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歷十二年(1584年)十二月初九,禮科都給事中萬象春上疏彈劾崇王朱翊(金爵),稱他派本藩承奉高朝入京行賄,目的是為改封世子。結果崇王還沒怎么滴,朝中就有人為此哭天搶地地喊起了冤。禮部儀制司郎中(司主官)趙世卿上疏表示自己沒有受賄,請求皇帝準許他辭職以證清白。他之所以急吼吼地跳出來進行抗辯,是因為儀制司執掌“禮文、宗封、貢舉、學校事”,是宗室請封事務的直管單位,崇王為改封世子而行賄,他是絕對繞不過去的人員。明神宗得奏,立馬進行慰留,表示“該科參究王府,指稱員役原不及部,何必辯”,讓趙世卿安心工作。
紫禁城皇極殿(今太和殿)
從明神宗的態度來看,朱翊(金爵)為改封世子而行賄,應當確有其事。那么他為何要如此做呢?是與現任崇世子不和,還是有其他不得已的苦衷?
秉承崇藩遺風的“宅男”
朱翊(金爵),又是一位打不出名字的宗室,生年不詳,為崇莊王朱載境嫡長子,生母崇莊王妃成氏。嘉靖二十八年(1549年)十二月,受封崇世子。
嘉靖三十六年(1557年)四月十二,崇莊王朱載境薨逝,在位19年,享年40歲。次年七月,崇世子朱翊(金爵)襲爵。南城兵馬指揮宋惟治之女宋氏,同時被冊封為崇王妃。
連續兩代崇王在先王小祥(周年祭)之后就得以襲封,而無需等到服孝期滿。這等恩遇,很多宗王不顧臉面上疏奏請都求不來,可見皇室對崇藩必然比較親厚。
王世貞在《弇山堂別集》中稱崇藩“簡靖恭三王并有賢聲”,《明史·列傳第七》也稱“三王并有賢名”。從第四代王崇莊王朱載境經歷觀之,也可以稱賢,“莊”這個蓋棺定論也體現了這一點。總之,崇藩受封汝寧府百年來,一直遵順上意,安安分分地窩在汝寧做個靜靜的宅男,沒給皇帝、給朝廷惹出什么麻煩來。估計這也是兩代崇王無需服闕就得以襲爵的緣由。既然當“宅男”好處多多,朱翊(金爵)這位新任崇王,必然也會秉承先輩的遺風。
想要當好頂級宅男,一個舒適的安樂窩是必不可少的。萬歷二年(1574年),朱翊(金爵)上疏朝廷,請求對王府進行大修。
明初,宗室人口寥寥無幾,朝廷對王府的修繕很是重視,每每出錢出力助其一臂之力。隨著宗室人口的膨脹,朝廷對藩王的支持變得吝嗇起來,先是只出錢不出力,后又定下王府五十年一修的規矩。
明代王府
崇王府于成化十年(1474年),在原秀王府的基礎上改建而成。嘉靖二十年(1541年),有過一次大修。當時朝廷開特恩,讓河南方面出銀八萬九千兩,并投入勞力助崇藩進行修繕。
此次請修王府距上次大修,僅過去30余年,還沒到重修的年限,故朱翊(金爵)非分之想引起了明神宗的不快。他表示現如今朝廷兜里空空如也,百姓也貧苦困頓,因此連皇家工程都被叫停,目的是為力行節儉,與民休息。何況目下連宗室祿糧都不能保證。為國藩屏、爵高祿厚的親王,自然也應當與國家站在同一戰線之上,以體恤百姓為要,“豈可紛紛請乞”!
可崇王畢竟是自家宗親,明神宗也沒有做絕,下令撥給白銀二萬余兩,不足部分及所需勞役讓崇藩自行解決。
“(十一月)壬辰……議佐修崇王府第。上謂:‘今年財匱民窮,朕概停工作,力行節儉,務與天下休息。且宗室蕃衍,祿糧尚不能給。親王為國家藩屏,爵高祿厚,亦宜為國恤民,豈可紛紛請乞!崇王第修理,既與五十年之例不合,且先給銀二萬余兩,緊要處所俱已報完。以后著自行撙節量修,不許再行徵派,重困小民。禮部還行與各王府知道。’”(《明神宗實錄》)
這道詔令估計是張居正或李太后以皇帝的名義發出,畢竟此時明神宗尚在沖齡,不太能如此老辣的處理政事。
皇帝夠意思,崇王朱翊(金爵)作為小宗,不管是為投桃報李也好,還是為恭敬事上也好,必要的態度自然會做足。
南海禪寺
嘉靖四十四年(1565年)十二月,崇王朱翊(金爵)上疏朝廷,稱本支宗室困頓不堪,難以度日,身為宗主實在有愧于心,因此請求準許他辭去五百石歲祿,將其充作宗糧發放給本支貧苦宗室。雖然不是第一個,卻也是第一批請辭部分歲祿,以補充宗祿的藩王。是以明世宗立馬給予好評,并“賜敕獎諭”。
“己亥……榮王載墐奏減祿米一千石,崇王翊(金爵)奏減五百石,各補充宗祿。從之。仍俱賜敕褒之。”(《明世宗實錄》)
萬歷二十四年(1596年),又以助工為名,獻銀一千兩,贊助皇帝。
當然,自身利益受損時,朱翊(金爵)也會掙扎一下。
萬歷二十二年(1594年)二月,河南巡撫、巡按因本省遭受重災上奏朝廷,請求對封藩河南境內的周、唐、崇等藩的歲祿進行臨時調整,以適應當前形勢,并提請暫停各藩莊田子粒,也就是田租的征收。
眼見自己的利益即將受損,朱翊(金爵)立馬上疏進行抗辯。
誰知戶科都給事中王德完根本不鳥他,直接按照河南撫按的意思作為戶部覆文上報,提出將崇藩的歲祿中的粟米部分全部折現,粳米部分折現一半;莊田位于黃河以南的暫停收取田租,位于黃河以北的繼續征收。
明神宗“從之”。
面對成憲,朱翊(金爵)不爭不鬧的接受了既定事實。
朱翊(金爵)樂于安安靜靜的當個宅男,可崇藩宗室這個林子大了,保不齊就有人跳出來作妖,給身為大宗的親王惹麻煩。
汝南弘濟橋
萬歷十年(1582年),崇藩的三位女婿,宗人府儀賓張敏、尹怡、趙乾占,聯名狀告懷安王長子朱載垌“擅婚冒祿”等罪,也就是不經朝廷允許擅自婚娶,并冒領俸祿。經過河南巡按御史的覆勘,屬于毫無實據的誣告。三位儀賓為此付出了慘痛的代價,被巡按御史奉旨請去好好地聊人生、聊理想。至于朱載垌雖然沒有查出“擅婚冒祿”,可拔出蘿卜帶出泥,被查實犯有聽信身邊小人撥置,不遵守宗藩法度等問題,因此被罰俸半年。
絕嗣危機
據明末文學家、史學家王世貞統計,萬歷十年(1582年)左右由燕藩發展而來的帝系,雖然存世的藩國有十三家十二王,可有封爵在身的宗室人數一千掛零。這個數量放在整個太祖系藩王之中,只能算中等規模,僅及人數最多的周藩五分之一。之所以會如此,與燕系諸藩宗室出生率相對較低,夭折率較高有關,諸藩之中只有趙藩人數過百,且一家就占了近半,其余諸藩都只有小貓三兩只。崇藩是其中的典型,有爵位宗室僅有18人,只比封國長沙的吉藩好一些。
“崇:河南汝寧府。親王一位,在府懷安等王三位,鎮輔奉國將軍七位,中尉無,郡縣主君七位,庶人無。”(《弇山堂別集·宗室之盛》)
對于一個就藩百余年而言的藩國而言,僅有這點宗室人口,絕嗣危機就是一把懸于頭頂的利刃,指不定何時就會落下。崇藩前四代王僥幸得以避過,到了朱翊(金爵)這里,頭頂的絕嗣利刃變得搖搖欲墜,讓他痛徹心扉。
朱翊(金爵)沒有嫡子,只有兩個庶子,分別為庶長子朱常(氵疌)和庶次子朱常(冰津)(注:此字為上下結構,也有寫作“氵上水下聿”)。
《明神宗實錄》萬歷二年(1574年)九月乙亥條載“賜崇王第一子名太和”,四年三月甲午條載“改封崇王庶第二子泰和王為崇世子”。有人據此認為朱翊(金爵)有三子,長子名“太和”,為嫡出,由于他早夭,才輪到次子泰和王晉封崇世子。但結合實錄萬歷三年四月甲申條,六年四月戊申條,及明太祖欽定的燕系宗室字輩,可以推知朱翊(金爵)壓根不會有名為“太和”的嫡子。所謂“太和”應當是“泰和”之誤,指得就是其庶長子朱常(氵疌)。
真實情況應當是:萬歷二年九月朱常(氵疌)被冊封為泰和王,次年四月汝寧府汝陽縣儒學生員嚴登之女嚴氏被冊封為泰和王妃,萬歷六年(1578年)四月,朱常(氵疌)由泰和王晉封崇世子。
天中山銅表
繼承人問題得以解決,王府也得到修繕,朱翊(金爵)壓力頓消,終于可以按部就班過日子,安安心心當宅男了。可惜世子不給力,薨逝于萬歷十一年(1583年),年紀輕輕就離他而去,關鍵還沒有留下任何繼承人。讓朱翊(金爵)承受白發人送黑發人之痛的同時,不得不再次站出來為繼承人問題奔波。好在身邊還有南陽王朱常(冰津)這個次子,為此他上疏朝廷請求改封朱常(冰津)為崇世子,南陽王妃鐘氏為世子妃。于是就有了文章開頭那一幕。
朱翊(金爵)之所以一定要讓朱常(冰津),因為這中間涉及到一個名分問題。正所謂名不正言不順。大哥去世后,作為崇王唯一在世的兒子,理論上自然是崇王之位的第一順位繼承人,可不定下名分,若是有個意外,到時候哭都沒地方哭去。所以很多宗王寧愿不要繼承人的那份歲祿,也要想方設法的將其提前扶正。
事實上,朱翊(金爵)的擔心是有道理的。就在禮科都給事中萬象春上疏彈劾他的前兩天,禮部就對崇藩的請封提出了異議,表示為避免出現“朦朧情弊”,也就是故意偽造言辭進行遮掩,要求行文河南,命撫按官詳加核查。
關于崇王派人赴京行賄之事,最終結果為查無實證,朝廷也因此沒有深究,可謂是不了了之。可禮部看這個給自己部門帶來麻煩的藩王相當不順眼,因此將他樹為典型,于次年三月上疏皇帝,要求嚴格按照《大明會典》的要求處理宗室章奏,以后但凡涉及宗王請名請封及婚喪這類事,只需通過地方撫按代傳便可,各藩不必派專人到京。
好在經過一番博弈,朱翊(金爵)的目的終究得以達成。萬歷十四年(1586年),次子朱常(冰津)最終被確立為崇世子。請封前后歷經三年,中間多有波折,可謂是好事多磨。此后崇藩再次恢復平靜,一切又在按部就班地延續著。
不想近二十年后,朱翊(金爵)再次被迫品嘗白發人送黑發人的苦澀。萬歷三十年(1602年)二月,崇世子朱常(冰津)薨逝。世子妃鐘氏曾誕下一子,奈何早夭,此后世子宮中再無所出。如此一來,隨著世子的去世,崇藩大宗算是絕嗣了。
對這一結果,別說是朱翊(金爵)這位大宗之主,連世子妃鐘氏都無法接受。在朱常(冰津)去世前幾年,眼瞅著王府久久沒有傳出孩子的嬉笑聲,鐘氏竟主動幫丈夫網羅各色女子,讓他夜夜笙歌,簡直是將堂堂崇世子當成了生育機器。朱常(冰津)沒能熬過老爹,未知是否與此有關。
汝南宿鴨湖
結果有心栽花花不開,無心插柳柳成蔭。朱常(冰津)在世時,無論怎么努力,一幫妾侍都毫無動靜。他去世后,竟相繼查出有五名妾侍有孕在身。
“蓋棺給服惟均,六宮中粉黛,濟濟如銀。近侍諸人,玉鑰金鎖,命啟封塵。見五娥黃面,還疑疾病相侵。召良醫胗視,孕喜皆眞。披紅賞花更新,皷吹導送聲欣欣。啟父王知聞,內外兩司,府縣移文,仍具本奏明君。拜斗祈神,惟愿生帝子王孫。”(《思齊堂琴譜·歷苦衷言·報奏孕喜》)
當年崇世子的五名妾侍相繼生產,誕下四子一女,庶三子未名早夭,庶次子朱由樽未及封爵而夭。最終崇王之位由其庶四子朱由樻(音gui)倫序襲封,庶五子朱由材封河陽王。
兒子盡喪,不想庶孫卻相繼降生,朱翊(金爵)的心情可想而知。當年十二月,他上疏朝廷,請求封庶長孫朱由樽生母黃氏為世子第一妾。按《宗藩要例》規定,世子三十歲無子的情況下,可納二妾以廣嗣。黃氏等雖然誕下王孫,卻不在世子的正式妾侍之列,只能算私納的濫妾,沒有任何名分。理論上濫妾之子并不被認可,沒有請名請封之權,更無法襲爵。朱翊(金爵)此舉就是為掃清這一關礙。
這次禮部和皇帝都沒有為難與他,以“崇王春秋高矣,又素有疾,而世子復沒,幸私收妾黃氏,遺腹生男……繼絕”為由,準其所請。
阿越說
四名庶孫的降生,終于讓崇藩由絕嗣陰影中脫身而出。年事已高的崇王朱翊(金爵)在歷盡悲喜之后,身子骨終于也垮了。望著一家子孤寡老幼,難以主持國事的他不禁悲從中來,隨即上書朝廷,援引唐藩事例,請求由世子妃鐘氏勅理國事。
萬歷三十八年(1610年),崇王朱翊(金爵)薨逝。當年七月十五,朝廷接到世子妃鐘氏奏報后,照例賜祭葬。至于他的謚號,直到次年五月才被賜予,謚曰端。
崇端王生年雖然不詳,可從其父母生平,本人受封崇世子及婚姻等記錄推測,他應當生于嘉靖十七年(1538年)左右。其兒媳、古琴大家崇昭王妃鐘氏以自己生平為藍本,譜就的琴曲《歷苦衷言》中,以“古稀”、“遐齡”等詞表述公公年高,也印證了這一點。
十大名琴之大圣遺音
朱翊(金爵)一生除為繼承人問題,忙碌過多次,做過些許出格的舉動外,其余時間基本躲進小樓成一統,安安分分的當著美男子,扮演這一個宅男的角色,不給朝廷惹麻煩,符合皇家及朝野對宗室的期望。因此萬歷四十三年(1615年)二月,明神宗下旨賜予他碑文,也就是其父崇莊王朱載境孜孜以求的御制墓表,以為天下藩王范。
而崇藩從第二代崇靖王朱祐樒,到第五代崇端王朱翊(金爵),連續四代藩王都是嫡出,在明朝諸藩之中也算較為罕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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