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任何事情都要“松”。傅聰談朗朗的手柔若無骨,那是鋼琴家最羨慕的手,鋼琴家一輩子都在跟松弛作斗爭,所以我認為“松”這個詞對所有領域都很重要。當然你得有經過“緊”這個階段,然后才能“松”下來。
梁峰
漆藝家
1977年 生于福建連江
工作生活于福州 上海 黃山
壹
自然流淌
去年11月,上山采訪梁峰。當日工作結束,就到了眾人期待的吃吃喝喝環節。
老哥 (梁峰哥哥) 廚藝了得,一桌子從連江帶上來的海鮮散發著清甜香氣,讓人想故意多跑幾趟。不過大家的關注點很快就被梁峰拿出來的小酒杯吸引了。
那是一個古樸又有點可愛的瓷杯,一出場就自帶時間與美的光環。梁峰聽著大家的贊美,自個兒也高興,笑說有時他會為了這個杯子特意找酒喝。
梁峰福州居所 (攝影/程世達)
這確實是他能做出來的事。
2021年底梁峰將福州居所定在芙蓉山腳下。聽聞買此房時他正從上海回到福州,一下動車就被銷售員“架”到此地,他只環視一周就立刻定了下來。
熟悉他的朋友倒不覺得意外,想著定是為了那山與山中泉水,至少梁峰嗜茶如命是眾所周知的事。
梁峰嗜茶,自稱“漆茶人”
他似乎就是如此隨性,常做“乘興而來,即興而歸”之事,也深知“四時有序,萬物有時”,從不勉強自己,松弛自在。
如他在油畫里記錄即時情緒,又在大漆的緩慢與不確定中自然應對創作過程遇見的種種“意外”,“大漆有自己的節奏,在一遍又一遍的堆疊里,它會帶你到達作品該有的樣子。”
梁峰在工作室(攝影/ 程世達)
這樣的感受很微妙又令他著迷,就像那個久違的雨過天晴,夕陽的余暉穿過芙蓉山一角灑在房前小院,梁峰泡著珍藏已久的老茶說道:
“藝術是情感的自然延伸,做藝術家最幸福的就是能夠把自己的一些情感凝固掉。”
貳
自在到達
于是人們可在《失樂園-復樂園》《愛的游戲》《禮花》等系列油畫作品里,感受他借代表癡迷、狂熱、執著的人類之手,于黑白燦爛盛開的繁花中表達欲望和迷情。
在這樣的張力與頹廢交織間,窺探當年二十多歲年輕表達者該有的掙扎與思考。
油畫作品《失樂園-復樂園》 (攝影/程世達)
在大漆里,他同樣毫不掩飾自己對生命的感受。 不惑之年,摯友消逝,他將生命的消亡與重生藏于《塵埃落定》;亦將如夢一般的游離,一遍又一遍地刷在《壇城遺夢》上。
此系列中有些畫他甚至刷了400多道,這樣的重復好似生命日復一日,作用就在當下,最終時間會給我們答案。
作品《塵埃落定》
作品《壇塵遺夢》
去年長時間待福州,依山而居的日子里,梁峰又完成了部分大漆與老器物結合作品的收尾。它們承載著更細膩、豐富的表達,以至于用任何語言去解讀都有種把鯤鵬關在籠子里的可惜,不如讓觀者自在照應。
作品《青圭》
作品/ 左 《禮祀繡夢》 右《風的記憶》
在近三十年的探索表達里,梁峰打破了人們將漆藝等同于傳統工藝的刻板印象,將擁有厚重傳統底蘊的古老材料帶入當下語境,成為表達媒介,形成獨屬于他的藝術語言,并被人們看見與推崇。
有意思的是,如果回頭看,于梁峰而言這一路似乎也如刷漆一般。在時間的流逝里,你以何種方式與大漆為伍,大漆自然會把你到達該到的地方。
叁
“緊”的階段
過去十多年里,梁峰與漆的故事已被諸多媒體平臺一遍遍提及。在那些零碎的信息碎片里,可拼湊出一位藝術家的困頓與堅定。
他15歲開始跟隨美院畢業的漆藝師學漆。90年代傳統漆藝被“打入冷宮”,梁峰選擇到北京接觸攝影、油畫、裝置。大概是“宿命”,即便那個時期他也帶著畫漆畫的工具,如同他最終的歸屬還是大漆。但也正是這段“當代藝術之行”,為他日后的“自由”奠定了基礎。
作品 《扶桑之目》 攝影/陸昕陽
然而“開荒”并不是件容易的事,整體環境對“嶄新”藝術的接受始終是滯后的。無論在90年代末還是21世紀初,大漆與當代藝術的界線皆十分分明。
即便到2010年后,梁峰依然處在傳統與當代的夾縫里:學院派認為他是不入流的匠人,工藝美術大師則可惜他的高悟性與手藝不用在“正途”上。梁峰則無視所有聲音,要做“系統分類中無法到達的純粹”。
文玩小品系列 《偶得》
他有他的“固執”,就像后來我們喝著老茶談天時,他提了一句:“我很早就知道自己該做什么。”所以他始終走在這條路上,并在即使不被看見的日子里,依然對表達與呈現精益求精。
跟了他近二十年的林師傅一開始總擔心他無法生存下去,因為太不計成本,一套作品至少花一年時間。去年見到林師傅,他還是在搖頭:“要求太高了,這張柜子裱布都裱了五層。”
跟著梁峰做了二十年大漆的
林師傅 (攝影/程香 )
藏家林繼來提過一個細節:“他修復的桌子背面用工之細與正面相同,那是看不見的地方,一般人不會花這樣的精力。他作品里的粉色和綠色大漆色系,很多做漆人也調不出來。”
作品《月洲》
作品《老松塵壁》
自然也有人好奇他該如何生存?十幾年老友程香談起當年一些小事,一群朋友去找梁峰玩時都會提一袋光餅,那可以成為他幾天的伙食。好友藝術家沈也每次都挑飯點過來,順便請他吃頓飯。
寫到這似乎把人越寫越苦,但請千萬不要這么覺得。這不過陳年往事,何況他才是最幸福的人:
早早知道自己要往哪里去,駕上大漆這匹“野馬”,在不斷的對峙與馴服之間,大漆帶他奔向越來越遠的地方,看常人看不見的風景。這是藝術家最隱秘的快樂,他樂在其中。
肆
“松”下來
所以藝術最終會給藝術家帶來什么?聲望名利?梁峰給出的答案是“修行”。
曾經在往芙蓉山取水的路上,我們聊起我們所知的宇宙萬物到底有多少個維度?人類又能感受到哪里?
向山而行(攝影/程香)
在山中 (攝影/程世達)
于梁峰而言,大漆就是那把帶他往深處走去的鑰匙,撬開混沌世俗,引人向內走去,鏈接自然叢林、時間與空間……松弛人的神經,敏銳感受世間萬物。
就像那個在愉快氣氛中結束的晚餐之后,梁峰提議外出走走。很幸運,那個夜晚抬頭望天,天上有點點星光。再往遠處看去,芙蓉山漆黑一片,但梁峰知道右方視線那一片是闊葉林。
也是在昏黃的夜燈下,他說:“在這片建筑群里,我們站的位置空氣會比北面要輕。”
每次回到福州,梁峰都要與山相處,上山取水。長此以往,他記住了山里哪里的山泉水適宜泡茶,哪里的水泥土味較重。
他甚至摸清了芙蓉山的“裝扮”與“脾氣”:季節更替,每棵樹顏色變化的時間都不同;雨天起霧,半山腰有風景如傳統水墨畫;天晴之時,陽光照耀下的山色與昨日又有細微差別……
芙蓉山的山路大概就是它的筋骨,多跑幾趟就能閉著眼開車,因為他能感受到山的節奏,如感受大漆一般。
在山中 (攝影/程香)
我亦時常“嫉妒”于他對茶的鐘情。想著就著一張茶桌相對而坐,喝的是同樣的茶,入口之后,我與他感受到的卻是兩個完全不同的世界。
小院沏茶 (攝影/程世達)
更令他越來越平和的是,這樣的“感受”沒有盡頭。
我曾很冒昧地問他:“弘一法師最后寫的‘悲欣交集’到底是什么呢?”他答:“我覺得我們來討論這個問題是很自不量力的,我們到死都未必能知道。不過只要保持精進,總能看到不一樣的風景。”
芙蓉山靈洞巖 (攝影/程世達)
也是在那一刻我才明白,梁峰作品背后那旺盛的藝術創造力與天馬行空的想象力來源于何處,那些細膩與豐富如何而來?
如同何多苓在《十三邀》中曾提到的觀點:“做任何事情都要‘松’。傅聰談朗朗的手柔若無骨,那是鋼琴家最羨慕的手,鋼琴家一輩子都在跟松弛作斗爭,所以我認為‘松’這個詞對所有領域都很重要。當然你得有經過‘緊’這個階段,然后‘松’下來。”
作品《如山》 攝影/陸昕陽
于是我們不禁還想問藝術品能給普通人帶來什么?
于我個人而言,在梁峰的作品里,它可一直提醒我:不如同他一般,松弛一點。
撰文:柳蟲子
攝影:程世達/程香/陸昕陽
其他圖片來自
梁峰工作室公眾號【漆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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