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FB上看到有人搬家出植物,五盆50刀,都是葉子很漂亮的室內觀賞植物,朱紅、天藍、本白、米黃的陶瓷花盆也極美,關鍵是賣家在附近,離我家開車十分鐘,跟賣家一聊,東西還在,今天就可以取,我說好,我中午一點前來取。
這就五盆植物
在FB上買賣東西就是這樣,有時候來來回回啰嗦半天也成交不了,有時候一言不合現在就去取貨。
中午拖著西柚過去,因為需要搬運勞力。西柚見了人就喜歡扯閑篇,問來回幫我搬植物的女主人,你們要搬去哪里啊?女人也愛聊,答得比問的多,不像我,跟陌生人聊天都是有一說一,很容易把天聊死。她說我們是法國人,搬去但尼丁,想離那邊的家人近一點。西柚說,你們從法國哪里來?答曰,巴黎,不過巴黎是不想回了。西柚說我荷蘭的,也不會回歐洲了。女人說,我也老問自己,還想回法國嗎,結論都是NO。但尼丁住幾年,還有計劃會搬去澳大利亞伯斯住幾年。我心說,這么飛揚的生活計劃,還養了這么多帶不走的綠植,心態可以,何處心安隨時都是家啊,院里那幾棵盆栽大棕櫚樹也不知道賣沒賣掉。
還有一個不解,歐洲多好啊,是我就不會舍得離開歐洲來澳新這么嶄新的大陸,除了山海天空大地真干凈沒啥文化。當然也常有人說我,深圳北京多好啊,干嘛要去紐村。
這真是一個無解的問題,其實每個人肉身做出的選擇本身就是理由,有充分的與人道和不與人道的理由,甚至自己都不能表達得特別清楚的理由在驅動,所以我對這個內涵了很多提問者傾向的問題,總是笑而不答。紐村是移民國家,每個人都有個出處,自己沒有,最多到爸媽那代也有了,追究起來,當初都是連根拔起的選擇,都有自己才知道的各種痛點和快的點,選擇了就是選擇了,也不必讓所有人都疏肝理肺。我們有時候從心而欲,就是奔赴心中的遠方,有時候從身體而欲,身體驅動這事很有意思,推理稀薄經不起考證但很有行動力。總之有人一生廝守故鄉的云起云落,有人天生就背負遷徙的命運,遑論對錯,經歷就是硬道理。
不管怎么樣,搬遷,就意味著丟盔卸甲。像今天撿的漏,五盆植物以一盆不到的價就出了,還包括那么漂亮的花盆。我之前在FB上也收過好幾次搬家甩賣的植物和花器,都是一堆一堆地出,便宜到哭。
還有一次在FB上收了十套中古瓷杯子,其中還有不多見的Royal Albert黑絲,這不是錢不錢的,收到都不容易,當然價格的確美麗。當時我跟賣家說,我明天來取行不,賣家說你最好今天來取,明天來的話,要在上午十點之前。我當天有事去不了,第二天上午卡著10點趕去,是一套山頂海景房,幾乎搬空了,兩位老人被女婿攙扶著準備上車,女兒領我到屋里拿杯子。我說好漂亮的房子,她說是啊,父母身體不行了,現在去住院,出院就住到care home去,房子出租,今天交房。所以讓你10點前來,晚了家里就沒人了。父母這輩子收藏了很多中古瓷器,病來如山倒,他們沒時間仔細處理,就這樣十套十套地便宜賣掉。我收的這十套,是最后十套。
還有一次是在我們的半島上,一家人出大尺寸的畫,其中有我一直超級喜歡的奧地利畫家Rosina Wacheister作品,價格比市場價低很多,也是因為老人家要賣房住去退休村,當時老爺子還帶我在屋子里轉了轉,巨大寶石廳的三個落地玻璃窗立面,面對碧藍汪洋,比電影場景還電影場景,我說這么美的房子怎么舍得搬走啊。他說是不舍得,但年紀大了,打理不了這么大的房子了,你感興趣可以買啊,下周拍賣,我說我真希望我有錢能買下,人生就是這樣,不管房子的主人在這套房子里度過過什么樣華彩時光,他們和房子和這些時光總有一別。
路邊經常有人扔家具
房子中的寶貝,不管多便宜轉讓,只要是落到喜歡珍惜它們的人手里,就算好去處,又可以安穩美好很多年。更多的東西來不及處理可能直接送二手店,或者干脆扔了。幾年前西柚把他的房子賣了,租了一間倉庫放家私電器器物。有一搭沒一搭在FB上賣那些東西,租了三年,突然覺悟了,倉庫一個月租金四五百刀,就算把里面的東西全部賣掉,也抵不了三年倉庫租金,還要搭上那么多來來往往溝通的時間精力,何況很多數東西是賣不掉的,包括幾件從荷蘭海運過來,設計師品牌家具。當初在荷蘭買的不便宜,因為不想白菜價賣掉,一直躺在倉庫里,上面附著著大半生的記憶。還是一咬牙,跟搬家公司約了個時間,全部清空扔掉,把倉庫退了。
我自己在深圳的房子電器器物衣服,也是因為出租,大部分扔掉了,當初也是一樣樣稀罕得不得了買回來的,一心一意筑巢的心在那個過程中,受到劇烈理性激蕩,“擁有”這個詞的粘性,忽然就松動了,曾經就算擁有吧,緣分一場,有始有終,不開始就不用面對終場的心痛。我從一個物欲挺強的人,不再執念好像也就是一瞬間。
最可惜是西柚爸媽荷蘭那棟房子,簡直就是童話小屋本屋,室內院子到處都是布置的小心思,沒有一個死角,我每次去了都驚嘆不已。他父母去世后,房子賣掉,除了細軟,也是整屋東西全部扔掉,我當時實在心疼,要了其中一個中古橡木秘書臺,運到新西蘭花了600歐,多了實在運不起,我家也沒地方放。
這張美麗的秘書臺家里一擺,這套設計簡陋次新房的氣質都沉著了很多。西柚爸媽家一屋子類似的實木老家私都扔了,不能想啊。
和平年代還好,凡事有價格,很多事如果愿意付出,還是可控的。如果趕上時代動蕩,比如二戰前夕的猶太人,1949年的海峽兩岸的隔絕,比如東西人類文明史上輪番到來的抄家滅族,時代一粒沙,個人一座山,當時代沙塵暴到來,人類自身難保,拿什么拯救你們,我們的寶貝。
有了這些親身親歷經歷,我一邊積極在撿漏,搭救落草的寶貝,裝飾自己的小窩和生活,一邊危機感陡增,這是一種不知不覺的物欲脫敏的過程。對任何東西,再喜歡,我也就是它們一個階段的主人,在這個期間,相處甚歡,僅此而已。我保管它們一段,兩廂情愿,然后好好地把他們交到下人主人手里,而不是垃圾堆,讓美好在世間流傳更長,而不是在我手中香消韻損,就算圓滿擁有。人生的終極課程,就是學會告別,而不是無止境囤積,有還想有更多,然后突然失手讓它們零落成泥,就太悲哀了。
最近看了部日劇叫《自言自語的圍裙》,劇的唯一主人公是個在公司里上班的年輕姑娘,每天在外面當大人,回到家自言自語地做點好吃的,是自己小窩里最任性的國王。她的小窩就是我們畫報上看到的那種很典型的日雜風格,布置得緊湊琳瑯,雜而不亂,舊而井然,審美在細節。有時候她會收拾家,把一本本書和小擺設從架子上收納筐里桌子上拿下來,擦拭回憶選擇。她自言自語說,都是很喜歡的東西呢,就是我的喜歡太多了,都淤出來了怎么辦,要給它們找個新主人了。她給一對可愛的小浣熊擺件拍照,發給好朋友,說記得這個嗎?你旅行回來送我的手信。然后高興地跟朋友陷入回憶殺,她說我要給它們找個新主人了。朋友說,好呀,賣出去后請我吃飯!她說當然當然。整部劇淡淡的,并不憂傷,即便是告別。這個態度值得我學習。
我們和物質的關系,不是一句簡單的斷舍離可以切割清楚的。它們是我們人格的外延,是更多維度的我們自己,它們是比人類更忠誠的朋友,我們和物品的緣分,也歸于一期一會的命運,期限到來,各自安好,馮唐講話,人活不過手中那塊玉。
我的植物們
后面的私貨:
我前院后院加起來有大幾十個花盆吧,多數是我在FB上和二手店收的。現在常常提醒自己,適可而止,多了將來沒時間好好告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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