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月 6 日,7.8 級強震襲擊了土耳其和敘利亞。地震發生在凌晨,加上災后低溫寒潮和持續不斷的余震,傷亡人數慘重,災后救援極為困難。截止目前,這次地震造成包括土耳其和敘利亞在內至少53565人死亡、122568人受傷,是一個世紀以來,該區域經歷的最強地震。
藍天之下,廢墟之上。阿迪亞曼市鐘樓的指針,永遠地停在凌晨 4 點 17 分,鐘樓頂部奧斯曼帝國的吉祥物老鷹石雕還佇立著眺望遠方。
沉重和絕望籠罩著土敘地區的每一個人。但在震后的陣痛中,也不乏愛和善意的涌現。
在阿拉伯語境中,“家”(family)的概念是極受重視的,不管多遠的人,都是“兄弟”(brother)。
地震發生一個月后,我們采訪了四位以不同方式參與地震救災的華人朋友們,和她們聊了聊期間的經歷——移居在土耳其的靜宜,持續向災區救援隊志愿者、受災群眾捐助物資;地震發生后,媎妹互助會發起人阮阮總計向土耳其和敘利亞災區捐贈 13000 包衛生巾,在救援隊隨隊翻譯與協調人魚干的幫助下,將衛生巾發放到敘利亞當地女性手中;在國內做語言培訓的Coco,組建起一支翻譯隊,為土耳其救援隊聯系翻譯志愿者。
在遠方的災難面前,普通人能做一些什么?她們以各不相同的經歷回答了,“微小的善意所產生的力量,遠比你想象的大”。
01. 靜宜:
需要細水長流的援助
強震襲擊土耳其時,靜宜還在睡夢中。
她住在一個位于地中海邊上的小鎮卡什(Kas)。居民很少,風景很美,每個人都互相認識,用靜宜的話來說,“村子就像一個家庭。"
在阿拉伯語境中,“家”(family)的概念是極受重視的,不管多遠的人,都是“兄弟”(brother)。受這一文化影響,地震發生后,每一個個體都會自然覺得,這是一件與 Ta 們相關的事。
靜宜生活的卡什,民間救援組織 AKUT(土耳其民間搜救協會)也迅速響應。從初中生,到四五十歲的男性,都在一塊幫忙搬運物資。短短48 小時內,五輛塞滿物資的大卡車,從卡什出發,前往災區哈塔伊省。
每一次發車前,志愿者們還會聚集在鎮政府前禱告,留下來的人,也會站在街邊送行。
從卡什發出的大卡車
7 號起,靜宜開始加入物資捐助的隊伍。快速投入行動,她覺得,是世界各地的朋友給了她一種無形的力量。“地震后的第一天,就有朋友直接給我打錢,問我是不是可以幫 Ta 們做一些事。”
兩三天時間里,進來的捐款越來越多。靜宜用這些錢,購置了第一批物資——近兩百雙襪子、兒童衣物、嬰兒奶粉、尿不濕和衛生巾。
需求是慢慢出現的。因道路不通,大量被送往震中的衣物物資被志愿者暫時放在路邊,但遇上下雨,全部濕透了。感到可惜之余,靜宜也意識到,此刻更需要的,是供電設備。
想要買到足夠數量的發電機和充電寶,在此刻的土耳其,并非一件容易的事。為此,靜宜幾乎跑遍了全城的店鋪。但在這一過程中,她也感受著人與人之間的善意與連接。
讓靜宜印象深刻的是,得知她要買的東西是給救援隊時,所有店主都會選擇以進價或更便宜的價格賣給她。在一家賣發電機的店鋪,結賬時,靜宜發現還缺 2000 里拉,載她來店鋪的陌生人二話沒說,幫忙填上了這一空缺。
給搜救隊送發電機時,面對搜救隊員的感謝——“Thank you for helping our people.”,靜宜也會下意識地回復道,“There is NO YOUR PEOPLE, there is only people.”
靜宜為救援隊送發電機
采購和分發物資的過程,也是一個逐漸理解他者文化的過程。
在政府安排下,卡什陸續接納了 1000 名來自哈塔伊的受難者。政府捐助中心的架子上,擺滿了募捐的二手衣物。但很多牛仔褲被剩了下來,“無人問津”。”這些褲子都太緊了。”與災民聊天后,靜宜才意識到,文化差異,讓牛仔褲在這里不受歡迎。
在那之后的第三輪捐助中,她定點采購了 60 個家庭所需要的合適尺碼的褲子。
捐助中心
地震發生以前,對大多數土耳其人民而言,生活已經足夠困難。匯率貶值、通貨膨脹、經濟下行,人們對政權感到絕望。但與此同時,你還是能在他們的面龐和言談中,感受到人們對一個更好生活的期盼。在災難面前,這一人性的光輝愈發顯現。
靜宜有個好朋友,是哈塔伊人,現今在伊斯坦布爾生活。面對“以后還會回家鄉嗎?”的提問,朋友卻沒有一點猶豫。
土耳其地處安納托利亞斷層帶,地震是這里最頻繁的自然災害之一,僅在 2022 年一年,土耳其就記錄了 2 萬次以上的地震。在哈塔伊,每一次大地震,都有一層城市被埋在下面。“接下來,是一個更好地建設我們新的家園的機會。我希望用這種方式,回報我的故鄉。”朋友說。
災后重建,也是民間組織接下來工作中的重要部分。了解到伊斯坦布爾一個民間自發組織的項目在建 tiny house——這些木質的房子將在伊斯坦布爾建成,再海運到哈塔伊震區的港口,安置落地,靜宜也為他們采購了建造所需的材料和工具。
為什么能夠一個人在異國他鄉,堅持做這樣一件事?
身邊朋友的支持之外,靜宜覺得,來自被幫助人的反饋,也在推著自己不斷往前走。“比如說你看到你買的工具,讓 Ta 們真的把房子給建起來了;再比如說你買的那些內衣內褲,第二天去到捐助點,發現被大家全部申領光了。同時,那些被捐助者也能通過返圖,發現自己的錢馬上被用上了。我覺得這件事情里面最讓我感到開心的,就是快速、高效地幫到了他人。”
一天,AKUT 團隊給靜宜寄來了一張電子證書,上面印著“靜宜和她的朋友們”。
靜宜說,做這些事,自己從來沒有想過要得到什么回報,但看到證書的那刻,還是難以抑制內心的欣慰和喜悅。她回憶起每一次給政府志愿者遞物資,對方都會充滿力量地說“Thank you”,每一聲“謝謝”,都讓她感到動容。
經歷這次災后救助,她也愈發覺得,積極行動,是每個人的責任。“就算是微小的事,所產生的影響也遠比想象中要大得多,對有需要的人來說,可能就是影響一生的改變。”其次,提供細水流長的援助,而非一次性把錢全部投向一個地方,在她看來也更有建設性,“更能事情流動起來”。
離開土耳其回國的前一天,靜宜和朋友在古劇場組織了一場舞蹈表演,a love letter to town(給卡什的一封情書)。演出結束后,一對來自哈塔爾的情侶和靜宜說,這場表演給予了他們久違的感動。
這樣松弛、享受的時刻,對經歷了陣痛的當地人來說,太過難得且珍貴。
02. 阮阮 & 魚干:
從出生起,我們便是相同的
去年 9 月起,阮阮發起媎妹互助會,核心的項目之一,是每月義賣的月經呵護計劃。2022 年,這一項目籌集了共 7375 包衛生巾,資助了 14 所山區小學。截止今年 2 月,社群人數達一千多人。
衛生巾貧困,也以另一種形式,發生在距離我們遙遠的國度。
2 月 8 日,土耳其駐北京大使館發布《抗震救災公告》,列舉了土耳其優先需要的物資清單——其中就包含衛生巾。因為通貨膨脹,在戰爭發生前,對生活在土敘地區的普通人來說,衛生巾早就是一筆高昂的消費。看到這一消息后,媎妹互助會隨即決定,向土耳其大使館捐贈 3000 包衛生巾。那些捐助者的名字,被匯成了一張張明信片。
次日,3000 包衛生巾國內發貨,駛往 5000 多公里外的國度。在物資箱子上,阮阮印上了一句土耳其語,“從我們出生,我們便是相同的,希望我的媎妹們平安。”女性無國界,阮阮覺得,這是一種出于本能的行動。
當晚,她也得知,敘利亞的情況或許更糟糕。
去年 12 月底,在歐洲攻讀社會學博士,從事中東女性研究的魚干,第一次踏入敘利亞境內,在這個被戰爭持續折磨十多年的國家展開田野調查,和阿勒頗當地人建立起無法割舍的情感。2 月 5 日,她的行程進行到伊拉克庫爾德地區,凌晨,一陣噪音把她吵醒,一會兒聽起來像鐵具敲擊,一會兒又像木頭嘎吱作響,她心想,怎么大晚上還有人做木工呢?
直到第二天,她才后知后覺地意識到,昨晚的噪音來自地震。新聞不斷傳來,提醒著她,這是一次不同以往的大型災難。在經濟制裁的背景下,最讓魚干感到擔心的,是敘利亞國內的物資緊缺問題。
在此之前,魚干有過一些公益組織的實習及工作經驗。詢問過前同事與朋友后,她得知,幾支中國的救援隊想要進入敘利亞救援,而當下最便捷的方式,是從鄰國黎巴嫩陸路入境。“如果國內救援隊選擇這種方式入境,或許可以同時攜帶物資。”
確定這一想法的可實施性后,魚干請生活在黎巴嫩的華人朋友,幫忙在首都貝魯特購買了紙尿布、毯子等物資。她也臨時決定,改變旅行計劃,重返阿勒頗。
地震現場附近
也是在這時,正希望為敘利亞女性做點什么的魚干,和阮阮取得了聯系。
為了趕時間,2 月 12 日,阮阮先自發墊付了 4000 包衛生巾。次日,在167 位義賣捐助者的幫助下,黎巴嫩的志愿者們一同采購了6000 包衛生巾,加入即將前往那座已經被戰爭摧毀的城市的車隊。
這時候,還發生了一個讓魚干印象很深的小插曲——救援隊裝車時,一輛黑色轎車在旁邊停下,車上的阿拉伯女人搖下車窗,沒有問魚干一行人來自哪里,也沒有問她們的身份,而是直接從包里拿出了 100 美元遞給 Ta 們,就著急準備離開。
一種莫名的信任感,在陌生人間生發、流淌著。
地震之后,敘利亞政府將一些場所改造成了臨時安置點。災區的需求每天都在變化。每天,志愿者們必須先提前確認哪個安置點需要物資,再開車前往。還有一點很重要的是,為了不引發混亂,需要保證安置點的每個人都可以獲得物資,物資的數量需要和每個安置點的數量相匹配。因此,光是找安置點這一步,就是一件需要花功夫的事。
魚干和當地志愿者前往了一所“女子高中”,學校有些陳舊,墻上還有舊的涂鴉,和火燒過的痕跡。小的教室,一般住了二三個家庭,大教室里,則擠滿了五六個家庭。女士沒有衛生巾,小孩也沒有紙尿褲。
魚干記得進入的第一個房間,兩個兩、三歲的孩子躺在一張床墊上,只蓋了一床被子,教室空蕩蕩的,什么也沒有。一個婦女拉著孩子們走到志愿者們面前,指了指腳上的涼鞋說,“我們沒有鞋穿了,冬天太冷了,但我們只有這個。”
但就算在這樣的環境下,魚干驚訝地發現,大多數敘利亞人臉上,都沒有過多驚慌和恐懼的痕跡:這片充滿了戰爭、槍炮、武裝斗爭的土地,敘利亞人早就習得了,如何在最糟糕的情況下,也要讓自己保持樂觀,盡量維持“體面”的日常性。
阿勒頗老城,已經變為一片廢墟
順利發完物資后,許多女孩找到魚干,想要和她合影。魚干記得,這時,突然停電了,女孩們仍打著閃光燈,堅持拍完了合照。一位母親抱著孩子過來,在她的臉上親吻了一下。
魚干發放衛生巾
衛生巾救助行動被媒體報道以后,受到了很多關注。網友的質疑也隨之而來,更有人直接質問,“為什么只捐助衛生巾?”“就好比我這里是一家水果店,而他進來問我賣不賣襪子?為什么要歧視襪子?”面對此,阮阮給出了這樣的回應。
魚干希望,大家能將政治、意識形態與人道主義救援分開,“當一個地方發生災難的時候,大家首先想到的不是那個地方的人,而是政治和意識形態。但由政治造成的苦難,最后還是由人來承擔。”
在她看來,“關注”本身,就是一件重要的事。“我們都是人,可能有一天也會遇到這樣的事。逃避關注遠方的苦難,覺得這些事與自己無關的人,一般也不會去關心近處的人。而真正關心別人的人,Ta 在意的永遠是什么地方需要我幫助、我可以提供什么幫助,而不是近和遠的差別。”
她記得,離開阿勒頗的那天,當地應急管理局的 Siba 緊緊抱住了她,她帶著哭腔說道:“親愛的,你不知道,你們的存在本身就是對我們的一種支持。”
03. Coco:
提供力所能及的幫助
北京時間 2 月 7 日下午 2 點,藍天救援隊的朋友找到 Coco,詢問她有沒有認識在土耳其當地、可以做翻譯的志愿者。為了救援工作的順利展開,前線的救援團隊,正急需會中文、土耳其語或英文和土耳其語的翻譯。
Coco 是貴州一家語言培訓機構的負責人,日常除了培訓,還為外國人來華工作提供中介服務,因此認識許多不同國籍背景的人。
收到救援隊的需求后,Coco 開始著手聯系在土耳其生活的中國留學生、華僑和朋友,也在社交平臺發布了招募翻譯志愿者的消息。一傳十、十傳百,越來越多的人參與進來,需求也隨之越來越多。
于是,她組建起了一支土耳其救援翻譯志愿隊,扮演起了那個組織者的角色。
7 日當天,“土耳其救援翻譯”微信群就有了 50 余人,次日就突破了100人。她將翻譯隊正式命名為“中國愛援翻譯”。作為組織者,她的日常工作,是根據志愿者所在的位置、年齡、國籍、掌握的語言等,將 Ta 們分配到最合適的救援團隊。
工作中的 Coco
“比如救援隊是在伊斯坦布爾機場,我們就首先篩選在伊斯坦布爾附近的人作為優先選項。其次,優先選擇會中文和土耳其的人。再繼續篩選有救援經歷的。”Coco說,但最為重要的篩選標準,是參與意向、能夠陪伴團隊的時長。
團隊成型后,在土耳其的中國姑娘思思也加入其中,負責前方的統籌。
每天的群消息和電話接連不斷,Coco 準備了兩部手機和兩臺平板電腦。每次分配任務之前,Coco 會告知志愿者自行準備睡袋、基本生活用品,建議所有人員購買個人人身安全保險。思思則在現場,協調志愿者們在救援隊入境時引導、備案、去往災區、辦理當地手機卡等,并提供當地最新災情,方便即時調配。
前線志愿者發來的照片
這次救災中,“愛援翻譯”一共組織了約 40 位翻譯志愿者來到災區一線,對接了超過十支中國救援隊,以及志愿者陪同到前線的記者們。
地震后的三天,Coco 幾乎沒睡過覺,自己的工作,也放置在一旁。十分鐘內撥打三個電話,快速記下關鍵信息,實時跟進群聊的最新需求,每天問詢前線志愿者的救援情況,這樣高強度的運轉,后來也進行了整整一周。
救援任務結束很長一段時間里,她感覺自己對“打電話都產生了恐懼心理”。
青島紅十字搜救隊參與土耳其震后救災的成員事后表示,“語言障礙是跨國救援中很大的難點,但是有了 Ta 們,我們就等于有了耳朵,長了眼睛,增了心智。”語言是溝通的橋梁,在跨國救援的現場尤是。
在后方織起一張支援前線的網,Coco 也第一次深切體會到,“時間就是生命,必須爭分奪秒。”看到思思從現場傳來的視頻影像,有時感動,有時特別崩潰和難過。“命運跟國籍沒有關系,現在,我真的可以體會到什么是‘命運共同體’了。”
土耳其地震救援暫時告以尾聲,但 Coco 決定,把“愛援翻譯”持續做下去,繼續招募志愿者,發展自身的專業素質。她希望,未來任何需要的場合,“愛援翻譯”都能第一時間出現。
“如果想行動,任何一個普通人都可以找到 Ta 們渠道和方式,給予他人力所能及的幫助。”
作者醒醒編輯咬咬
關注 BottleDream Community 服務號
不錯過空間活動資訊
特別聲明:以上內容(如有圖片或視頻亦包括在內)為自媒體平臺“網易號”用戶上傳并發布,本平臺僅提供信息存儲服務。
Notice: The content above (including the pictures and videos if any) is uploaded and posted by a user of NetEase Hao, which is a social media platform and only provides information storage service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