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收拾屋子時,終于找到爺爺曾留給我的一個小木匣。
小木匣散發(fā)著淡淡的香氣。它比我歲數(shù)都大喲,是爺爺年輕時的物件,可能是給奶奶裝首飾用的吧。我小時候只見爺爺拿它裝戶口本兒, 糧本兒,糧票什么的。
小木匣上,有一枚精致的小吊牌,估計很少有人見過。它默默見證了過去的一段歷史,見證了曾經(jīng)歲月的滄桑。
如今,這枚小小的標牌有百歲了。
爺爺當年是在故宮當差的,它是進故宮的通行證。爺爺十七八歲左右,被怹的長輩舉薦進了故宮,工作是陪溥儀玩兒。這個差事,在現(xiàn)在看來都很瀟灑。
溥儀那時年少,玩兒心大發(fā),宮里的太監(jiān)眾多, 但規(guī)矩亦大,不能隨便陪皇上嬉笑玩耍。故而,招了一些有家境的少年,進宮來陪皇上玩兒。
溥儀站在擺滿鮮花的養(yǎng)心殿前,攝于1922年至1924年之間。
爺爺就是那時進的宮。他進宮的標牌后面,刻有工號,進東華門時,取下來交給值守驗看,方才可進。
爺爺進宮后的日子,應(yīng)該是悲喜交加。喜的是,吃的飽也有固定的服裝,還可以玩兒。悲的是,溥儀是個脾氣古怪、喜怒無常的人。他一不高興,就對底下的人非打即罵,毫不手軟。
這群小孩兒們,每天仰鼻止息、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伺候著皇上,即便陪玩兒亦不能盡興。至于玩兒什么、怎么玩兒,爺爺沒細講過。只說過,皇上愛騎自行車,為了在宮里橫行,好象還鋸了某宮的門檻兒。
溥儀的自行車是德國產(chǎn)的。騎完后,他就交給玩伴兒,讓他們也騎,并且給保養(yǎng)。所以,我爺爺后來騎車倍兒溜,而且修自行車也很在行。
溥儀的自行車。
溥儀的書里,曾寫過兩條德國狼犬,其中一條叫弗哥。它是皇上的最愛,上哪兒都帶著。
溥儀養(yǎng)的一只大黑狗。
1922年,溥儀與潤麒在養(yǎng)心殿后殿體順堂前。
有一次,溥儀文明棍上有個銅圈丟了,命這些玩兒伴去找,找不到就逃不過挨揍。嚇得大家恨不能把御花園給翻了!
這時,弗哥來了, 我爺爺忙領(lǐng)著它四處尋摸,終于在一個假山石旁找到了。弗哥和我爺爺立了功,皇上高興,大家也高興,至少免了頓打。后來,好像賞了我爺爺什么吃的,爺爺沒舍得吃,說是拿回家孝敬老人了。
溥儀的玩兒伴,主要集中在御花園,別處是不可以隨便進出的,否則吃杖是肯定的。
溥儀在養(yǎng)心殿前打太極拳。
這架勢還像那么回事吧?不知道是不是傳說中的大內(nèi)高手教的。
溥儀抱著柱子扣持什么呢?仔細一看是懷表。
御花園北邊,有一溜兒平房,好像叫北五所(記不太清了),就是這些聽差的小童們工作的地方。沒有皇上的指令,這些人必須老老實實的在里邊, 可以練字,看書什么的。有時候,有人偷偷溜出屋散散心,但也不敢跑遠了。
御花園里溥儀的玩兒伴
御花園有座假山叫堆秀,上邊有一間屋子。傳說,故宮有個半間的屋子,指的就是這間。這間屋子,當年也是皇上去過的地方。但究竟是玩兒累了去休息、吃茶,還是看書寫字兒,我爺爺沒提過。
婉容當時亦是青春年少,愛玩兒愛熱鬧,經(jīng)常會在御花園里走走。她也會陪溥儀騎車,遛狗。
末代皇后婉容,在紫禁城里學(xué)騎自行車。
婉容出門時,不像電視里演的那樣前呼后擁的, 沒有那么大陣仗,也沒那么多人陪著。頂多有兩三個小丫頭跟著。
但婉容的腰上,必系一根帶子,上面穿著數(shù)個小玲珰,走起路來叮當脆響。這就是知會眾人,娘娘來了,該躲的躲,該讓的讓,不能迎面碰上!即便實在躲不開,也要馬上伏身跪地,低首叩禮,絕不允許抬頭看。待鈴聲走遠,方才可起身。
婉容的脾氣,比皇上好很多。溥儀和童兒們玩耍,她坐旁邊看著。玩類似老鷹捉小雞的游戲時,她也樂不可支。她還經(jīng)常讓人給小當差的送點兒點心、水果,大家都很感激她。
婉容也喜歡養(yǎng)動物,尤其喜歡養(yǎng)狗。《清宮述聞》里曾記載,紫禁城里有幾百只狗。
有一回,婉容命人送來一個外國樓房的模型。這模型非常好看,大家很喜歡,天天圍著看。后來,一個小孩兒不小心把樓房模型的窗戶給捅破了,才發(fā)現(xiàn)它是用糖做的玻璃。于是,大家乍著膽子,把玻璃都給摳下來吃了。再怎么著也是孩子,舌尖上的美味是禁不住誘惑的。
我小時候聽爺爺說,婉容長得很端莊,而且穿衣服也不一樣,什么洋穿什么。婉容的腰很細,就像水壺(我家老式水壺) 那么細。
等我大了、會用尺子了,一量水壺,您猜怎么著?一尺六!我上中學(xué)那會兒,腰也是這個尺寸。于是,我沒事兒的時候,我把包袱皮兒系腰上,也拴一個小繩,沒有玲珰就用嘴,走一步自己叮鈴響一下,假裝自己是娘娘扭一扭。
我第一次看《我的前半生》,書中有她的相片,當時覺得她簡直太美了。我爺爺說,她本人比相片還好看!可惜紅顏薄命啊, 到死竟落得尸骨無存,可惜了才女如花命多舛,荒塚丘沙葬紅顏。
末代皇帝和皇后都是攝影發(fā)燒友。
婉容在養(yǎng)心殿前擺弄照相機,攝于1922年至1924年之間。
婉容還是挺標致的。
我爺爺在宮里沒幾年,溥儀就被逼宮出逃到天津張園。當時,他身邊帶了不多的隨從,爺爺因年紀尚小家里不同意離京,就另謀生路沒再跟著皇族北上。也得虧沒去,否則也會裹挾到東北,什么下場,歷史已經(jīng)告訴了我們。
但不管怎樣,每一個小人物,都是歷史中的一朵小花。每一次綻放,都有它的味道和絢麗。
我爺爺?shù)拈L輩
我的爺爺叫武德良,別名松壽,屬鼠,生于1900年農(nóng)歷八月初一,卒于1978年農(nóng)歷正月初四。他的長輩也是北京人,住在東直門外小亮馬橋。我聽父親講,我們家屬于漢八旗。過去有滿八旗,有漢八旗。漢八旗基本為漢人,只是為朝廷做事。
我的爺爺
我爺爺?shù)拈L輩(我父親稱為大爺爺)是宮里升平署的大管事。是為慈禧太后掌管戲班子的。老佛爺愛聽戲,猶愛聽楊小樓的戲。每當老佛爺想聽戲時,就叫升平署的人,按照她點的戲文和角兒來安排演出。演出以秋季為盛,因為秋高氣爽, 聽戲的唱戲的都不累。
當大管事的大爺爺,也是個有頭有臉兒的人物,所以,那時也站著房躺著地。據(jù)說,東外至新源里一帶過去叫二里溝,一條街商鋪琳瑯,都是大爺爺開的。可惜,最后全敗在鴉片上,把萬貫家資抽得一干二凈,這是后話。
聽父親說,大爺爺是太監(jiān),所以能近身老佛爺身邊做事。但大爺爺后來和家人的交際甚少,而且脾氣古怪暴躁,所以很少聽到怹的故事。我至今也沒弄明白怹的輩份,就聽父親這么稱呼大爺爺,我也隨了口了。其實應(yīng)該叫老祖兒吧。
我父親也是無意中提起家里的歷史來,才知道祖上還有人物,當時很震驚。很想多了解,但父親好像諱莫如深,并不想多談。只是說過怹小時候,見過長輩拿回來不少戲臺上用的刀槍劍戟、斧鉞鉤叉,全扔門口兒的枯井里,埋了。因為家規(guī)家教甚嚴,小孩子不許胡說亂打聽,所以我父親從來也不敢問。但印象極深刻。
我爺爺進宮,就是大爺爺舉薦的。如今,爺爺作古已經(jīng) 43 年了。老人要活著,該有多少好聽的故事養(yǎng)耳音呀!
本文原載于《北京文史》
圖 | 武玉英、舊京圖說
文 | 武玉英
編輯 | 張小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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