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認識你自己”是古希臘流傳至今的箴言，人們渴望在流動時空中找尋獨一無二的自我坐標。然而，在經(jīng)歷了口語傳播、文字傳播、大眾傳播到網(wǎng)絡傳播，如今人類已步入“媒介化生存”階段，真實與虛擬、主體與客體、身體與世界的界限被消融。那么在混沌模糊的邊界線處，“自我”在哪里呢？我們應該如何認識“自我”呢？這又是一個怎樣的“自我”呢？

面對社會場域日趨多元化和復雜化，每個人都需要在這個世界大舞臺中扮演不同的角色，在不同身份和面具的交錯與撕裂下，這種不斷對“自我”的尋根狀態(tài)愈發(fā)凸顯，人們不禁好奇哪一個角色才是真實自我（True self）。需要注意的是，這個“自我”不是單單從個人意識直接浮現(xiàn)的，而是通過個人與他人的人際交往和日常生活實踐，演繹出來的一個如戈夫曼所言的理想自我（Ideal self）。當戈夫曼的思想靈魂來到網(wǎng)絡時代，根據(jù)其擬劇理論中的前臺與后臺的劃分，前互聯(lián)網(wǎng)時代微表情、眼神等不可控的前臺因素在其中似乎已被消解，如今社交媒體提供給我們一個可以精心設計理想化自我的場域。但隨著社交媒體深度嵌入日常生活，人們似乎被龐雜的關系網(wǎng)絡、社會心態(tài)等因子所束縛，在固有網(wǎng)絡中呈現(xiàn)一個真實自我似乎已成難事，繼而轉(zhuǎn)向?qū)ふ乙粋€新的賽博基地，而社交媒體“小號”便是一個極佳的“世外桃源”。

“小號”即社交媒體中的非主用賬號，是在作為主用賬號“大號”之外單獨開設的一個或多個賬號，也是一種非常態(tài)的社交媒體使用方式。社交媒體小號如同一個個分割的賽博身體，通過這個賽博棱鏡在不同側(cè)面照射出本體的真相。本文主要探討的是微博小號，微博小號作為社交媒體小號的一種典型類型，既是一種依托于平臺的內(nèi)容生產(chǎn)方式，也是一種基于現(xiàn)實主體延展的新自我。基于此，我以“自我呈現(xiàn)”作為主要線索，從個體主觀動機與微博小號客觀機制出發(fā)，看個體是如何呈現(xiàn)和尋找自我的？以及這背后技術、關系和自我之間有怎樣的聯(lián)系？

關系動機驅(qū)動個體轉(zhuǎn)向微博小號表達“真實自我”。西方文化更關注“個體”，以自我需求先于他人需求，對于自我認知和呈現(xiàn)來源于自身特質(zhì)，并且受自主動機驅(qū)動，當個體自主性需求被滿足時，其愿意展示真實自我。然而，在東方尤其中國社會，個體根據(jù)“關系”來展示自我，這些關系是以自我為中心，由近推遠的網(wǎng)狀差序格局波紋所確立，不同關系程度會劃定個體愿意展示自我的界限。微博，常被稱為一個弱關系社交平臺，但通過“關注”、“檢索”、“好友推薦”等功能，在微博中亦可搭建起一個強關系的熟人網(wǎng)絡。

但隨著新的關系網(wǎng)絡特別是強關系網(wǎng)絡的延展，個體網(wǎng)絡行為會受到更多注視，這也為個體自我呈現(xiàn)賦上新的情景規(guī)范和要求。在東方價值觀里，個體重視與環(huán)境的和諧程度，并且希望自己能較好融入社會關系中, 并且受儒家文化與集體主義影響，個人在社交場合的自我表達亦受壓抑。因此，當社會關系不斷延伸，個體時刻處于表演和自我審查的緊張狀態(tài)，這時關系負擔與社會壓力將會臨到個人，甚至導致社交倦怠。比如，當我頻繁更新微博，會被認為是一種情緒不穩(wěn)定且心理不成熟的表現(xiàn)，然而我并不希望被他人如此看待，所以我會選擇減少更新頻率，甚至轉(zhuǎn)向開通新的賬號來表達自我。

這時，微博小號便為個體提供一種“反連接”（Anti-connection）的新選項。反連接可以根據(jù)具體情景選擇性地斷開個體負擔鏈條，恢復個體的自由空間或私人空間。一方面，過度連接會導致個體社交倦怠，但個體可以通過無關系連接的微博小號進行社交休憩，微博小號便為個體了提供一個匿名化獨白式書寫空間。個體甚至可以通過限制微博瀏覽權限等功能，使用微博小號進行“自言自語”，抒發(fā)真實自我。比如，個體可以通過微博進行情緒宣泄、追星、抽獎等行為。另一方面，個體亦可以從以己為核心的關系網(wǎng)出發(fā)，隔離不同觀眾，在微博小號中重新搭建新圈子網(wǎng)絡，有選擇地、有區(qū)別地進行自我呈現(xiàn)。尤其當個體自我表達內(nèi)容偏向私密性時，誰能夠看到該內(nèi)容便顯得尤為重要。這便是由個體通過差序波紋進行“關系賦值”，個體更愿意將真實的自己展現(xiàn)給信任或親密的人。從個體行動與關系牽制的角度而言，微博小號似乎能讓個體“不負如來不負卿”。

個體亦可以通過微博小號包裝并展示“理想自我”。根據(jù)戈夫曼“給予”與“流露”的概念，在現(xiàn)實生活面前，對自己進行偽裝是一件不易之事，破綻會輕易“流露”出來。然而社交平臺將人們的“給予”權力強化，人們可以對自己的形象、行為進行一系列的修飾和美化。為避免前臺的暴露，通過不為人知的微博小號，人們可以肆意發(fā)揮自己的想象力創(chuàng)造出一個“虛擬身份”，并且根據(jù)這個身份進行一系列劇本的編寫。微博小號如同一張張形色各異的面具，個體繪制和選擇不同的面具來上演一個理想化的自我。實際上，人（Person）的原意就來自面具（Persona），虛擬化的微博小號中依然夾雜著個體的真實影子，這既來源于自我差異的彌補，也來源于對社會期待的縫合。

微博小號如同雪莉·特克爾描述的一個“人性游樂場”，在這里個體可以上演自己的獨角戲，可以宣泄自以為的“真實自我”，亦可以戴上面具扮演“理想自我”。微博小號似乎是一個由自我悄悄搭建起的賽博秘密基地，但我們能保證在這個隱秘的角落真的沒有人注視你嗎？還是那些注視的目光都被轉(zhuǎn)化微博右上角的瀏覽數(shù)字被我們選擇性忽視了？所以，我們不禁發(fā)問：通過微博小號我們真的在賽博空間中收放自如了嗎？社交平臺是權力監(jiān)視，也是他人監(jiān)視的“圓形監(jiān)獄”，自我認知在其中被注視、規(guī)訓和反復修正。我們需要記得：“當你凝望深淵的時候，深淵也在凝望著你。”

參考文獻

[1] 孫瑋.媒介化生存：文明轉(zhuǎn)型與新型人類的誕生[J].探索與爭鳴,2020(06):15-17+157.

[2] 梁燕芳,謝天.東西方文化下的真實自我研究：一種關系的視角[J].心理科學進展,2021,29(05):894-905.

[3] Yang, K. S. Chinese social orientation: An integrative analysis. In T. Y. Lin, W. S. Tseng, & E. K. Yeh (Eds.), Chinese Societies and Mental Health[M]. Hong Kong: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1995:19-39.

[4] 翟學偉. 關系與中國社會[M]. 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 2012:77-82.

[5] 彭蘭.連接與反連接:互聯(lián)網(wǎng)法則的搖擺[J].國際新聞界,2019,41(02):20-37.

[6] 孟飛,彭昱劍.技術、關系與真實自我：以青年分享APP個人年度使用報告行為的訪談研究為基礎[J].新聞與寫作,2021(11):56-66.

[7] 歐文·戈夫曼. 日常生活中的自我呈現(xiàn)[M]. 北京: 北京大學出版社, 2016:2.

[8] 楊桃蓮.微博空間中“理想自我”的建構(gòu)[J].新聞大學,2013(04):117-122.

[9] Turkle S . Life on the Screen: Identity in the Age of the Internet[M]. Simon & Schuster Trade, 1997.

圖片：網(wǎng)絡來源

文案：鐘雅晴

編輯：呂凱莉

審核：李瑋

李佳倫

蒲海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