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馬合犋”圖中體現的農耕技術
“牛馬合犋”是一種特殊的犁耕方式,使用了兩種不同的牲畜拉犁,因為牛和馬體格不同、脾性不同,在通常情況下這是增加了操作的難度。有學者論證認為這是漢代的一種犁耕方式,說明在漢代犁耕技術、畜力使用以及套駕方面都積累了豐富的知識。如在東堌城村出土的畫像石“牛馬合犋”圖中,可以清楚地看到牛、馬身后有一根橫短木,其與兩邊繩索構成了“犁盤”的形象,這是畜力系駕方式中的一大發明。有了犁盤,耕作中回轉就更便利,而且牲畜兩側用力比較均勻,這就體現了犁耕套駕方式的進步。在“牛馬合犋”圖中,馬和牛被拴在一起,馬轡拴在馬籠頭,牛轡拴在牛鼻上,牛馬之間由一根轡繩連接,這樣扶犁者可以同時操控牛、馬,而不需要專門牽牛或牽馬的人。也有學者認為“牛馬合犋”體現了農耕技術的進步,如方壯猷先生認為:“滕縣犁前面牽引者有一牛一馬,牛駕于轅首,而馬則用繩索的一端駕于馬頸,另一端系于轅首,這就為后世短轅犁開辟途徑。”蔣英炬先生認為:“從圖像所示,牛是駕轅的,馬是用繩索牽引拉邊的。……對照此幅犁耕圖像,牛駕轅走在里面,以牛為主,也可稱‘服牛’;馬拉邊走在外面,也可稱‘驂馬’。”
通過學者的論證,我們可以得知“牛馬合犋”似乎是比普通牛耕更為復雜的犁耕方式,但其運用的牲畜套駕方式并未顯示出相比普通牛耕的優越性,其采用的主要犁耕技術也并非必須一牛一馬配合才能施行。并且,“牛馬合犋”這種圖像在全國范圍內發現極少,目前僅在山東棗莊滕州出土的兩塊漢畫像石上發現,似乎說明在漢代這并不是一種普遍使用的犁耕方式,其在提高生產力方面的作用有待進一步證明。
“牛馬合犋”圖中的馬
以往學者對“牛馬合犋”圖像的研究,大多集中在分析這種牲畜駕套方式上,圖像中的馬往往被當作耕牛的附屬而被忽視。然而馬作為漢代重要的牲畜,其出現在漢畫像石中的頻次遠遠超出其他牲畜,其在“牛馬合犋”圖中的意義應不只是耕牛的陪襯角色這么簡單。
在漢代,馬匹是財富的重要象征,馬匹的使用可以從一個側面反映出社會經濟的狀況,如漢初方歷戰亂,社會蕭條、民生凋敝,甚至出現“自天子不能具醇駟,而將相或乘牛車”的情況,同樣,若社會富足也可從對馬匹的使用上體現出來,如《鹽鐵論·未通第十五》載:“文學曰:‘……聞往者未伐胡、越之時,徭賦省而民富足,溫衣飽食,藏新食陳,布帛充用,牛馬成群。農夫以馬耕載,而民莫不騎乘……’”可見農夫用馬耕地,百姓普遍有馬騎乘是漢代人所認為富足的重要標志。甚至在歷經“文景之治”后,天下富足的環境中出現“眾庶街巷有馬,阡陌之間成群,乘牸牝者擯而不得會聚”的情況,騎母馬參加聚會都會遭到嫌棄,這與漢初“自天子不能具醇駟”形成了鮮明對比,而對馬的使用則成為評判國家富足與否最直接的標準。并且養馬成本之高,一般農戶顯然是擔負不起的,《鹽鐵論·散不足第二十九》載:“夫一馬伏櫪,當中家六口之食,亡丁男一人之事。”也就是說養一匹馬需要中等之家六口人的糧食并且還要有一個成年男子專門照看。
同時,在漢代馬匹還是重要的戰備物資,就如《后漢書·馬援列傳》所說:“馬者,甲兵之本,國之大用,安寧則以別尊卑之序,有變則以濟遠近之難。”我們從史籍上經常可以看到官方征調馬匹的記載,如漢伐大宛時,從民間征發“牛十萬,馬三萬余匹,驢、騾、橐它以萬數”,為征調方便還“籍吏民馬,補車騎馬”,將吏民私馬登記造冊。并且對隱匿馬匹不配合征調的還予以重罰,如《漢書·高惠高后文功臣表》載:“侯延嗣,十九年,元封六年,坐不出持馬,要斬。”顏師古注:“時發馬給軍,匿而不出也。”東漢時期征調民間馬匹的記載也不鮮見,如光和四年(181年)“初置騄驥廄丞,領受郡國調馬”,設置專門的職官負責征調馬匹事宜,中平元年(184年)征討黃巾軍,令“廄馬非郊祭之用,悉出給軍”,甚至在戰爭激烈時除祭祀用的馬匹,其他馬匹要悉數充軍。由這些記載不難看出,民間的馬匹時常會被征用,尤其是恰逢戰亂時。
通過上述分析,我們或可推斷,若要普遍出現馬耕的情況至少要滿足兩個條件:一是要家庭富足,有財力購買馬匹,負擔得起養馬的費用;二是所處時代和平,沒有發生需要大規模征調軍馬的戰亂,民間可以保有數量充足的馬匹滿足生產生活使用。
“牛馬合犋”圖的意義
從本質上講,漢畫像石是服務于喪葬禮俗的藝術形式,漢代人事死如事生,因此從漢畫像石刻畫的內容來看,有大量仿效墓主日常生活的場景。然而,這并不意味著漢畫像石中的圖景是完全寫實的,且不論那些神仙祥瑞、奇珍異獸的超自然場景,就是那些普通的日常生活場景也可能是源自喪家的要求或者是工匠的創作,所以我們在對待這些圖像資料時應謹慎,不能將其完全作為現實的寫照,認為所描繪的內容必然存在。明確這一點后,我們再來分析“牛馬合犋”圖,關注點就不應僅僅局限在其體現的農耕技術,而應充分考慮其象征意義,考慮其在墓葬這個環境中的作用。
在“牛馬合犋”圖中,牛作為最常用的耕田畜力,很難體現出特殊性,而馬卻不同,結合前文分析,普通百姓能夠將馬作為耕田的牲畜需滿足一定的條件,這個條件簡單來說就是生活富足與社會安定。所以,我們首先可以認為“牛馬合犋”圖與其他描繪生產、日常生活的圖像類似,可能象征著充足的生產資料和富裕的生活。其次,正如馬放南山比喻天下太平,馬耕作于田的圖像或許也有相似的隱喻。老子《道德經》第四十六章:“天下有道,卻走馬以糞;天下無道,戎馬生于郊。”這句話中的“卻走馬以糞”歷來注釋家有不同解釋,有耕田說、播種說、肥田說、種田或耕種說,但一致的意見都是將馬投入農業生產與天下太平聯系到一起。而在漢畫像石中甚至有不少直接刻畫撿拾馬糞的場景,如圖七所示,在滕州龍陽店出土的畫像石中,畫面上層是鋪首、鳳鳥、猴子等具有象征意義的圖像,下層則是兩馬相對,其中一匹馬后有一人持箕收集馬糞。在此種構圖中,我們顯然不能僅僅把撿拾馬糞作為普通的農業生產活動來解釋。同樣,表現馬參與農業生產的“牛馬合犋”圖或許也具有預示“天下有道”、社會安定的意義。后世的圖像中也有類似的“牛馬合犋”圖,如清代山西稷山縣稷王廟獻殿農事木雕圖、山東楊家埠年畫“男十忙”圖中都有出現,顯然這些“牛馬合犋”圖的象征意義大于寫實性。
綜上所述,“牛馬合犋”圖所表現的耕作方式未見史料記載,并且在漢代作為圖像出現目前也僅在棗莊發現兩例,這在發現的漢代牛耕圖中所占的比例近乎孤例,同時此種耕作方式并未體現出更優于普通牛耕的作用,“牛馬合犋”這種耕作方式是否真實存在令人生疑。但通過分析其象征意義,或可為解釋“牛馬合犋”圖提供一種新的思路。
本文由雷英 董苗 摘編自山東省文物考古研究院編《海岱考古》(第十五輯)之《漢畫像石上所見“牛馬合犋”圖研究》。內容有刪節、調整。
(審核:孫莉)
978-7-03-076377-8
定價:350.00元
《海岱考古》是山東省文物考古研究院主編的關于海岱地區考古學文化研究的集資料性與學術性為一體的系列考古學文集。此叢書集中發表了山東省文物調查和考古發掘的簡報與報告,有重點地刊載了本地區考古學研究的論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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