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輕人有多渴望建立連接?
在上海的一間咖啡館里,小布和一位男士喝著咖啡,聽他傾訴自己的隱秘愛好——打扮成女人。
“偽娘”這個身份很難在生活中向身邊的人袒露,但面對小布這個初次見面的陌生人,這位男士倒是卸下了負擔。之前小布在網上發貼,發起“請100個陌生人喝咖啡”的活動,報名的人絡繹不絕,這位男士就是其中之一。
如果不是這個活動,小布很難接觸到這個人群,或者就算接觸到了,也無從得知。但現在,她卻聽著他的傾訴,喝著咖啡。做不到感同身受,但是小布知道怎么傾聽。
而在武漢的一家咖啡館,一個00后女孩帶著一首詩,交給了店主魚蛋。魚蛋發起了“請100個陌生人喝咖啡”的活動,女孩報了名。在赴約的前一晚,她就偷偷來咖啡館“踩點”,寫好詩打印出來裝進相框。她告訴魚蛋,原本就有在曇華林“遇到什么人、見到某個人”的預感。
從去年年底開始,“請陌生人喝咖啡”的活動就在中文社交媒體上出現,并很快流傳開來。發起活動的人,往往會在網絡上持續更新,用文字記錄和陌生人見面的感受、聊天的內容。這種活動“人傳人”,不斷有新人發起同樣的活動。
如果你去報名,會發現“排期”往往已經到一個月之后。
“陌生”本身就意味著未知,這種未知也是“請100位陌生人喝咖啡”的魅力所在。
未知,是你永遠不知道對方的故事會怎樣打動你,甚至改變你。
魚蛋還記得有位曾在韓國“坐過牢”的女孩,向她講述自己的那段經歷。她講述自己在韓國誤入詐騙團伙,承認自己感知到了事有蹊蹺,又因為確實想賺那份錢,于是沒有深究,最終被捕入獄。
這樣坦誠直面自己過去的勇氣,讓魚蛋深受觸動:“我以后遇到一些事情,我想隱藏一輩子的事情,可能也可以試著把它說出來。”
未知也意味著活動本身的走向也許并不在意料之中。
小布剛開始發起“請100個陌生人喝咖啡”,是想討論死亡。那是去年底,43歲的她被查出疑似癌癥,雖然通過手術確認良性非癌,但這次經歷讓她有重獲新生之感。她開始思考死亡,并想起之前在社交媒體平臺看到的活動,索性自己發起。
小布發現,想和她聊死亡的人寥寥無幾。但是,她的確收獲了也許只有這個活動才能帶來的驚喜。她發現00后明確知道自己要什么,而且不畏懼談論躺平,和自己年少時完全不同。她還發現不少人正在經歷失業,80后是擔子很重的一代人。
漸漸地,小布忘記了死亡的議題。“請100個陌生人喝咖啡”的活動,她推進了好幾輪,已經累計見了超過400位陌生人。她將感受發布在小紅書賬號“布蘭達”上,依然不斷有人報名,目前已經報名但沒有排期的還有上百人。有人甚至建議她開展“紅娘”業務,但小布對80后的處境很感興趣,也更有共鳴,她建起了相關的群,并且在籌辦多人見面的聊天局。
而曾經當了將近10年“滬漂”的王曉龍,則希望通過和陌生人聊天,來了解一座城市。王曉龍經歷了超過半年的失業,今年5月剛剛離開了上海,回到老家內蒙古,并在陌生的呼和浩特落了腳。在上海工作時,他在廣告業的主業之外,有豐富多彩的生活。住在老法租界內,去哪里都方便,他參加各種活動,喜好和人聊天,也會在隨便什么地方和同好切磋街舞。
在呼和浩特定居之后,他并沒能復刻在上海的業余生活。他還是會跳街舞,和伙伴們出去吃飯時,才發現自己想聊的,和伙伴們在飯桌上聊得完全不同,連習慣的AA制,在這座非一線城市也并非共識。
于是,王曉龍開始和陌生人喝咖啡。他好奇這座城市裝載的年輕人究竟是什么樣的,也期待可以找到能聊得來的朋友。
而王曉龍的“請100位陌生人喝咖啡”,只進行不到一半就叫停了。在見了40多位陌生人之后,他覺得體制內工作的人密度實在太高了,這是他沒有想到的。這些陌生人想要聊的內容對他來說大同小異,也難有共鳴。最后,和他最聊得來的,居然是一位40多歲的大哥,王曉龍已經和他成了朋友。
自然也有人嗅到了商機。
對于售賣飲品的店家來說,請陌生人喝一杯,是一個執行起來很自然的營銷活動。只要頻率控制得當,在頗高的到店率、放下戒備的一對一聊天之下,來者轉化為長期顧客的比例似乎值得期待。
在社交媒體平臺,發起“請陌生人喝XXX”活動的咖啡館、酒館、茶館頗多,有的已經進行了數月。
魚蛋告訴字母榜,作為湖北武漢“一朵春天”咖啡館的老板,她從今年初發起這個活動,如今已經進行到了第48位。魚蛋曾在大學時就在旅游賽道創業,自己也是旅游愛好者,但是她的旅游工作室沒能挺過疫情。去年,她在機緣之下創辦了這家咖啡館,但疫情反復,咖啡館生意慘淡。
到了今年初,魚蛋看著門庭冷落的咖啡店,心里盤算這家店的壽命也許只剩一年。習慣在路上的魚蛋心里倒是坦然,但也想在這家咖啡店里做點什么,于是她鎖定了“請陌生人喝咖啡”的活動。
要說對生意的影響,魚蛋認為的確是有正面影響的——聊過天的陌生人中,有不少都變成了常客,從轉化率來說已經是“相當高”的了。
但這又并非一個效率高、成效快的所謂營銷活動。它要求店家真的抽出至少一個小時,和一個人坐下來用心聊天。魚蛋自述是個“e人(網絡用語,指性格外向的人)”,和陌生人的交談是她汲取能量的一種方式。不錯的轉化率背后,是店家和這些陌生人之間建立了真誠的連接。
交往之下,陌生人變成了“老相識”,生發出了具有浪漫色彩的故事。曾經聊過天的人,有給魚蛋帶來自己手寫的詩歌的,也有去旅游,給她寄來一袋沙漠的沙子的。曾有不斷強調自己是普通人的女孩,和魚蛋聊家庭關系和愛的能力,結果把店里另一位兼職的女孩“整哭了,感動的稀里嘩啦”。
也有人將“請陌生人喝咖啡”當作自媒體突破口。在社交媒體上,我們看到不止一個專門做該活動的賬號。發起這個活動的人,往往會在自媒體上更新和陌生人見面的故事。而一些專做該活動的賬號,甚至會以視頻等形式記錄過程。但目前,此類賬號的粉絲數并不多。
總而言之,“請陌生人喝咖啡”這樣的活動,在其“慢下來”的天然特點下,還未受到太多商業化的影響。
和陌生人坐下來,喝一杯咖啡,這件事情其實并不像想象中那么難。
楊敏在北京從事運營工作,是標準的“北漂新人”:住一間不到10平米的次臥,日常的社交幾乎都是和小組內的幾位同事。本身就不“社牛”,再加上生活單調扁平,楊敏覺得自己在“慢慢枯萎”。
她曾經參加付費的線下交友會,付費100元,錢雖然不多,但是十幾個人的局看似熱鬧,卻和別人聊不上幾句。而且大家都是抱著“脫單”的目的去的,其實她并不在乎脫單與否。她也曾考慮過去參加徒步、飛盤等運動,順便社交,但是“踐行生命在于靜止”的她實在提不起興致。
剛看到“請陌生人喝咖啡”的活動時,楊敏有些擔憂:兩個人沒來由地聊天不會“尬”嗎?她很快發現,發布同類活動的人有不少,而且多在北京、上海這樣的城市,她可選擇的空間多,而且還可以通過對方的社媒賬號做一個篩選。選定一個人之后,楊敏加了對方的微信,又在微信讀書的時候頻繁看到對方的筆記評論,這說明兩個人讀書的品位差不多,而且對方的評論本身她也很贊同。
和對方見面后,楊敏發現那是一個看起來就像是她同事的男孩,兩個人相談甚歡,原本約定的一個小時時限被拋諸腦后,一聊就是兩個半小時。自那之后,楊敏又參與了兩次別人發起的活動,有一次甚至是在去杭州旅行的時候。
“現在也不怎么篩選了,去了聊就是,反正也不會有什么損失。”楊敏甚至覺得,短短三次和陌生人喝咖啡的經歷,讓她的視角發生了變化:“現在看到街上的陌生人,會覺得大家沒有那么不同,也沒有那么遠的距離。”更值得高興的是,楊敏在其中一位“陌生人”的“安利”下,對搖擺舞產生了興趣,正準備拋棄“生命在于靜止”的原則,去大膽一試。
咖啡店老板魚蛋在剛開始接待“陌生人”時,會用準備好的小活動去破冰。但現在她已經放棄這么做了,因為沒有必要,她發現陌生人見面直接聊天沒有什么難的。
澳洲華人Kaley Chu的實踐,也許是“請陌生人喝咖啡”活動的靈感來源。2018年時,她開始通過領英邀請陌生人共進午餐,將目標設定為100人,各行各業的人她都嘗試發信息。主業是業務發展經歷的Chu,事業成功但是對自己的社交能力并不滿意。經過100次的實踐,Chu更加自信,她將經歷寫成一本書,還獲得了媒體的報道。Chu表示:“100次的午餐,教會我真正的奇跡發生在舒適區之外。”
到2022年,媒體報道Chu的故事時,稱其已經有350名陌生人共進午餐:“有過很多尷尬的沉默,但現在我只是擁抱它們,繼續談話。我的生活現在豐富多彩了,我對更多的事情說好。這也改善了我的婚姻——我和丈夫一起去冒險,一起嘗試有趣的活動... ... 我回家后還有很多故事要和他分享。”
“和陌生人喝咖啡”和今年大火的CityWalk有異曲同工之妙:回到當下,用最直接的方式了解所處的世界。你不必擔心自己不夠強壯、不夠潮、不夠有錢,你只需要帶上自己,然后出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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