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瓦格納的“兵諫”與全球的形勢
瓦格納此次事變,明顯是一次“兵諫”行為。這種行為在大一統的王朝難得一見,但是在我們的近代史上就有現成的例子。
當年西安事變,張學良在自己軍隊戰斗之后得不到補充,反而被撤銷了編制之后,就有感于民族大義,舉兵向蔣介石“兵諫”要求槍口對外一致抗日。而后在各方協商達成目的后,就釋放了蔣介石并且離開了政治舞臺。在這之后中國形成了抗日民族統一戰線,對日本的妥協之路自此斷絕。張學良與蔣介石有著良好的私交,并且曾經是政治上的盟友。但是在被“削藩”的過程中,還是激發了兵變,但是由于強敵在旁最終事件和平解決,并且讓各方在此次事變中統一了共識,那就是對外妥協死路一條。
以史為鑒,可知興替。瓦格納與普里戈金此次“武裝旅行團”沖擊莫斯科,其實也起到了封死俄羅斯對西方妥協之路的效果。
這次兵變的起因就是俄羅斯國防部對瓦格納的“削藩”之舉。但是為什么俄羅斯國防部會選擇此刻對雇傭兵進行打壓呢?這是因為在國際的大環境上局勢趨于緩和所致。
在美元的加息周期,需要全球的資金向美國流動,以此緩解美國的流動性緊張,所以希望在世界各地都出現動蕩,此時地緣沖突爆發的概率變大;但是在美元的降息周期,需要美國的資金殺到各地區搶錢搶人搶地盤,所以希望國際局勢和平。而美國在本國的銀行業出現缺錢的流動性危機之后,其加息政策已然是難以為繼,必然會轉向。在這個大的經濟背景之下一系列外交事件就展開了。
布林肯訪華,中美關系有所回升,這對于世界有了一個緩和的預期,而這種預期投射到俄羅斯就體現國防部在俄烏戰爭中斗爭性的減弱。如果俄羅斯打算繼續擴大戰果,是不會在此時貿然地對瓦格納這支戰斗力強且戰果頗豐的部隊進行削弱和打壓的。戰時“削藩”不是一個正常的選項,更可能是俄羅斯的國防部認為戰爭已經進入了“收尾”階段,所以才會有吞并瓦格納的組織調整,這也才引得瓦格納的首領普里戈金憤而帶兵起事。
這種沒卸磨就殺驢的操作,其本質上是俄羅斯對西方妥協性上升的表現,這與俄羅斯國內的權力結構有著密切的關系。
二、“兩個沙皇”對戰略制定權的爭奪
蘇聯解體之后,俄羅斯實際上就不是一個正常的現代國家。其內部大致可以分為兩派,一派是包含了普京的希拉維克集團和親西方貿易勢力的建制派,另一派就是廣泛存在于社會大眾和基層軍隊組織中的俄羅斯民族主義極端派——皇俄派。普京作為共主,實際上也是俄羅斯民族主義派系的“投資人”,所以普京對于皇俄派的態度是復雜的——且用之且防之,其希望維持各派的平衡。
但是權力場也遵循“按勞分配”的原則,在全球化發展順利,俄羅斯油氣資源出口獲利頗豐的時代,自然是俄羅斯的建制派穩坐龍庭。而在長期高烈度相持的俄烏戰爭中,軍方自然就成為了焦點,其勢力也必然水漲船高。因為此時前線浴血拼殺的將士很容易與其直屬的指揮官建立強聯系,而前線軍事集團與后方軍事集團的矛盾也會加深。戰爭不會遵循上級的意志,所以權力自然會向前線軍事集團轉移,這也是自然之理。
戰爭越持續,前線軍事集團的內部紐帶越強;戰爭越擴大,前線軍事集團所集中的資源就越多。
所以在俄烏戰爭之初,普京就寄希望于以雷霆一擊而與澤連斯基達成城下之盟,但是沒想到俄軍拉胯加之澤連斯基使詐,這使得普京的“閃電戰”失敗。
(俄羅斯總統普京于2023年6月17日表示,俄羅斯和烏克蘭曾在去年3月簽署過一項“烏克蘭中立和安全保障條約”草案,但基輔方面“出爾反爾”,在簽署文件草案后拒絕承認協議。)
而后俄羅斯就學起了中國的“兩山輪戰”,開始在烏東打壕塹戰。但是俄軍怎么能與解放軍相比,烏東平原又怎么能與越北山區相比,一場哈爾科夫慘敗讓俄軍顏面掃地。
在這之后,俄羅斯才下達了部分動員令。為什么早點不進行動員,為什么不進行總動員?這是因為動員令意味著軍事系統大規模滲透入社會體制,人、財、物會隨著總動員而集中到軍方體系,這意味著盤踞在低階軍官群體上的民族主義皇俄派的做大,而這正是俄羅斯建制派所深為忌憚的。
國防部長紹伊古與總參謀長格拉西莫夫是普京用來制約軍方基層勢力的建制派,他們在俄烏戰爭開始之前預想的是一場時間短烈度大的“閃電戰”,這是用時間來限制皇俄派的生長。而在“閃電戰”破滅之后,則是收著打的“壕塹戰”,希望以有限的資源拖住戰線,是以防御工事來節約進攻性軍事力量——以“物”來節約“人”,限制住了人的規模,就是限制住了軍隊基層勢力的規模。這樣就避免了戰爭的總動員,以此防止前線的軍事集團與后方的總體協調部門之間的“冠履倒置”。所以對于俄軍的建制派來說,這場俄烏戰爭既要針對烏克蘭,也要防范自己軍中皇俄勢力的做大,這種既要打仗又要限制自己人的管理模式,自然就與前線軍事集團形成了矛盾。
正是在這種思路的延續之下,此次俄軍中的建制派才會做出戰時“削藩”的舉動,而且是針對具備較強進攻性力量且剛剛在巴赫穆特戰役中立過大功的瓦格納。
瓦格納與紹伊古的梁子,不光是這次結下的。當年紹伊古軍改,就是淘汰了大量的俄軍戰士,這部分人構成了瓦格納雇傭兵集團的主要成分。所以此次紹伊古再次逼迫瓦格納與國防部簽約,就使得瓦格納內部的憤恨情緒到達了一個頂點,所以對于瓦格納的首領普里戈金來說,此時如果不順應瓦格納的這種情緒,就將會徹底失去這支武裝。所以普里戈金選擇了發動兵變。
瓦格納是皇俄思潮的團體,但是普里戈金本人并不是皇俄。普里戈金本人與就普京交情深厚,而且從屬于普京的圣彼得堡幫,曾是普京身邊的“御用大廚”。所以普里戈金實際上是俄國的“張學良”。他的舉事代表了前線軍事集團與后方建制派不可調和的矛盾,但是他本人并不能成為皇俄派的代表。這也就是他在飛速推進到莫斯科附近卻最終接受了調解原地解散了瓦格納的原因。為此瓦格納的宣傳頻道還傳出他功敗垂成、辦大事而惜身的批評。
所以此次瓦格納兵變,本質上是軍方中皇俄派系與建制派的對決,只不過兵變的領導人物又不是皇俄派,所以這場兵變就不是針對普京的,而是兩個派系針對戰略制定權和物資分配權的一場斗爭。
正是因為此次兵變的背景,所以瓦格納才能夠進展得如此順利,兵不血刃占領了南部軍區與后勤基地。而對瓦格納的兵變,面臨著后勤基地羅斯托夫被占領,前線的俄軍鎮定自若,絲毫不亂,這也就說得通了。在之后瓦格納突擊隊向莫斯科狂飆突進的過程中,一路都沒有阻攔,部隊在高速公路上一字排開毫無防御姿態,這種輕松的狀態也說明瓦格納此舉在軍方的群眾基礎之深厚。在普京宣布瓦格納為叛亂之后,各路人馬都是一面表忠心一面看熱鬧,也是知道此次不會動搖普京的地位,但是也認為應該給國防部的建制派一點顏色看看,所以才是這么個舉動。
這一點皇俄派的精神圖騰——斯特列科夫,看得很明白。他說自此俄羅斯就有了“兩個沙皇”。這兩個沙皇并不是兩個人,而是皇俄派與建制派。目前這兩派利益的最大公約數,就是普京。
所以在此次事變當中,普京的統治地位反而得到了確認與鞏固,很多前線將領和重量級人物都在此次事變當中表達了對普京的擁護。而這也是普京迅速接受了普里戈金條件的原因,因為這看起來是普里戈金一個人的權欲所致,但其實背后是俄羅斯兩股力量的碰撞,這時候如果讓激化矛盾必然導致俄烏戰爭前線局勢的惡化,而兵變的一方又并不是針對自己,所以約束建制派做出適當妥協無疑是解決事變的最優解。
三、被堵死的妥協之路
這次瓦格納兵變也徹底改變了俄羅斯的局勢,簡單來說就是堵死了俄羅斯建制派對西方妥協的“后路”。
瓦格納此次事變的主張是:
(1)總動員,徹底擊敗烏克蘭;
(2)撤掉國防部長紹伊古與總參謀長格拉西莫夫;
(3)瓦格納保持獨立不被國防部吸收。
這前兩個主張都是皇俄派的主張,基本與普里戈金關系不大。所以可以看出此次瓦格納兵變意圖是擴大前線軍事集團的權限,解除建制派對皇俄派的約束與限制,這才是此次兵變的核心訴求。
而普京之所以能迅速地平息兵變,也與其愿意答應部分瓦格納的訴求有關。因為瓦格納事變一起,無論怎樣平息,國防部的紹伊古與格拉西莫夫等建制派都會權威掃地。他們的“削藩”操作是這次事變的直接原因,搞出這么大簍子,權力肯定會受到削弱。
而且普里戈金曾經指出,紹伊古與西方有專門的溝通渠道。這一條無論真假,都是對西方妥協主張的否定。
所以早在此次瓦格納兵變之前,基辛格就曾說過,如果普京結束俄烏戰爭,那么他的政權就會變得很脆弱。這其實說得就是當普京違逆皇俄派的意愿而與西方在烏克蘭達成妥協時,就會埋下無數個此次兵變的風險,早晚有一個會造成恐怖的影響。
但是基辛格沒有料到的是,普京的親信普里戈金會帶領瓦格納以這種“武裝旅行團”的方式來釋放這種風險,也沒有料到普京會轉變得如此之快,使得事件得以快速和平解決。這在客觀上使得俄羅斯國內“接種”了一針反妥協的“疫苗”,讓普京知道了此時向西方妥協的后果,讓其他建制派知道了皇俄派的力量,讓國際上明白了普京才是現在俄國最溫和的統治者,這就使得美國試圖通過俄烏戰爭推翻普京政權的努力變得十分可笑——原來自己孜孜不倦試圖消滅的,竟然是自己最大的潛在合作對象。
這一遭走過來,普京的角色得到了國內外各方勢力的認可,反而變成了俄國的最大公約數。雖然普京的地位得以暫時穩定,但是妥協性強的俄國建制派卻遭到了毀滅性的打擊,因為此次兵變告訴他們一個道理:要么針對烏克蘭,要么針對妥協派,俄國的戰斗一旦開始,就必須有一個結果。
而這一切讓美國挑動俄烏沖突的戰略努力變成了反作用。原本只要給俄羅斯一句“烏克蘭不會加入北約”的承諾就能搞定的事情,卻在如今讓美國騎虎難下。當俄羅斯難以搞定的時候,如果美國還想要給美元的降息周期創造一個和平的環境,那么恐怕就要琢磨琢磨澤連斯基了。畢竟目前澤連斯基不但綁架了西方各國的民意,而且按照美國本來的劇本,是希望俄羅斯真的能夠閃擊烏克蘭獲得成功,然后順勢制裁俄羅斯做空歐盟,以歐盟的去工業化來完成美國經濟的復活,但是如今這一切都跑偏了。
面對著一個一致對外,斗爭性越來越強,妥協性越來越弱的俄羅斯,美國已經沒法戰俄烏戰爭中討到什么便宜,此時恐怕五角大樓也該開始制定退身之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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