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丨盧璐
開學前兩周,一切都是亂七八糟的,趕不上點兒。
盧子覓的攀巖班,我明明記得續上了,但找不到確認回執,只能去我有好幾千封未讀的郵件里翻,正冒火,突然,居然被我翻出來兩張歐洲之星的抵扣券,每一張67歐元,兩張一百三,換算成人民幣一千多呢。
這是去年,和盧先生去倫敦探店,回來時火車晚了兩個小時賠的。我們填了表交了材料,然后就拋之腦后了,原來抵扣券在郵箱里好幾個月了,真是蒼天有眼,不然這天上掉下來的支票,就浪費了。
我的心一下子就飛了,什么攀巖課,興趣班都拋到腦袋后面去了,滿心歡喜地打開網頁,查倫敦的酒店。
查得太專心了,都沒聽到盧先生已經走到我后面問:“你要出差嗎?”
我說:“不,咱們去倫敦度個周末吧?”
盧先生的眼睛,一下子就圓了一圈,盯著我說:“是誰說一直到明年放暑假,我們都一定要呆在家里,堅決不出門的?”
我看著他眨眨眼:“我當時說不出門度假,這次只是度個周末,不一樣的啦。”
盧先生點頭說:“的確,只有坐飛機才算是度假,去倫敦只需坐火車而已。”
這話講完,我們兩個哈哈大笑,眼淚都出來了。這是我們家的歷史遺留梗,旁人聽不懂。
那是2014年的夏天,盧先生工作特別忙,實在不能有整塊的時間去度假,我們就只能斷斷續續地在上海周邊,蘇州,杭州,富春江,千島湖旅游了一下。
九月開學,朋友們都回到上海。法國人最愛問的就是:“你去哪里度假了?”,那感覺跟老北京見面就問“吃了么”差不多。
當時四歲多的思迪苦著臉說:“我們整個夏天都沒有度假。”我問她:“蘇州杭州不算嗎?”她堅定無比地說:“不算,沒有坐灰機啊。”
在場所有人都笑了,原來真是有人出生在羅馬。
總之,之前,我的確說過,不,我的確指著天花板發誓過,在接下來的一年里,我都不出門旅行了,可那是夏天度假剛回來的時候,真的累崩潰了,還沒有爬起來。
今年夏天,我們全家一起回國旅行了五周。我感觸最深的就是,在今天的中國,一個人如果不認識漢字且沒有移動支付,就是個沒有行為能力的重度殘疾,全都要等人來服侍。
我們在北京的第五天,盧先生被連喝個咖啡,都要找我點外賣的無力感搞煩躁了,堅決要求自己去店里買。
我們住的酒店公寓出門三百米,有個瑞幸的門店。頂著北京早上八點鐘34度的太陽走過去,進店一句話,他就被KO出局了。因為小姑娘說:門店不能點單,必須小程序。
我打開手機找到小程序,別說不懂中文的外國人了,就算是寫中文為生的我,也足足搞了十分鐘,因為僅從一大堆隕石拿鐵,生椰拿鐵,焦糖拿鐵,豆奶拿鐵里找到普通拿鐵,就要五分鐘了,然后還要注冊領優惠券,全是中文。
后來盧先生還不服氣,又帶著孩子們去門口小賣部買了一回可樂。結果小賣部收現金,但沒有現金找,而盧先生只有100元的紙幣。
男人雄雞一樣的好勝心,讓他堅決地把給我打電話這個選項抹了去,為了一瓶5塊錢的可樂,湊了一百塊的零食和面巾紙。幸好物價普遍漲了,100塊也就買了一袋子。
吃喝之外,更要命的是叫車,現在國內城市里已經很難找到招手停的出租車了,大多數都要用軟件叫。隔著整個城市,給不會講中文的外國人盲指著定位叫車,再到指定地點上車,那煩躁,你只要叫過一次,就不想再有第二次。
總之,整整五周,我每天起床,三個大活人就杵在地上,吃喝拉撒一步一行,全等著我,真的是,緊密到窒息。
我們8月15號回到法國。阿姨去度假了(對的,在法國,阿姨每年也有五周的帶薪假的),走之前,把家里收拾得井井有條,一進家門神清氣爽。
回家第一晚,躺在我的大床上,睡著我Yver Delorme的床單上,別提有多愜意了。回家真好啊,家真大啊,家里也太舒服了,家里啥都有啊,我干嘛還要苦不拉幾地出門,花錢買罪受呢?
于是第二天一早,我鄭重其事地跟他們三個說:一直到明年暑假,我們都不要出門了。他們三個當時也是點頭如搗蒜,全員都同意。
一天二天三天,第一周一下子就過去了,呆在家里真的叫一個白云蒼狗,歲月靜好。日子平靜地宛如一眼見底的水潭,我得停下來想想,才知道今天星期幾?
到了第二周快結束的時候,有天中午吃完飯,看著阿姨一直沒來,已經日漸狼藉的廚房,我決定眼不見心不煩,移步客廳坐在沙發上喝紅茶。
我坐在落地窗前,看著剛剛割了三天的草坪上,已經有一片黃色的小花在隨風飄著,聽著有點詩意,可家里有草坪的人,都會懂這事兒有多頭疼。
突然之間,沒有任何征兆,在我的腦袋里面,閃過一個黑洞洞的畫面,那是十幾年前在越南的河內。
我們在一個人流量巨大的廣場上,跟出租車司機吵了起來,他繞了很多的路,吵了好久,最后警察都來了,判我們只給一半的錢,然后就走了。
在我們付錢,從車后蓋拿童車,把思迪放進去的過程中,雖然聽不懂,但那個又黑又瘦的司機,很明顯在用越南話罵我們,尤其是盧先生。畢竟這種情況,就算是在越南,也不好直接罵女人。周圍里三層外三層都是看熱鬧的人,以360度環繞立體聲的方式,傳遞著滿耳朵唯恐天下不亂的譏笑聲。
我們用最快的速度收拾好,在離開之前,我突然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折回一步,往正要上車的司機面前的地上,狠狠地吐了一大口唾沫,他當時一下子愣了,沒想到這女人居然這么潑。
其實我自己也愣了,因為連我自己也沒有預計到能做出這個舉動來。這一輩子,即使跟別人吵架,我也沒有罵過臟話,更別說吐口水了。
那個晚上,我氣得直哆嗦,整晚都顫栗,不過現在想到這里,我不由自主地笑了。人,說到底還是一只動物,就是因為當時語言完全不通,講不明白,理論不得,憋屈極了,兔子也能咬人的。
從小到大,我都是個對世界懷有好奇心的人,很喜歡旅行。總是夢想著,走遍高山大海,看遍風景名勝,吃盡珍饈美味,也許在下一個轉角,就遇見了這輩子那個對的人,也不一定呢。
然而事實上,就以我到目前為止,去過四十個國家的經歷來看,旅行的路上,更多的并不是美好和奇遇,而是疲憊,被宰,無聊,危險,以及各種無法預計的意外合集。然而旅行的魔力和人類的本性,有一點是一樣的,就是好了傷疤忘了疼,記吃不記打。
美圖秀秀里面功能最強大的那款濾鏡,叫回憶。驀然回首,過去的所有,都是有光環的,促使著心生向往,繼續向前。
于是,在發誓今年不出門的三周之后,我還是定了周末去倫敦,火車、酒店、大英博物館、哈利波特樂園,訂完算了算,為了用掉歐洲之星的那一百多歐的抵用券,四個人居然要用掉兩千多歐元,好像有點……不劃算。
最摳門的盧先生說:“沒關系,錢可以再賺,可人生只有這一次啊。”
是啊,如果每個今天都平靜得如同每個昨天與明天,那么活80年和一天又有什么區別呢?
年少的時候,我總能滿是憧憬,意氣風發找出一大堆的理由,去旅行去擁抱這個世界,而現在,我早就沒有了憧憬,遠方沒有那么美好,也是一地雞毛,只不過隔一陣子換換雞毛,厭倦感也會新鮮一點吧,蹉跎下去,便是一生。
好了,周末就開始放中秋和國慶的長假啦,準備好了嗎,準備干嘛去呢?
盧璐:有兩個女兒的留法服裝碩士、作家,行走在東西方文化差異裂痕中間的,優雅女性自媒體。新書《三十幾 來得及》,《有實力才有底氣》正在熱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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