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8年底，渣滓洞監(jiān)獄這所“人間地獄”的牢房里，難友們一聽說是“雙槍老太婆”來了，大家歡欣鼓舞，都想目睹一下女英雄的風(fēng)采。

不料，見到這個被傳得天馬行空、神乎其神的奇人時，大家都很失望。

鄧惠中

是的，即使放在今天，人們也很難把一個裹過小腳、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中年農(nóng)婦，與一個時代的傳奇人物劃上等號。

但是，人不是生來就被打敗的，這個纏過足的農(nóng)婦，正因為不屈服于命運的安排，憑借著專注、專心和專一，脫胎換骨地成為了名聞遐邇的“雙槍老太婆”，也成就了一個時代的傳奇！

《紅巖》作者之一的楊益言曾說：

“雙槍老太婆”的原型有3人，分別是鄧惠中、劉隆華、陳聯(lián)詩。她們3人都是共產(chǎn)黨員，都參加和指揮了華鎣山地區(qū)多次起義和武裝斗爭。

我們今天說的人物，她叫鄧惠中，是《紅巖》三個“雙槍老太婆”的原型之一，也是三人中唯一犧牲在黎明前的人。

一個纏小腳的舊式婦女，能夠成為一名中國共產(chǎn)黨黨員，這本身就有些傳奇，可鄧惠中則不止于此，她還是個使刀弄槍、令敵人聞聲喪膽的“雙槍老太婆”，這就更傳奇了。

使她成為傳奇的是，鄧惠中對理想、信念很專注。

她1904年出生于四川岳池縣一家貧窮的農(nóng)家，原名張惠中、張若蘭，綽號“張八妹”，從小務(wù)農(nóng)。

由于封建思想的影響，“女子無才便是德”，從小就被迫纏過足，家中的哥哥都去學(xué)堂讀了書，但作為女孩子她只能干瞪眼。

如果她聽從命運的安排，她一輩子可能都是一個農(nóng)婦。

她選擇了反抗。哥哥們放學(xué)后，她便跟隨他們學(xué)習(xí)，并因此受到了新思想的熏陶。

當時，女孩子到了年齡需要進行裹腳，思想先進的張惠中強烈反對，不過盡管最終她沒有成功裹腳，也在早期裹腳的過程留下了舊傷。

“我的婚姻我做主”。在那個時代，婚姻都是父母“包辦”的，所謂“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在封建思想的壓迫下，張惠中卻敢于與落后風(fēng)俗作斗爭，甚至在那個婚前新郎新娘不能相見的年代，開創(chuàng)了“相親”這種大膽的嘗試。

通過自己爭取的機會，16歲時，張惠中認識了鄧福謙這位小學(xué)教師，并喜結(jié)連理。

鄧福謙是中共早期黨員，在丈夫的影響和教育下，她毅然投身革命，

出于對丈夫鄧福謙的敬仰和深情，她改名為鄧惠中。

以后，在丈夫的幫助下，作為三個孩子的母親，又沒有上過一天學(xué)堂，她硬是靠自學(xué)在1930年考入了岳池女子師范學(xué)校。

延安

1938年丈夫鄧福謙為了抗日救國，突破國民黨的重重封鎖，從重慶去了延安。為了湊路費，她賣掉了僅有的一點家產(chǎn)。

為了承擔(dān)起了撫養(yǎng)和教育三個孩子的重擔(dān)，她白天教書，晚上辦農(nóng)村夜校，一家人日子過得相當清苦。

1939年8月，鄧惠中加入中國共產(chǎn)黨，秘密地從事黨的地下工作。那時兩個孿生兒子才11歲，女兒只有6歲。

為了發(fā)動農(nóng)民參加抗日斗爭，鄧惠中把兒子鄧永義、鄧誠放在家里，托母親照管，帶著女兒又回到了農(nóng)村。

她在農(nóng)村一邊當教師，一邊為黨的工作奔走于窮鄉(xiāng)僻壤之間。由于經(jīng)常住山間的破廟，山水沿著石墻滲下來，屋里非常潮濕，不久，她身上就長滿了疥瘡，一直到她被捕入獄也沒好。

鄧惠中在鄉(xiāng)下工作了四五年，后來工作緊張，把女兒也送回了家。

母親去世后，三個孩子只好獨立生活，飽一頓，餓一頓。每當他們看見別的孩子穿得干干凈凈背著書包上學(xué)，心里非常羨慕。

鄧惠中只有過年才回來住幾天。

由于鄧惠中出色地工作，發(fā)展了一批先進分子入黨，壯大了革命力量。

在她的教育下，三個孩子也先后入黨，二兒子還成為一名烈士。

解放后她女兒鄧葉蕓曾回憶：

記得有一次，媽媽捎信叫大哥去取生活費，約定在半路上某個小店門前見面。我們兄妹三個頭天晚上就睡不好覺，想媽媽也許會順便捎點好吃的東西來，高興極了。
第二天一清早，大哥就起來上路，我們在家里等呀，太陽都落山了，才把大哥盼回來。
原來大哥在約定的地方一直等到下午，還不見媽媽的影子，眼看太陽偏西了，肚子也餓得受不了，才無精打采地回來。
我們一聽說他沒看見媽媽，失望得哭作一團。
我們?nèi)齻€無娘管的孩子生活極其困難，身體一天天瘦下去。
鄰居看到我常常憐憫地說：“這孩子的脖子都像磨盤芯了，她媽媽為什么不回城教書？”
我想媽媽，但不理解媽媽為什么竟忍心扔下我們到山溝里去教書。
有一次，媽媽回家，我終于憋不住問她為什么不照看我們。
媽媽說：“我也想你們！但是，現(xiàn)在有成千上萬的孩子在日本帝國主義的鐵蹄下生活，為了救他們，也為了你們以后能過上幸福的日子，我只好暫時扔下你們，你們要諒解媽媽。”
聽了這番話，我更加敬愛媽媽了。……

使她成為傳奇的是，鄧惠中對做事、工作很專心。

1947年鄧惠中去川北學(xué)習(xí)軍事，回來后發(fā)動群眾，進行戰(zhàn)術(shù)演習(xí)、練兵。

當時已經(jīng)是三個孩子的媽媽的鄧惠中，做夢都想得到一支槍，但就是沒有機會。

她便學(xué)兒童們的辦法，用竹子做了一支假槍，學(xué)瞄準射擊。

學(xué)校內(nèi)每當童子軍用棒當槍操練時，她也跟著學(xué)操練槍上肩、槍放下、臥射、跪射、立射等動作。

為了熟練槍法，她還經(jīng)常秘密地在家后門外的巷道里練習(xí)。她練槍法時，關(guān)上后門，叫大兒子和二兒子在前門外放哨。如有人來，便用早已約定的暗號告知她，好立即停止。

1948年以后，上級黨委派她去指導(dǎo)岳西地下黨支部工作時，支部給了她一支手槍，她喜出望外，愛不釋手。以后，上級黨的書記蔡衣渠又發(fā)了一支手槍給她。

鄧惠中得了這兩支槍后，無比高興。

她抓住一切機會練習(xí)使用，首先是明了槍的性能，再練習(xí)上子彈、下子彈，然后練習(xí)如何攜帶在身上而不暴露，特別是練習(xí)如何做到百發(fā)百中、彈無虛發(fā)。

這就是“雙槍老太婆”稱號的由來。

其實鄧惠中那時還不到50歲，可在那個時候的鄉(xiāng)村，50歲的女人算是老太婆了，加上鄧惠中已經(jīng)有二兒一女，有人叫她“老太婆”，鄧惠中本人并不介意，后來她使著雙槍也在外人面前說“我這個雙槍老太婆”如何如何，“雙槍老太婆”就這樣出名了。

當然，更出名的是她帶領(lǐng)游擊隊一次次把敵人打得落花流水。

“雙槍老太婆”的傳奇多得很。有人說她走路疾步如飛，可鄧惠中其實是纏著小腳的女人，只是參加革命后她把裹腳布撕了，雙腳開始成了“解放腳”。

為了保持行軍時方便和快捷，她走路總讓人感覺是一跳一跳的，所以當?shù)匕傩罩袑Α半p槍老太婆”又有“飛毛腿”之稱。

正是在這個時期，她迅速成長為一名共產(chǎn)主義戰(zhàn)士，成為華鎣山游擊隊的組織者、培訓(xùn)者和指揮員，“雙槍老太婆”的名號叫敵人聞風(fēng)喪膽。

使她成為傳奇的是，鄧惠中對忠貞、信仰很專一。

1948年的岳池、武勝起義失敗后，鄧惠中帶領(lǐng)全家居于鄉(xiāng)下。

8月初，次子鄧誠去武勝新場執(zhí)行聯(lián)絡(luò)任務(wù)，途中不幸被捕。

8月5日，鄧惠中也被捕。

第一次受審時，鄧惠中除了承認自己帶暴動游擊隊打過地主老財主外，其他什么也沒有承認，尤其是沒有承認自己是共產(chǎn)黨員。

第二次又提審鄧惠中，當鄧惠中仍不承認是共產(chǎn)黨員時，特務(wù)就叫了一個名叫陳永福的半瞎子和一個姓賀的學(xué)生出來作證。

鄧惠中一見這兩個叛徒就大罵了他們一通，后來曹茀知要她交出共產(chǎn)黨的負責(zé)人和其他的黨員，鄧惠中冷冷一笑答復(fù)道：“我的負責(zé)人就是有名的毛澤東、朱德同志，你這個毛蟲狗官敢不敢去見嘛？”

曹茀知說：“你交代岳池縣的共黨就行。”

鄧惠中馬上搖頭說：“岳池縣的我不知道！就是知道了也不會向你說的，這是我們共產(chǎn)黨人的規(guī)矩和習(xí)慣。”

曹茀知又問：“岳池縣有多少共產(chǎn)黨員？”

鄧惠中說：“多得很！不但岳池多，而且目前世界上幾乎有一半國家都有共產(chǎn)黨，尤其是蘇聯(lián)，全是共產(chǎn)黨。中國已解放了的三分之二的土地上也全是共產(chǎn)黨人！你要我?guī)湍憬榻B認識他們，你敢去那里嗎？”

鄧惠中接著就大罵曹茀知：“你這一個毛蟲狗官不干為人民求解放的好事，專門干壞事，你想把共產(chǎn)黨搞垮整絕，你是白日做夢！告訴你，中國不久就要全部解放，你好事不干，壞事做盡，看你今后如何交代！”

曹茀知氣急敗壞道：“你竟敢威脅到我頭上來了！”便指揮手下對鄧惠中動刑。

這時，幾個手下把鄧惠中架到了后堂，把她的一對大拇指釘在板凳上，又將其身子用麻繩綁在鐵樁上，然后用麻繩做的鞭子抽打她，逼她交代。

鄧惠中仍然不屈，并大罵曹茀是民族的敗類、法西斯的走狗。

見鄧惠中不招，反而罵他，曹茀知火冒三丈，又叫手下加刑，用削尖了的竹簽子直接往鄧惠中的手指甲里邊打進去，鄧惠中的十指立即鮮血直流，昏死過去……

刑訊室

特務(wù)還給鄧惠中用過鋼絲刷腳心的刑罰，讓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又癢又疼。

據(jù)說當時在準備老虎凳時，脫了她的鞋子襪子時，特務(wù)無意間撫了一下她的腳底，鄧惠中的腳瞬間抽回去了。這引起了特務(wù)的注意，趕忙把腳抓回來按住用手指撓了撓鄧的腳板，鄧惠中的大腳掙扎的更厲害了。

雖然臉上不動聲色，但是她怕癢的腳底是掩蓋不住的。

特務(wù)趕緊告訴其他人，他們緊緊捆住兩個腳后，快速撓了撓腳心，確定了鄧惠中腳心是真的怕癢。

隨后商量了一下，弄了一個鋼絲球一樣的東西。一個特務(wù)潑了一把水，隨后狠狠板住腳趾，另一個就開始來回刷兩個大腳的腳底板。用來逼供。

后來曹茀知又用豬毛穿乳頭等十分下流的毒刑想讓鄧惠中“招供”，結(jié)果招來鄧惠中更猛烈的痛罵，根本得不到一句像樣的話。

最后曹茀知見硬的不行，又將鄧惠中的大兒子鄧永義、二兒子鄧誠的未婚妻張淑珍和女兒鄧葉蕓都逮捕來了，跟鄧惠中講條件：如果你交出其他共產(chǎn)黨員來，全家就可以一齊放了，如果死心塌地不交代，就殺你全家。

鄧惠中不愧是“雙槍老太婆”，她根本不吃這一套，反而又大罵曹茀知，說：“我和我全家人都不怕死，怕死的只有你們這些反動狗官！你若殺了我，將來自有人要殺你。血債一定要用血來還，你記好這句話！”

曹茀知不得不搖頭作罷，并對同事說，他跟班站堂這么多年，從來沒有見過這樣厲害的女人！

幾天后，特務(wù)把她的女兒鄧葉蕓押到偽衙門里的一個審訊室里。

女兒見到媽媽瘦得皮包骨頭，發(fā)白了許多，但清瘦的臉上一雙眼睛仍然透出堅毅，她禁不住痛哭起來。

鄧惠中既英勇又慈祥地對她說：“葉蕓，你不要哭，抬起頭來，還是聽聽我的口供吧。”

當即有一個國民黨的法官拿起一張紙就念起來。

母親的堅強也感染了女兒鄧葉蕓。

由于平時接受母親的革命氣節(jié)教育，因而被捕后，盡管特務(wù)用竹棍子夾在她的手指縫里（當時只不過十四五歲）使勁往一起擠，手指就好像斷了似的，痛得她鉆心，但鄧葉蕓始終堅貞不屈，一心想著決不能讓叔叔孃孃遭殃，決不能讓他（她）們受罪；一心想著叔叔孃孃這樣好的人，這樣的正直無私，就更加堅強，更加痛恨特務(wù)。

從此以后，女兒就再沒有見到媽媽。

不久，鄧惠中請一個管監(jiān)獄的兵悄悄地給女兒送來一張條子，她叫女兒好好生活，照顧好張淑珍。這是她給女兒的遺言。

1949年7月，形勢越來越緊張，國民黨見情況不妙，把鄧永義、鄧葉蕓、張淑珍押送到合川集中營。

11月，合川解放了，三人被救。

而鄧惠中、鄧誠則被押往渣滓洞。

渣滓洞

來到重慶的這所“人間地獄”的牢房后，一聽說是“雙槍老太婆”來了，渣滓洞監(jiān)獄的難友們歡欣鼓舞，都想目睹一下女英雄的風(fēng)采。

不過，據(jù)后來脫險的同志講，當他們見過鄧惠中后，都說：原來“老太婆”并不老，而且看上去也是很普通的一個婦女，只是有些人高馬大，由于她裹過小腳，走路姿勢有些獨特。

總之，在同志們的眼里，鄧惠中只是個平實的老大姐而已。

在敵人的監(jiān)獄里，鄧惠中時時處處以老大姐的身份積極發(fā)揮作用，特別是對那些身體虛弱的年輕女同志，時常幫助和關(guān)照她們。

別看鄧惠中年歲比較大，但她也很活躍。獄中組織的聯(lián)歡會上，她提著竹筒，扭著有些笨拙的身子跟著大伙兒扭秧歌，給同志們留下了深刻印象。

1949年11月27日夜晚的那場大屠殺中，鄧惠中和她的兒子鄧誠，同一時間被殘暴的敵人用機槍掃射而犧牲。“雙槍老太婆”鄧惠中，犧牲時其實也只有45歲。

人不是為失敗而生的，一個人可以被毀滅，卻不可以被戰(zhàn)勝。

一個人的成功，離不開全身心的投入，更需要全力以赴的付出，只要堅韌不拔，不斷突破自我，必定會走向輝煌的殿堂。

是的，勝利的航船不會隨風(fēng)駛?cè)肽愕母蹫常枰闶幤痣p槳推開波浪，才能停泊在成功的彼岸；美好的未來不會自動向你走來，需要你邁開雙腳不停奔跑，才能到達理想的目的地。

這就是“雙槍老太婆”鄧惠中傳奇的一生給我們的啟示。

“雙槍老太婆”（劇照）

1950年春，鄧福謙來到重慶渣滓洞，吊唁妻子和兒子。

他向渣滓洞囚室獻上鮮花，并寫詩一首《吊難妻烈子》：

“凄風(fēng)苦雨山河破， 共求光明兩手分；中年雙雙入共黨， 保國何惜獻我頭；學(xué)年未滿纘母績， 闖關(guān)赴難不遲疑；長江吹起進軍號，四川百姓著戰(zhàn)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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