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統(tǒng)元年(1436年)二月二十五日,因秦王朱志(土絜)就朝廷將安定庶人朱尚炌一家安排到秦愍王墳園居住一事提出委婉的抗議,小皇帝朱祁鎮(zhèn)特地去信進行解釋,要求他顧念親親之誼,不要為難對方。
“辛酉書復秦王志(土絜)曰:‘所喻庶人尚炌已到秦愍王墳園居住,復令軍校輪流防守,足見區(qū)畫之密。今以嫌疑為慮,又欲都司、布政司令人防守,甚非所宜。且先王寢園豈容外人出入!若尚炌仍不守法,朝廷當別有處置。叔但以親親為念,待之以禮,又何避嫌之有?’”(《明英宗實錄》)
秦愍王朱樉墓
朱尚炌是朱志(土絜)的親叔叔,他為何會被廢為庶人?秦王為何派出本府軍校對墳園輪流防守不說,還要求陜西方面調兵協(xié)防?
秦愍王朱樉幼子
朱尚炌(音kai),生于洪武二十七年(1394年)十一月十二日,為秦愍王朱樉的庶六子,明太祖朱元璋的第四十三孫,生母不詳。
朱尚炌出生在大明地位最顯赫的親王之家,就此而言是幸運的。洪武二十八年(1395年)三月,朱樉因為作惡多端,被府中的被三名老婦人下毒致死,王妃王氏也被勒令殉葬,留下一眾羸弱子女,最大朱尚炳年僅16歲,朱尚炌這個幼子更是只有四個月大。尚在襁褓的朱尚炌腦海中完全沒有父親的形象,想要了解父親的模樣自己能借助畫像,從這方面而言他又是不幸的。
洪武三十一年(1398年)閏五月,明太祖朱元璋駕崩,隨即皇太孫朱允炆繼立為帝,改明年為建文元年。在文官集團的支持下,建文帝一改祖父制定的國策,厲行削藩,周王朱橚、代王朱桂、岷王朱楩、齊王朱榑等先后被廢。
當矛頭指向在世藩王之中最長的燕王朱棣時,局勢陡然發(fā)生巨變。朱棣非但不乖乖就擒,反而直接掀桌子,在老巢北平豎起靖難旗號。令人大跌眼鏡的是,燕王朱棣竟然憑著并不豐厚的家底,以弱勝強,僅僅用時三年就由北平殺進南京,將大侄子踹下皇帝寶座,自個坐了上去。
正所謂名不正則言不順,朱老四畢竟是靠造反上臺,唯恐藩王們有樣學樣,故此一面柔性削藩只要實權不動名分,一面給宗室成員大發(fā)利是,以為自己挽尊。
明成祖劇照
洪武三十五年(1402年)九月,年僅八歲的朱尚炌與四哥朱尚烐(音zhou)、五哥朱尚灴(音hong)一道封王,朱尚烐為興平王,朱尚灴為永壽王,朱尚炌為安定王。
寫到這里阿越有個疑惑,《明太宗實錄》顯示朱樉諸子之中,反而是年幼的三個兒子先受封,年長的次子朱尚烈、三子朱尚煜后受封,這很不合常理。所以不由懷疑朱尚烈、朱尚煜早在洪武朝或建文朝已經獲封郡王,永樂元年(1403年)對二人的冊封屬于改封,畢竟有先例可循。晉恭王朱棡第三子朱濟熿的平陽王爵號,與朱尚炌兄弟同日獲封,在此之前他的爵號為昭德王。
“甲申,封秦愍王第四子尚烐為興平王,第五子尚灴為永壽王,第六子尚炌為安定王。改封晉恭王第三子昭德王濟熿為平陽王,封恭王第七子濟熇為廣昌王。”(《明太宗實錄》)
永樂七年(1407年)正月,明成祖命秦王朱尚炳給14歲的朱尚炌舉行冠禮,宣告他成年。
永樂九年(1409年)三月,16歲的朱尚炌赴京朝覲,在京師一呆就是八個月,直到當年十月才辭陛歸國。正常情況下,宗王朝覲,停留京師的時間在十天左右。朱尚炌之所以在京師逗留這么長時間,是因為皇帝四叔要親自幫他解決婚姻大事。當年九月,中兵馬副指揮王迪之女被冊封為安定王妃。
朱尚炌攜新婚燕爾的妻子回轉西安時,想必可以春風得意馬蹄疾來形容。
意圖謀害侄子造反
秦愍王朱樉作為老朱的嫡次子,為諸藩之長,倫序僅次于懿文太子朱標。在朱標一系被打壓后,理論上他這一系才是皇位的第一順位繼承人。因此秦藩雖然不像老三晉恭王朱棡一系那樣與燕王朱棣劍拔弩張,可在對方通過造反成就帝業(yè)后,依然享受到了與晉藩一樣的待遇,為朱老四重點關注的對象。
秦愍王朱樉劇照
朱尚炌的大堂兄晉王朱濟熺,被四叔聯合三弟平陽王朱濟熿搞下臺,廢為庶人,一輩子都沒能復位。朱尚炌的大哥秦王朱尚炳,也多次遭到四叔的敲打。永樂九年(1411年)二月,因為朱尚炳對使臣態(tài)度傲慢,朱老四以輔導不力為由,下令逮捕王府屬官,并對他發(fā)出“齊王拜胙,遂以國霸;晉侯惰玉,見譏無后”的警告。朱尚炳大懼,連忙赴京請罪,獲得寬宥。
朱尚炳遭敲打的次月,朱尚炌赴京朝覲,一待就是八個月,并在四叔的眼皮子底下解決了個人問題。阿越有理由懷疑朱老四有拿二支的小侄子當秦藩版“平陽王”用,對付秦王朱尚炳的意圖在,只不過還沒來得及實施,朱尚炳就已去世,新任秦王只是個乳臭未干的稚子,可以隨意拿捏,于是計劃終止。
皇帝四叔熄火了,可朱尚炌并不這么想,他決定發(fā)揮自己的主觀能動性,并且將目標定得更高。
永樂十六年(1418年),時年25歲,正年富力強的朱尚炌聽信術士之言,自認有天命在身。正所謂皇帝輪流做,今年到我家,既然你朱老四當年能靠造反起家,那就怪不得侄兒有樣學樣了,所以四叔準備好面對疾風吧。
為此,朱尚炌暗中籌劃了一個宏偉的謀反計劃:
第一步:“招納逃亡,私造印信,編立字號”,積蓄基本力量;
第二步:毒殺秦王朱志堩這個大宗,及興平王朱尚烐、永壽王朱尚灴兩個在世的哥哥等,消除本支系中對自己構成威脅的人物,奪取西安三護衛(wèi)的指揮權;
第三步:擒殺陜西都司、布政司及按察司等地方大員,徹底控制西安府這座西北重鎮(zhèn);
第四步:奇襲關中的東大門——潼關,誅殺鎮(zhèn)守此地的成山侯王通,切斷東方進入關中的主要孔道,將關中平原打造成基本盤;
第五步:北上突襲寧夏,殺掉與四叔關系親厚的十六叔慶王朱栴和寧夏總兵寧陽侯陳懋,奪取慶藩的寧夏三護衛(wèi)和寧夏駐軍。
這個計劃完全當年靖難之役的翻版,真要能夠達成,朱尚炌的戰(zhàn)略勢態(tài)比之當年的燕王朱棣不知道要好多少。畢竟只要封閉潼關,就可以割據西北,擁有一個安全的大后方,不似靖難之時燕王的老巢北平府完全暴露在朝廷大軍的眼皮子底下,多次遭到攻擊。
奈何,安定王朱尚炌不是燕王朱棣,朱老四也不是朱允炆這個眼高手低的貨所能比擬的。剛跨出謀反的第一步,就因為“縱容軍卒殺掠良民,占官民田土,強奪人妻女”等事鬧得滿城風雨。而明成祖這么多年來向西安三護衛(wèi)滲沙子的動作也不是擺設。
西安城墻
當年十二月初七,西安中護衛(wèi)百戶張誠、小旗孫成密報朝廷,宣稱安定王朱尚炌意圖謀反。明成祖聞訊立馬派親信太監(jiān)朱興火速趕往西安,召朱尚炌進京詰問。
樂十七年(1419年)正月初八,安定王朱尚炌抵達北京,在事實面前供認不諱,最終被廢為庶人,發(fā)配南直隸泗州(今安徽泗縣)守祖陵。起初有多囂張,結局就有多狼狽。
“至是,上面詰之,尚炌皆引伏。廷臣交章劾奏請誅之,上以秦愍王故,不忍加刑。但免為庶人,令往泗州守祖陵。升告者張誠登州衛(wèi)指揮同知,孫成為義州衛(wèi)指揮僉事,賜冠帶、衣服。”(《明太宗實錄》)
安定庶人二三事
明祖陵位于泗州盱眙縣,為明太祖朱元璋高祖德祖玄皇帝、曾祖懿祖恒皇帝和祖父熙祖裕皇帝三代帝后的衣冠冢。受《皇明祖訓》庇佑的宗室不可殺,只能囚禁。此時鳳陽高墻還未建成,對犯罪宗室的安置各不相同,有收攏于京師的,有囚禁于中都鳳陽宮中的,有發(fā)配先王墳園的等不一而足。故此將新出爐的安定庶人朱尚炌安置到泗州守祖陵,實屬正常。
永樂二十二年(1424年)七月,明成祖駕崩,新上臺的明仁宗朱高熾相對寬容,認為朱尚炌這個堂弟孤苦伶仃地在祖陵一待就是五年,實屬可憐,遂派人將其家屬送往泗州完聚。
然而朱尚炌并不領情,四叔一去自覺頭上的那座大山就此卸去,竟肆無忌憚地在泗州胡作非為起來。庶人是宗室之中地位最低的一檔,降無可降,大事不了被皇帝陛下臭罵一頓,除此之外你能奈我何。所以只要肯豁出臉去,庶人照樣可以很逍遙。
正所謂忍字頭上一把刀,明英宗即位后,歷經洪熙、宣德兩朝,忍讓了十年的泗州官員終于忍無可忍,向朝廷控訴安定庶人的惡行。對此朝廷也很無奈,一番商議下來選擇將他一家子發(fā)配秦愍王墳園,讓身為大宗之主的秦王親自處理這個燙手山芋。
“(正統(tǒng)五年七月)甲辰……秦王志(土絜)奏:‘庶人尚炌先因謀為不軌,發(fā)泗州為民。今不守禮法,又遣回狹西守秦愍王墳……’”(《明英宗實錄》)
朱尚炌當年造反不成不說,還意圖謀害秦僖王朱志堩,并導致西安三護衛(wèi)遭朝廷清洗,是以朱志(土絜)本就不見待自家六叔,自然不愿接收這個麻煩之源。于是乎有了文章開頭的那一幕。被皇帝拒絕后,朱志(土絜)變著法地折騰安定庶人一家,意圖將其甩開。
正統(tǒng)五年(1440年),秦愍王墳園傳出庶人朱尚炌長子毆打母親王氏致傷,朱志(土絜)如獲至寶,也不關心事情究竟因何而起,徑直將此事上報朝廷,稱其“不孝兇惡”。
明祖陵
不孝乃是重罪,明英宗指派錦衣衛(wèi)指揮徐恭前往西安,押解朱尚炌長子押解赴京審問。至于其余安定庶人,依然安置于秦愍王墳園。
眼見甩不掉這個包袱,朱志(土絜)再生一計,于當年七月上疏宣稱安定庶人一家人口眾多,本府錢糧不足,難以供應衣食,請朝廷設法解決。對這個賴皮的親王,明英宗也是無語,只得命陜西布政司負責安定庶人的衣食。
在皇親武定侯郭玹等人的審問下,朱尚炌長子傷母事件很快就有了結果。事情的起因是,朱尚炌長子因被囚禁于這方寸之地,加上生活困苦,悲從中來遂借酒消愁。結果愁更愁,一頓悶酒下肚,不僅與弟弟起了沖突,還誤傷前來勸架的母親。當年九月,明英宗下旨將朱尚炌長子放回西安交由其母處置,同時告誡秦王要厚待安定庶人。
“朕今恭體太祖高皇帝之心,特宥遣歸,令其母以家法自治。繼今叔宜深體愍王之心,厚待其母子兄弟,勿令失所,則叔之令德也。”(《明英宗實錄》)
行文時,之所以一直以朱尚炌長子相稱,是因為直到此時第二代安定庶人都是一群無名氏。朱志(土絜)連名都不愿意幫他們請,自然更不會幫其請婚,以至于這群堂弟堂妹直到三四十歲都沒能成婚。連地方官員都對秦王的無情看不過眼。
景泰三年(1452年)七月,陜西布政司奏稱,秦藩已故庶人朱尚炌有子女十人,皆未成家,請準許他們于軍民之家自擇婚配。明代宗下令將他們放出,“依秦府居住,聽本府主婚”。
“壬辰朔,狹西布政司言:‘秦愍王子、故庶人尚炌男女十人,皆未有室家,請如詔令,于軍民之家自擇婚配。’從之。時其長女年四十,長子年三十六矣。”(《明英宗實錄·廢帝郕戾王附錄》)
朱尚炌死于何時,史籍未載,但可以肯定的是必然在景泰三年七月以前,因為陜西布政司在奏疏中,對他的表述為“故庶人尚炌”,而非“庶人尚炌”,且此處為這一稱呼第一次出現于史端。
阿越說
安定王朱尚炌作為親王之子、首封郡王,本可以讓自己、讓子孫后代過上豐衣足食的生活。可他野心太大,當棋子不成,竟然不自量力地想當棋手,最終落得個被廢為庶人,可謂是咎由自取。由于意圖謀害侄子,自己遭罪不說,還累及子孫后代,促使秦藩形成不給庶人請名的傳統(tǒng)。
“(萬歷十七年九月)辛亥……禮部言:‘庶宗請給名糧,必先奏報,各府皆同。獨秦府奏報止于中尉,不及庶人。以故請糧必須行勘,往往有得不得之異。今后合奏報如例,庶法令畫一。’從之。”(《明神宗實錄》)
夜幕下的西安城墻
既然秦藩大宗不肯為安定庶人解決“名糧”問題,那么只有地方官府代勞。比如成化十年(1474年),陜西巡撫馬文升奏稱,安定庶人一支經過多年發(fā)展合計人口45人,原先歲支糧計162石,廚料銀486兩。他建議通通折成口糧,按月支給,每月每人給予二石五斗五升。此議獲得朝廷支持。
宗室庶人名為平民,卻依然能夠得到朝廷的照顧,甚至有人借著身份惹是生非。可以說明后期財政的崩潰,朱家子孫上至親王,下至庶人,人人都貢獻了一份力量,所以“雪崩的時候,沒有一片雪花是無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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