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說我站在鴨子家門口尖叫,有朋友猜是房子收拾得太整齊太漂亮,我被驚到。善良的人們啊,正相反,我,基本上是踏進了一個垃圾堆。
鴨子的房子的格局是一間小起居室,包括開放式廚房,起居室一側是干濕分開的洗手間,另一側推拉門進去是兩間臥室,拜一場世紀疫情所賜,居家就此辦公成為趨勢,簡直是鴨子這款宅人福音,兩間連起來的臥室,做了臥室和辦公室的功能區別,辦公室雖亂,Flexispot升降辦公桌很是美貌,我老人家寫了一輩子字,都沒有過這么一張專業寫字臺。兩間臥室有一個連通的晾臺,公寓40幾平米的樣子,這在日本就叫2DK,對剛畢業的單身小年輕來說,就算寬敞的了。
這就是2DK的平面圖
鴨子入職公司房補有房租價格限制,就是你想要拿到這個房補,就只能租一個價格區間的房子,不是你想租多貴的房子是你的自由,公司的考量是房租在工資收入中的占比,以不壓縮其他開銷,影響你的生活質量為前提。所以在房補的杠桿限制之下,這套公寓,是鴨子犧牲了通勤元素換來的面積,好在入職培訓這半年,一周才去兩次公司。
這些功能區域區分,是我腦補出來的,目前看到的,就是成山的垃圾堆。已經到貨的家私是一張MUJI的床、一張flexipot升降寫字臺、一臺電冰箱、一臺洗衣機。剩下的就是從舊家搬過來的東西鋪天蓋地的堆在三個空間里,這里面還包括更多真正的垃圾,因為日本垃圾是不能隨時扔的,有厚厚的垃圾日歷,所以搬家生成的大量垃圾,堆在那里慢慢被消化。理解了之前在紐村,我想送鴨子新家一幅畫,她說她什么都不掛,除了扔垃圾日歷。
厚厚一疊垃圾日歷和扔瓶子、瓷器的日子
鴨子2月初碩士論文答辯一結束,就飛紐村了,本來計劃住一個月,再琢磨琢磨,搬家諸事實在來不及,改簽機票提前從紐村回到日本,一到就伙同朋友滑雪去了,滑雪回來才去舊家收拾,這樣把花巨款改簽出來的時間又弄緊張了,舊家是含家私的,并不需要搬運任何家私,只有生活了六年的衣物、電腦和隊伍龐大的廚房用具,也夠鋪排得一天一地。面對越來越近的最后搬家日子,她也只顧上囫圇吞棗裝箱和裝袋。到正日子,租了輛SUV,兩個同學幫忙,運了兩趟,把一切堆在地上,就呼嘯而去吃飯慶祝喬遷之喜去了。
引發我尖叫的,就是堆在房子里的成摞的箱子袋子垃圾堆即景。雖然我提前被打了預防針,房子還沒收拾好,做好亂亂的心理準備,還是引發了我下意識生理性尖叫,我是真沒見過亂成這樣的這陣仗。難怪蒙奇奇堅持要看我的反應。
我困惑地說,這也好幾天了,你是怎么住的啊,就在垃圾堆里跳躍生存?她說有床能睡,有洗衣機就有干凈被褥,有冰箱爐灶就可以做飯,有浴室可以洗澡、有一個小小地桌,可以坐在地上吃飯,亂點怎么不能過活人啊。你光看亂,櫥柜里廚具就位了吧,洗手間和浴室挺干凈的吧,一套空公寓建設,不得一點點來嗎。
雖然已經夜了,但因為我連打開箱子的空間都騰挪不開,強迫癥發作,時差也忘了,開始收拾,不管怎么樣,要把臥室收拾出來,我怎么都不能在垃圾堆里睡覺。臥室里一地的袋子,打開都是衣服,一件件把它們掛到衣柜里,這時候鴨子在幫我換床品,好歹她記得我最在乎的事,把床品洗干凈了,被子曬過,她自己在辦公室打地鋪。衣服掛了一半,腦子已經成一瓜漿糊,只好洗洗睡。
沒睡幾個小時時差五點鐘就把我給揪將起來。強行在客廳刨出一米見方的空檔,把小地桌支在客廳,燒水,做掛耳咖啡,烤黃油面包,吃完,又泡了壺茶,坐在地上默默喝了一小時,然后在垃圾堆里做了個操,好像元氣有點回來,開始收拾廚房。蹬著梯子,把鴨子豐富的食材儲備,落柜為安。當天飯桌到貨,送貨安裝師傅把自帶棉墊子鋪在地上操作,安裝時候不傷地板,不用說,為這塊墊子能鋪開,又是怎么一番騰挪一地的垃圾堆,我心里其實是很羞愧,讓陌生人看到了這么亂的房子。隨后三天,螞蟻啃骨頭一樣,一點點把臥室起居室和廚房都清理出來了,鴨子辦公室的收納柜和書架因為還沒到,地面仍然以垃圾堆為主。要啥找不到啥,有時候我幫鴨子找到了什么東西,她驚奇地說在哪里找到的,我就說某某垃圾堆,因為不止一堆。
餐桌到貨
要問我每天吭哧吭哧收拾的時候,鴨子干什么呢?她在上日語課,4月份入職前公司安排了一天六小時商務日語網課,我聽著好像就是在教職場怎么說話,怎么跟客戶交流。所以白天她完全沒空,只有晚上和周末可以安排點節目。
好在這次來日本,基本沒有旅人心態,兩周來很少往外跑,最多騎車去超市買菜,回來做飯,飯后河邊走。鴨子公寓旁邊是一條河,叫野川,名副其實是很野的一條河,河床一半春水,一半青草翠翠,水中水鳥和鴨子歡騰,河畔的櫻花向河中心水潑出去一樣開放,從初初綻放,到滿樹盛開如煙如云,到盛極而衰滿地落櫻易逝之美,一天一個樣,這樣空氣中都是櫻花瓣的季節,語言可以退席了,既然無力描述。
還在她的日語課結束和入職的幾天空隙,開車去川越玩了一趟,沒別的,櫻花滿花。
二
3月24號,去鴨子學校參加畢業式,我穿了六年前參加她大學開學典禮的同一條裙子,除了還能穿進去之外,還因為這個季節就這么一條稍稍正式一點的裙子。
左,六年前,右,六年后
鴨子說,因為是理工科大學,女生少,畢業式上你看不到綜合大學女大學生成群結隊穿著畢業和服的盛況,還是看到了一些,很有感覺。
先跟著鴨子去研究室還電腦主機,見下她的教授,教授說完荃是個很特別的好學生,學習很努力,祝賀圓滿完成學業。出來門外,鴨子說他就是跟你一客氣,不用當真。我也知道,鴨子怎么都不會是一個多么全力奔赴的人,最善于得過且過,吃吃喝喝,其他都不太放在心上,不管怎么樣吧,一個人在異國按時按點把學業完成,也很滿意了,沒啥可抱怨的,從一個胡天海地的野小孩,長成一個要自食其力的社會人了,不是不感慨的。
然后趕去禮堂,大學入學式的時候,因為本科人多,家長都沒能進禮堂觀禮,是在另外一處看的投屏。然后本科畢業式因為疫情鬧的,也沒來成。
這次博士和修士(研究生)畢業式,人數少很多,所以所有人得以進禮堂觀禮?,F場那叫一個鴉雀無聲,能理解我感受吧,這么“嗨翻”的事,禮堂里也太安靜了。刷過很多美國大學生畢業典禮小視頻,臺上臺下各種翻筋斗打拳嗷嗷叫,以為類似呢,沒想到全場安靜得針尖掉地上都能聽到,日本民族性太特別了。然后校長講話,學長講話,畢業生代表講話,把我給困死了,日語音調起伏很小,我也聽不懂,只有謹慎和規則,形成一種強力催眠療效,加之我的開會功一向抱歉。
博士和修士畢業典禮前是本科畢業典禮,一個剛參加完本科畢業的典禮韓國男生笑瞇瞇等在禮堂門口,是鴨子的大學同班同學,因為回國服兵役,所以今年本科才畢業,他要回韓國了,過來跟曾經的大學同學告別。后來還有一個中國男生,給鴨子留言,說他要回國了,問鴨子要不要他的可以手沖咖啡的自動熱水壺,因為壺的顏值頗高,鴨子欣然笑納。他也是鴨子的大學同班同學,今年才本科畢業,鴨子說這個男生特別有人文氣質,不該選擇理工科,如果選文科不會晚兩年畢業。鴨子她們學校本科按時畢業率才百分之三十,都是有這樣那樣的原因,鴨子說這很常很正常,你不要大驚小怪。我說我啥也沒說啊,她說你不說我也了解你想說什么。
鴨子身邊有了一群好朋友,親密無間的,她的大學和研究生同學晨晨跟我講她跟鴨子關系破冰的那一瞬間。晨晨因為做了個膽囊手術,所以本科比其他同學晚入學一個月。她說跟同學都還不熟悉,注意到鴨子每天我行我素獨來獨往的,對她很好奇。有天在在教學樓,看到鴨子在前面,她叫了鴨子一聲,鴨子沒聽到,又嘹亮地喊了聲,她說明顯感覺到鴨子渾身震了下,站住回頭張望。兩個女孩子的友誼就此展開,后來晨晨的好朋友東大的蒙奇奇還有明治的思思,也成了鴨子的好朋友。六年完全徹底的獨立生活,成功打通了鴨子性格中的任督二脈。
全校博士和修士的畢業典禮結束后,鴨子回研究室領修士畢業證,研究室里黑
鴉鴉一屋子以男生為主,我說你們研究室沒有第二個女生嗎,鴨子說今年大四
又招來一個女生。
最后去東大匯合也是今天畢業的蒙奇奇,我請三個姑娘吃泰國菜,慶祝她們修士畢業,開始新生活,三個好朋友,鴨子和蒙奇奇都將入職,晨晨讀博走科研的路。
晨晨對兩個好朋友說,你倆都工作了,茍富貴哈。那倆姑娘說,就你最優秀,未來不可限量,茍富貴哈。
晨晨說,我讀博,是因為不知道自己是適合做研究還是進企業,所以再給自己一點時間。如果博士讀下來,不想做研究了,希望那時候你倆已經在企業站穩,可以推薦我入職。日本企業有內部推薦人的機制,如果有人推薦會比自己申請有比較大的加分。
鴨子在日本呆得挺踏踏實實,我在紐村怎么都勾引不了她。感覺艷光四射又豪爽自律的晨晨是想再多看看世界的,讀修士期間,已經受邀歐洲美國頻繁參加全球范圍學術活動,她那種將走得很高很遠的女孩子,我能感覺到。
晨晨和蒙奇奇是從幼兒園就認識的好朋友,她們來自江南水鄉那種舒服安逸,人人都互相認識的小城,父母都在城中待遇最好的企業工作。晨晨說她媽媽并不希望她越跑越遠,希望她回到小城考進父母的單位,平凡普通安穩地過一生。媽媽每次見面都說,你看誰誰誰,都怎么怎么樣了。無外乎結婚生子,職業升遷。晨晨說她已經無法回頭,不能回到那種沒有什么隱私的小地方生活。我說有了學術成績,有機會看外面的世界,你父母應該為你自豪啊。她說,他們一方面以我為榮,一方面又希望我回到身邊。
晨晨說我媽媽是那種顧家的好妻子,好媽媽,在單位是領導,但為了我,她拒絕外派,也就終止了職場前程。她是一個有能量的女人,但為了家和我,放棄了自己。我很感激和尊重媽媽,但不想做這樣的女人,我不知道我將來會不會有孩子,如果有,我也不會為了孩子,拱手放棄自己的前途。我說你媽媽應該也不一定完全是因為你,放棄了職場前途,她就是做了更想要什么樣的生活的選擇,人這一輩子都是要時時做選擇的。選擇就意味著放棄一些東西。
蒙奇奇說我正相反,我媽媽是家的吉祥物,說話奶聲奶氣,可愛了一輩子的女人,父母感情特別好。她雖然是獨生女,但是被忽略著長大的。雖然小時候不怎么會總結那個感受,但是內心里一直是有個盲區,那個盲區里,她是透明的,父母才是彼此手中的寶兒,而不是她。她說,所以我想將來我如果有孩子,我會更關注他(她)一點。這個感覺,我有點熟悉。
我第一次聽著這個年齡段的孩子說到父母。覺得很有意思,對她們說人就是這樣,總是希望能矯正代際間的缺憾,然后同時在制造新的缺憾。我轉頭問鴨子,你對媽媽有什么怨念嗎,鴨子說還真沒有,覺得你挺好,不太管我,給我最大的自由。我舒了口氣,希望沒隱瞞什么吧。
吃完飯到離得很近的鴨子公司研修部探頭探腦了下,從四月份入職到十月份,公司新人入職培訓將在此展開。
最后我自己在小雨中回家,三個姑娘去晨晨家打游戲(本來說要去唱K,回來下雨有點冷,就改晨晨家活動了),估計通宵了。
后面的私貨:
周日跟鴨子三個同學,一男四女逛南大澤outlets,猜娃們第一件事干嘛?時間當不當正不正的先找吃的,一人先來碗拉面,說逛逛就消耗掉了。
三年沒買衣服一朝大爆發,試衣服一開試衣間簾子三個丫頭的臉湊在那兒等著看,待遇啊還是看笑話啊這是。在南大澤,包括上周日去御電場outlets,買的都是我年輕時候熱衷的披披掛掛oversize風格,也是我這些年早已老老實實穿合體基本款,架不住被小姑娘們一頓洗腦,接下來見到我的親要有發現我著裝為老不尊的思想準備啊。
我的四個美少女美少男逛街伴背影,其中那個男生是北京人,他說他現在感覺有兩個鴨子。我的朋友也說鴨子是我的青春版,雖然我的青春小鳥一樣一去不復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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