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軍騎兵挺進隊（劇照）

《坂上之云》中有這樣一幕：

大山巖率領25萬日軍，與庫羅帕特金統(tǒng)帥的30萬遠東俄軍，在奉天城外對峙，等待決戰(zhàn)。

日軍騎兵第一旅長秋山好古，派出騎兵挺進隊，遠距離繞到俄軍后方進行襲擾，炸毀鐵路、橋梁，襲擊倉庫，給俄軍造成了不小的麻煩。

為保護后方，庫羅帕特金從前線抽調了米西琴科騎兵團（哥薩克騎兵）——這是俄軍的王牌部隊，本來應該用于前線突襲，結果去后方干起了守備隊的活。

秋山好古（劇照）

小小的挺進隊，迫使俄軍改變了作戰(zhàn)計劃和兵力部署，消減了俄軍在前線的優(yōu)勢，增加了日軍的勝算。

不能小看這種牽制作用，當雙方實力差距不大的時候，勝利就是這樣一點一滴累積而成的。

《坂上之云》對日俄戰(zhàn)爭的描寫可謂細致入微，但它還是有意無意地忽視了一點：當時在俄軍后方搞破壞的除了日軍挺進隊之外，還 有大量中國馬賊——他們受雇于日軍情報機構，從事間諜破壞和襲擾活動。

俄軍騎兵（劇照）

01

馬賊是如何卷入日俄戰(zhàn)爭的？故事還得從三國干涉還遼說起。

甲午戰(zhàn)爭后，俄國聯(lián)合德國、法國向日本施壓，迫使其吐出了遼東半島。

這件事成了扎在日本心中的一根刺，被認為是千古未有之大辱。日本開始臥薪嘗膽，擴充軍備，謀劃對俄一戰(zhàn)。

日本決策層深知，未來日俄戰(zhàn)爭一定會在中國土地上進行，中國人的心理傾向對戰(zhàn)爭具有不可估量的作用，處于劣勢的日本想要增加勝算，必須拉攏中國一起對付俄國。

由此，“興亞主義”在日本復活，其核心思想是：在西方列強的攻勢面前，亞洲絕大部分國家都淪陷了，只剩日本、朝鮮、中國。三國之中，只有日本走向了富強之路，朝鮮、中國老朽貧弱，岌岌可危，日本應該肩負振興亞洲的大任，先富強帶動后富強，拉朝鮮、中國一把。中國不要老提甲午戰(zhàn)爭的不愉快歷史，兩國要團結一致向前看，和衷共濟抵御俄國。

“興亞主義”與后來的“大東亞共榮”是一路貨色，都是鬼扯，但在當時具有很強的鼓動性，在大清收割不少粉絲。

1898年俄國強占旅大，1901年俄國強占東北，這兩件事深深刺激了大清和日本，“興亞主義”越來越有市場。

對大清而言，旅順大連成為俄軍基地，渤海門戶形同虛設，京畿要地直接暴露在俄軍艦炮之下，且滿洲龍興之地被占，祖宗陵寢不得安寧，這也對清廷造成了極大的精神傷害。

對日本而言，俄軍侵占滿洲，下一步肯定拿下朝鮮，堵死日本向大陸擴張的機會，甚至俄軍極有可能跨過對馬海峽，進攻日本本土，事關國家生死存亡，日本只能賭國運。

一個要收復失地，一個要生存和擴張，兩者的敵對面都是俄國，那聯(lián)手干唄。

此后，日本和大清關系升溫，在軍事情報方面展開了合作。

1902年2月，日本參謀本部次長田村怡與造，秘密拜訪了北洋大臣兼直隸總督袁世凱，雙方達成了秘密協(xié)議：在對俄軍事情報偵察上，雙方相互配合。

3個月后，日本駐華武官守田利遠等人，再次拜會袁世凱，細化了合作的內容：

袁世凱把在滿洲、山東的偵察工作，全部委托給守田利遠，袁世凱派到上述各地的偵察人員，接受守田利遠指揮。

偵察人員搞到情報后，上報守田立遠（駐扎青島）進行綜合整理，然后分別送往日本參謀本部和直隸總督府。

直隸總督府、日本駐華公使館武官室、守田利遠之間特設電報密碼，隨時溝通。

02

1903年9月，田村怡與造病死，兒玉源太郎接任參謀次長，開始全面策劃對俄作戰(zhàn)部署。

兒玉源太郎派遣著名中國通青木宣純來華，交給他三個使命：一是與大清共同組織對俄諜報，二是開戰(zhàn)后破壞俄軍交通，三是策動馬賊團對俄軍進行騷擾。

青木宣純密會故人袁世凱，開門見山：日俄開戰(zhàn)已不可避免，到時候需要中國暗中提供幫助。

袁世凱：知道了。

青木宣純：我們要煽動在滿洲和蒙古占據勢力的當?shù)伛R賊團暴動，從后方和側面擾亂敵人。

袁世凱：這是個有趣的設想，好吧，我來做向導。

何為馬賊？

清末，東北是個新興移民社會，這里地廣人稀，資源豐富，一個健壯的男人耕種二、三坰地，養(yǎng)活八口之家綽綽有余，無數(shù)關內（以河北、山東為主）破產農民遠走關外謀生，匯聚成闖關東大軍。

新興移民社會，意味著政府控制力弱，道德教化缺位，社會秩序尚待磨合，盛行叢林法則。

本來就亂，再加上貪官污吏盤剝和甲午戰(zhàn)爭沖擊，亂上加亂，越來越多的人加入馬賊這一行。

馬賊多由金賊、礦匪、惰農、兵痞、賭徒等構成，以騎馬者居多，官方稱其為馬賊，民間叫胡子。

1900年義和團像旋風一樣襲擊中東鐵路及其附屬設施，緊接著17萬俄軍全面占領東北，東北幾乎陷入無政府狀態(tài)，馬賊行業(yè)迎來了風口，各路狠人扯旗立號，紛紛創(chuàng)業(yè)。

后來的東北王張作霖，也是創(chuàng)業(yè)大軍里的一員，只不過他1902年接受招安，洗白進了體制。

毫無疑問，馳騁于滿洲曠野之中的馬賊團伙，作戰(zhàn)勇猛，熟悉地理，機動性強，是一股蘊藏戰(zhàn)略價值的武裝力量，日俄兩國不約而同地打起了馬賊的主意。

日軍騎兵挺進隊（劇照）

1903年，俄軍退役少校馬德里托夫，率先收買了一批馬賊，專門在鴨綠江流域保護俄軍木植產業(yè)，襲擊日本木材商人和僑民。

戰(zhàn)爭打響后，馬德里托夫麾下的馬賊隊伍擴編為馬德里托夫支隊，中國方面稱之為“花榜子隊”，遼西巨匪劉奎五、金壽山、洪輔臣先后加入，“花榜子隊”在后方襲擊小股日軍，破壞日軍交通線，捕殺日軍偵察人員。

日本方面，1903年，黑龍會首領內田良平向兒玉源太郎建議：開戰(zhàn)之前，可以利用滿蒙地區(qū)的馬賊，爆破西伯利亞鐵路，炸毀貝加爾湖上的駁船，中斷俄軍運輸。同時，馬賊還可以襲擾俄國后方，使俄軍后防不穩(wěn)。

兒玉源太郎：妙哉，此計甚合吾意。

所以，兒玉源太郎派青木宣純來華的三大使命中，就有策動馬賊團對俄軍進行騷擾。

日軍騎兵挺進隊（劇照）

03

1904年2月8日，東鄉(xiāng)平八郎指揮日本艦隊偷襲旅順港俄國艦隊，日俄戰(zhàn)爭爆發(fā)。

第二天，日軍組成了4個特別任務班，趕赴東北，執(zhí)行聯(lián)絡馬賊、切斷俄軍鐵路線等任務。

戰(zhàn)爭中，日軍招募的馬賊主要有三股：一是在遼東地區(qū)組建的“滿洲義軍”，由花田仲之助指揮；二是在遼西南組建的“東亞義勇軍”，由津久居平吉與橋口勇馬指揮；三是在內蒙東部組建的蒙古馬隊，后來與“東亞義勇軍”合并。

值得一提的是，這些馬賊隊伍中，有不少日本現(xiàn)役或退役軍人，還有日本浪人混雜其間。

在馬賊中摻沙子，可以提升馬賊的忠誠度和執(zhí)行力，更高效地操縱馬賊。

日俄開戰(zhàn)后，大清兩邊都惹不起，宣布局外中立，根據《中立條規(guī)》規(guī)定，日俄不得招募中國人參戰(zhàn)。但實際上，雙方都沒有遵守這個規(guī)定，各顯神通招募中國馬賊助戰(zhàn)。

當然，大清也不老實，嘴上說局外中立，暗地里支持日本——日本贏了，東北還能收回來大部分，俄國贏了，長城以北很可能保不住。

從慶親王奕劻、袁世凱、那桐、良弼，下至東北各州府縣文武官員，很多官吏都默許、支持日本招募中國馬賊，不僅如此，一些地方官員還在情報、物資補給和運輸方面，暗中給日本軍提供方便。

最典型的，袁世凱從北洋軍校中抽調了幾十名精干人士，以脫隊為名，將他們送往煙臺，組成中日聯(lián)合偵探隊。

1904年5月，守田利遠率領這支偵探隊橫渡渤海、登陸滿洲，深入俄軍后方搜集情報。

后來大名鼎鼎的吳佩孚，當時就在這支偵察隊中，只不過吳佩孚運氣不太好，被俄軍抓住了要處死他，他冒死跳車才死里逃生。

順帶提一句，此時張作霖在為俄軍效力，他運氣也不好，被日軍抓住了要槍斃他，駐新民屯日軍長官井戶川辰三認為他有價值，替他求情，他才逃過一劫，此后他為日軍效力。

再比如，遼西巨匪馮麟閣率部投效日軍，也是經過奕劻、袁世凱等人點頭的。日軍招募中國馬賊過程中，如果有東北地方官員阻止，往往由袁世凱打招呼解決。

1904年8月，青木宣純麾下的馬賊已達數(shù)萬人，實力遠超馬德里托夫麾下的馬賊。

換句話說，在招募和利用中國馬賊上，日本明顯更勝一籌。

除了大清暗中支持日本之外，日本還有兩個優(yōu)勢。

首先，日本重視馬賊，出手大方。兒玉源太郎和青木宣純把運用馬賊提升到了戰(zhàn)略的高度，日軍各級指揮官不敢怠慢，對馬賊很重視，槍炮、子彈、現(xiàn)款給夠。

相反，俄軍對馬賊采取歧視政策，把他們當炮灰，給錢也不太爽快。

其次，日本人更懂得心理戰(zhàn)術。他們以中日同文同種為幌子，進行親日仇俄宣傳。

日本駐華公使館以“長白俠士”、“遼海義民”的名義，寫了一篇2000多字的“檄東三省士民文”，歷數(shù)俄國幾十年對華罪惡，宣揚日本幫助大清收回東北，號召東三省人民助日拒俄。這篇在東北廣為流傳的檄文，抓住了當時東北人的心理，在很大程度上決定了人心向背。

1904年4月，青木宣純派人收買馮麟閣時，帶上了這篇檄文，馮麟閣的代表李在田讀完檄文，淚流滿面，發(fā)誓聯(lián)日抗俄。

從金錢和軍火上考慮，從民族大義上考慮，從戰(zhàn)場形勢上考慮，馬賊們腦子抽風了才跟俄軍，不少原先為俄國效力的馬賊轉投到了日軍麾下。

和大家分享幾句日軍的宣傳話術，很白話很好懂：

庚子年間俄兵到，一直強占到如今。日本從旁勸不退，代報不平打俄人。······不久日兵要登岸，救我中國三省人。

日俄戰(zhàn)爭（劇照）

04

活躍在俄軍側翼和后方的馬賊，行蹤飄忽不定，他們呼嘯而來，疾馳而去，扒鐵道、炸橋梁、隔電線、燒倉庫，遇到小股俄軍則予以殲滅，給俄軍造成很大威脅。

作為防守方，俄軍處于被動地位，它擁有廣闊的后方和漫長的補給線，這意味著俄軍要防守各處要塞、兵站、交通設施、通訊設施，守備部隊少了不頂用，多了前線頂不住，左右為難。

1904年3月初到5月底，僅遼陽方面，俄軍鐵路被破壞37處，鐵橋涵洞被炸壞24處，兵站倉庫被燒13處，物資損失達450萬盧布，人員方面，俄軍軍將校級軍官被打死18人，打傷34人，低級軍官被打死360人，打傷780人。

這也解釋了庫羅帕特金為什么要抽調米西琴科騎兵團去守備后方——馬賊的破壞性大，守備后方的步兵追不上馬賊。

日軍花費重金收買的馬賊，體現(xiàn)出了其重要的價值，那就是他們替日軍牽制了幾萬俄軍。

庫羅帕特金（劇照）

除了在后方搞破壞之外，馬賊們有時也被用于前線，執(zhí)行抄襲、掩護、偵察等任務。

比如在遼陽首山之戰(zhàn)中，日軍久攻不下，傷亡慘重，于是調用馮麟閣、金萬福所部幾千馬賊，從遼河以西抄襲首山右側，給俄軍以出其不意的打擊，配合日軍拿下了首山。

戰(zhàn)后，日軍奏請?zhí)旎寿p賜馮麟閣、金萬福寶星勛章，還電請清廷收編重用二人。

在奉天會戰(zhàn)中，田義本、杜立三、馮麟閣等率部沿遼河北上，掩護乃木希典第三軍左翼行軍，而后偵察敵情、炸毀俄軍巨流河浮橋、襲擊俄軍輜重隊。

日本如此大張旗鼓使用馬賊作戰(zhàn)，不是明目張膽破壞大清中立嗎？

的確，1905年1月，大清駐俄公使胡惟德、駐美公使梁誠、駐法公使孫寶琦致電外務部，說俄國在向各國告狀，指責日本招募馬匪以及大清沒有中立。公使們建議外務部駁斥俄國的說辭。

俄軍騎兵（劇照）

清廷外務部高度重視，很快擬定了反擊話術。

首先，招馬賊參戰(zhàn)這事，是俄國人馬德里托夫最先干的；其次，日本招募馬匪是它在戰(zhàn)區(qū)自己招的，大清軍隊在戰(zhàn)區(qū)之外，無力禁止；再次，根據萬國公法，中立國人民或退職人員私自前往助戰(zhàn)，本國無責。最后，俄國破壞大清中立的事海了去了，我給大家羅列了一下·····請各大國主持公道。

外務部指示駐外公使，如果俄國來文找茬，用照會反駁，如果口頭找茬，懟回去。

所以啊，在利用馬賊打仗上，日俄雙方的機會是平等，你用不好，是不是需要反思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