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方金:感謝馮小剛導演來到《四味毒叔》，做一期關于《回響》的“回響”的節目，剛才也聽您說到視聽語言，這次您帶來的視聽語言的升級和更新實際上對觀眾是有沖擊的，不知道馮導看不看彈幕，但我在看這部戲的時候，看到很多網友的彈幕說，感謝馮導給我們帶來了這樣精良的制作，以前大家可能會覺得電視劇沒有那么講究視聽語言，但實際上觀眾現在也需要這種更高的視聽語言。剛才聽馮導介紹，不光是幕前的電影制作級別的視聽語言，實際上在幕后，馮導可能對劇集制作的日常作息也帶來了一個升級。還有馮導談到的長和短的問題很有意思，其實馮導剛剛進入行業的時候，拍《一地雞毛》是十集，《北京人在紐約》是二十一集，《編輯部的故事》二十五集，那個時候這個體量就是大型電視連續劇了，實際上在您后來拍電影的這二十多年的時間里，電視劇在無限的注水和膨脹，有些電視劇集數到了六七十集，甚至到了一百集，您回來拍的第一部劇是三十集，第二部劇是十三集，實際上您在這幾年時間里走過了電視劇這么多年走過的道路，這里邊有廣告收入模式的變化，也有平臺的遷移變化，也感謝馮導又從電影行業給我們帶來了電視劇行業的這樣一個變化。接下來想跟馮導談另外一個“回響”，就是表演的“回響”，我有一次跟您的一位好朋友道明老師聊天聊到表演，我說在您這么多年的演藝生涯里，您跟導演是一個什么樣的關系？或者您覺得有哪些導演能夠給您幫助？他想了想說馮小剛導演在現場是能夠給我安全感，能夠對我的表演有糾偏和幫助的作用的。在《回響》里我覺得這一點感受特別的深，因為像王陽和宋佳這樣的演員都是本色當行，還有兩個演員讓我是有些刮目相看的，一個是朱雨辰，一個是包貝爾，實際上他們都是很好的演員，但他們在這些年來的其他的作品里，我看到的表演的質感沒有像在這部作品里質感性那么強，這些演員到您這兒來我覺得是有一些脫胎換骨的表現的，所以也想聽馮導介紹一下您是怎么指導演員的，跟這些演員是怎么合作的？

馮小剛:小宋佳當然是和王陽兩人共同擔起了這部戲的頂梁柱的作用，我和小宋佳私下里接觸其實挺多的，和她挺熟的，一直沒機會合作，但就是在私下的接觸里，我就感覺她非常真實，不做作。演員和網紅是很不一樣的，她不需要每天弄得像一個時裝模特似的，其實私下里小宋佳穿衣服都是最自在最隨便的那種，言談舉止也是非常爽快。這次拍的時候她就說我能不能不化妝？我覺得在她這個年齡的女演員其實都很在意怎么能保持自己年輕的面容，或者更好看一點，當然她是覺得這樣一個警察描眉畫眼的肯定是不對的，但她能夠提出來不化妝來演這個角色，我覺得她一個是有勇氣，二是我覺得她很自信，她覺得她可以用她的表演來滿足觀眾的期待，而不只是精致的五官。我覺得像宋佳這樣的演員有很好的自覺性，也有很好的悟性，當時我把這個小說拿給她看，她馬上就給了我一個反饋，問我是什么意思，我問她覺得冉咚咚這個角色怎么樣，她說我很想演這個角色。由這個我再說出一個話題，當導演給一個演員一個劇本的時候，如果她有10天沒有回復你，其實你就可以找下一個人，不用再問。因為她可能跟你是熟人，在想怎么婉拒，她沒看上這個劇本，如果她看上了，以我的經驗，如果這個演員覺得角色好，她都不等看完就會馬上給你打一個電話。

宋方金:就像獵人見了獵物。

馮小剛:因為作為導演你不能同時給仨演員，你必須一個一個地去敲門，等到回復之后再找下一個演員，因為也擔心如果兩個人都答應了怎么辦，但我的經驗是，你把劇本給一個演員10天，如果還沒給你回信，大于90%的概率，你再去找別的演員不會發生兩個人都同意的情況。再說回到演員，王陽有一種非常獨特的氣質，有這種氣質的演員還不多。

宋方金:而且這一次他的氣質特別像一個著名的文學評論家謝有順，是廣東的一個文學評論家，這次王陽特別演出了那種儒雅又豐厚的氣質。

馮小剛:對，他身上有那么一種文氣，我在《北轍南轅》第一次認識王陽，我發現他分寸感非常好，演一渣男真讓你恨不起來，所以這一次我就覺得慕達夫這樣一個角色很適合他，在大學里教書，寫文學評論，我覺得和王陽的氣質非常貼合，也和小宋佳形成了一個反差，小宋佳是有點武的，他是文的。很早以前我就朱雨辰知道演戲能力強，這一次也確實印證了他的演技，其實在他和吳優這一對人物的戲上他是出了很多主意的，貢獻了很多好的想法，也非常好地帶動了吳優的表演，臺詞功力也很好，演一個人物的時候，他腦子里想的是很周全的，前后左右。我想特意說說包貝爾，他剛一來的時候有點習慣性地要滑向他慣常的表演方式里頭去。

宋方金:就是抖機靈的那種表演。

馮小剛:對，他老想使這事兒有點包袱，拍攝第一天我就意識到這個，后來我跟他說，咱們這回這個角色，不用有任何一點喜劇方面的努力，你把你習慣的那個東西給收起來，就演這個人物，他說好，我明白了，之后他就再也沒有往外流露過那一切，我覺得這個演員的可塑性還是非常強的。

宋方金:而且這次看他的表演，其實一開始幾個場景我都沒認出那是包貝爾，后來慢慢地就看出來了，這次他整個的表演跟之前有一個很大的反差。

馮小剛:他平常是一個光頭，這回有一個頭套，再加上把表演收到這樣一個比較寫實的路子上來，就會和他的形象拉開一些距離。還有演員啜妮，我跟她合作兩次了，目前來說我認為這個演員是被低估的，她的表演能力和那種穩，在有些方面她是一點都不輸小宋佳的。我是在沈嚴導演的《我的前半生》里，她跟道明兩人的戲注意到她的，然后我問陳道明，我說道哥這個演員怎么樣？他說好，你想用她嗎？我推薦她。我覺得她也沒有辜負道明對她的這樣一個評價，如果趕上劇本人物寫得結實，其實啜妮是能抓觀眾的。

宋方金:對，她是有很強的表演能力。接下來想跟馮導談談咱們這部戲的纏繞敘事，纏繞敘事本身是咱們的一個形式，也是結構上一個重要的關聯，一個是外在的纏繞敘事，里邊也有很多臺詞點明，它實際上是一個層層傳遞的雇兇殺人的外在形式，內在的纏繞敘事其實我們能夠看到很多的人物的勾連和纏繞，像量子力學一樣，這兒發生了一個變化，那兒就發生了一個變化，這也是一個《回響》的主題。而且我發現這一次《回響》在影像上其實是極具寫實的，但很多臺詞和故事的敘述又是較為寫意和文藝的，那么關于這兩種風格的調和，寫實與寫意的纏繞，導演您是怎么想的？

馮小剛:我最早看東西這本小說的時候，它讓我想到了80年代末，90年代初時候很多小說作家寫自己的生活，會在小說里大量引用一些文學名著的臺詞和段落，那時候有那么一種風氣。

宋方金:類似于《晚霞消失的時候》的風格。

馮小剛:我看東西的小說的時候，就讓我想到了那個時代，有點兒知識分子氣，其實從這個文本上說，它有點忤逆迷霧劇場觀眾的欣賞習慣。一方面觀眾要跟著它追兇，一方面它也有對人日常生活中內心想法的偵破，偵破案件，也偵破人的內心，觀眾在看的時候還要梳理自己的情感，這樣的一種方式可能會損失一部分觀眾，但這一次讓我們其實有點意外的就是昨天播完之后熱度值達到了8800多，愛奇藝說非常好，在迷霧劇場現在排在第二位，他們也有點吃驚。其實我覺得可能觀眾對迷霧劇場的這種固定審美也悄悄地發生了一些變化，就像你剛才說的，觀眾其實開始希望他的審美變得更多元一點，對偵破和懸疑這些類型，他開始把他的胡同展寬了一點。我覺得其實我喜歡的作品，在它有一個大的類型的基礎上，其實也雜糅了很多別的東西。

宋方金:類型的融合。

馮小剛:譬如說喜劇，我最近看大鵬的《保你平安》，我還挺喜歡的，整個觀影過程中其實我笑了很多次，但最后我也被大鵬擊中，女兒被同學把褲子扒掉，露出那個胎記來的時候，大鵬的表演確實能夠打動人。所以從一個悲劇的角度說，大鵬的表演比很多擺明了上來就是一個悲劇的作品還要催人淚下，但它又是一個喜劇，所以就互相地在兼容，包括《西線無戰事》是戰爭題材，戰爭的部分拍得還是很棒，但它又不是單純的戰爭片，當然影片總要有一個類型，因為宣傳推廣必須要站穩了類型才好去做文章。但從一個創作者來說，一開始上來，你在拍這東西的時候，反而別太有這方面的一個包袱，我這次是一部懸疑劇，我這次是一個喜劇，我這次是一個古裝劇，這樣的包袱太多了之后你就會把很多手段給扔了，其實應該是總體來說，作品拍完了之后給大家看，它會呈現出一種大的類型來的，這一次我覺得觀眾對這個作品還算是很包容。

宋方金:觀眾是很認可的，因為咱們現在有一句話叫“在上進和上學之間選擇了上香”,實際上這部戲是突破了迷霧劇場一些固有的定式和美學的，等于這次馮導是“在刑偵和推理之間選擇了情感”，實際上是把情感作為隱藏在主類型之后的東西。還想跟馮導談一下纏繞敘事中間地點的選擇問題,因為里邊出現了幾次五指山，因為它是熱帶雨林形態，它的形態其實跟咱們這個故事的纏繞形態是非常合適的，我去五指山的時候就發現有的樹分公母，有一些公樹經過常年熱帶雨林生態中昆蟲不斷的授粉，公樹會變成母樹，它還會出現很多樹跟樹之間的纏繞，榕樹和古藤交叉在一起，其實我覺得《回響》里邊也有很多相愛相殺纏繞的形態，馮導把故事坐落在這樣一個地點是一個什么樣的想法？

馮小剛:當時計劃的合適的開機時間是在冬天，需要協調演員和各方面，本身這篇小說的作者生活在廣西，其實小說整體的味道給我的感覺是很南方的一個城市，因此我就覺得那干脆就在氣候非常穩定的海南島，在海南島的?？?。而且我覺得整個海南島地貌還是挺豐富的，除了我們大家首先會想到的海洋，其實在《回響》里并沒有去拍海洋，海南島有連綿的山、原始森林，也有湖泊，也有一個還比較有規模的城市的架勢，為什么?？诒热齺喴?，因為我們經常說一個城市要有包漿，有的城市就是一個新開發的小區，它可能很好，馬路也寬，所有東西都是新的，但是它沒包漿。

宋方金:沒生長故事。

馮小剛:?？谑且粋€新舊互相纏繞的一個城市。

宋方金:也是個“回響”。

馮小剛:密密麻麻的城中村，加上現在拔地而起的那些現代建筑，加上一些夾在中間的建筑，它有這么三層互相交織纏繞在一起，就使這個城市看上去是生動的，是有煙火氣的，是有包漿的。

宋方金:接下來咱們都知道馮導主演的《忠犬八公》馬上就要上映了，馮導接到《忠犬八公》，這時候您就不是導演了，是人家給了您一個劇本，您是用多長時間決定接這部戲？您是如何去判斷這樣一個故事的？

馮小剛:我也很意外，亞寧和徐昂找到我讓我來演《忠犬八公》，我當時其實就是想知道它落地的情況怎么樣，因為這部片子不管是在日本還是美國，其實那兩版觀眾都很喜歡，很成功。當時我看到劇本之后，我發現他們把它落地到中國來落得非常好，不夾生，很自然。然后我再一看，其實我在演的過程中也沒有更多的要求，主人公在家里頭老婆是很強勢的，孩子也不是特看得起我，我演的這么一個角色，所以他才更愿意和狗說話，跟狗交流。我當時唯一的一個擔憂就是我能不能和狗有很好的一個互動，這很難，因為到開機前也不能決定到底是哪條狗，當然這些狗都長得很像，中華田園犬，就是咱們中國的土狗，你要是跟一條狗去建立感情，只要你拿出時間和足夠的善意來，那狗就會和你有感情，它首先就會脫敏，不警惕你，愿意接近你跟隨你，但當時一共有十幾條狗，我覺得這是一個挺大的難度。但我覺得徐昂是一個特別有耐心的導演，他對狗有耐心，對我也很有耐心，所以我覺得還是個有意思的嘗試，但它不是一個難度太大的角色。

宋方金:感謝馮導來到《四味毒叔》，也希望大家盡快去影院觀看馮小剛導演主演的《忠犬八公》，《回響》也正在熱映之中，希望大家來看一看這部戲，一定是一部出人意料的刑偵推理劇。謝謝馮導。

馮小剛:好，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