗,兵力從八萬減員到四萬,南下路線徹底破產。
別說奪取四川建立根據地了,張主席連成都都沒進去。
從此以后,不論是政治路線還是軍事實力,張主席都無法和教員抗衡了。
哎,終究是歷史讀的太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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