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覽15︱凝望頤和園之柳,重塑輕舞飛揚的信念與夢想
□ 頤和柳
□ 撰文:張國領(北京)
我甚至有過一個大膽的假設,假設一夜之間把頤和園里面的柳樹都砍伐掉,那頤和園又將會是什么模樣?我想肯定如剃去滿頭秀發的美少婦,肯定像大火焚燒后滿目瘡痍的山丘,肯定似撤去了樂器的空曠舞臺……
柳樹對于頤和園來說,就是如此重要的存在。
無論哪個進入頤和園的人,最不能忽視的,無疑是觸目可見的一株株柳樹。
可如果你去詢問進入過頤和園的游客,最先映入他們眼簾的是什么,回答會是千篇一律的牌坊門、昆明湖、萬壽山、畫廊、拱橋等等顯耀的、眾人都能看得到和說得出的建筑與景觀,百分之百不會有人說到那些柳樹。
因為柳樹不是頤和園所獨有的樹種,也不是人們生活中所罕見的珍稀樹木,更不是萬木叢中最名貴的植物。它太普通了,普通得隨處有而又隨處無。有,是真實的存在,無,是總被人忽視。
我第一次走進頤和園,就被這里的柳樹所震撼。
首先是多。頤和園是舉世聞名的名園,不僅僅是曾經的皇家閑賞園林,也曾經是皇權在這里集散、分合、跌宕、更迭的地方,我出生的第二年,它就被國家列為第一批國家重點文物保護單位。我二十一歲那年,它又被列入《世界遺產名錄》,我四十七歲那年它又被國家批準為5A級旅游景區。在偌大一個世界名園里,在我眼前出現最多的,不是世界珍貴的名樹,舉目之處皆是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柳樹。
其次是園內的柳樹歷史感極強。在昆明湖的西堤岸上,我看到有的柳樹已經歷經兩百余年的歲月,有的明顯老態龍鐘或已病入膏肓,整個軀體大部分枯萎干死。因為它們還有新芽發出,因為它們還有生命體征,因為它們還在生命不息吐綠不止,為了繼續維持它們的存在,管理人員想了很原始的辦法,用現在常聽說的術語講,就是渾身上下都給它搭滿了支架,這支架全是粗壯的鋼管,牢固的鐵箍。由于頤和園愛柳如命,采取的挽救辦法比較得當,使這里成為北京至今唯一保存最完好的古柳群落。
北京是個有三千年歷史的都城,古樹名木隨處可見,那些上千年的古柏樹,數百年的古槐樹,因其為老至尊的風范,都令人敬仰不已,也是人們司空見慣了的。但歷經兩百多年的柳樹,至今仍在年年吐絮揚綠的柳樹,我在別處是不曾見過的,唯有在這頤和園里,可以一瞻它們的尊容。
再者是皇家對柳樹的寬容。我看到頤和園中的柳樹,都搶占著顯要的位置。
昆明湖是頤和園的點睛之筆,圍繞著昆明湖而日夜佇立的,不是堅挺的松樹,不是號稱活化石的白果樹,也不是常青不敗的柏樹,更不是如花似火燃京城的楓樹,恰恰是這大江南北都有其婀娜身影的柳樹。
毛主席有詩句寫柳曰:春風楊柳萬千條,六億神州盡舜堯。可見柳樹與春天有關,柳樹與盛世有關,柳樹與人民安居樂業有關。不知頤和園中的柳樹,是否也懷有這一美好的愿望?
都知道頤和園是名園,是大清朝皇家所建的唯美而氣派的園林。它以昆明湖、萬壽山為基址,以杭州西湖為藍本,汲取江南園林的設計手法,精雕細琢所建構的一座大型山水園林,也是保存最完整的一座皇家行宮御苑,被譽為“皇家園林博物館”。
皇家寶物多,頤和園內的寶物也是名聲在外的。它的寶物之多,讓看到它的入侵者,頓時心生歹念,想將整個園子都據為己有。可是園子太大,搬不走啊。于是那些從英國法國越洋過海來到北京、慘無人道的入侵者們,就獸性大發,既然我不能把園子搬到我家,也不能讓你安享,于是在把園中寶物盡數搶劫之后,又點燃一把大火欲將其毀滅。
那場大火起于1860年,時隔四十年之后的1900年,八國聯軍如法炮制,第二次洗劫了頤和園。
柳樹屬于楊柳科,品種繁多,據說至今發現的有三千多種,遍布世界各地。我國的柳樹品種也多達五十余種,尤以垂柳、河柳、旱柳、杞柳、黃花柳、長葉柳居多。
頤和園的柳樹,大都是旱柳和垂柳,我給它們起了個統一的名字叫“頤和柳”。
看過頤和柳的人就會發現,這里的柳樹大小不一,粗細不一,高矮不一,姿態不一,種類也不一。這說明它們的年齡、資歷、性別、職務、分工和入園的時間,都是不一樣的。從外形看,有的像將軍,一身鎧甲,仗劍而立;有的像太監,手舉拂塵,左顧右盼;有的像丫環,躬身而站,惟命是從;有的像妃子,婀娜多姿,眉開眼笑;也有的像大權在握的老太后,頤指氣使,唯我獨尊。
垂下的柳絲如懸掛的門簾,這不由使我產生一種聯想:同治皇帝載淳五歲登基后,兩宮皇太后垂簾聽政,是不是坐在這柳樹之下、倒懸的柳絲之后聽的政?起碼是受了這如簾柳絲的啟發才開創了垂簾聽政這一世界上后宮干政的曠世之舉吧。
我看到這些兩百多歲高齡的頤和柳,并不都是長在重要的位置上,它們立身的地方相對較偏,不在頤和園的中心地帶,可以想象當初栽下它們時,沒有給予足夠的重視,也許只是為了填補空白或者是臨時拉來湊數的。正是由于位置不顯眼,造成它們地位低下,也就免于遭受別的柳樹們的妒忌,避免了許多人為的傷害,使它們能夠安于冷清和孤獨,心中少生了很多雜念。
不過以弱示強也讓它們付出了代價,到了寒冷的冬天,湖面的冰層上,折斷的柳絲一縷一縷,一把一把,一堆一堆的,隨意陳臥雪中。
我原本是不大喜歡柳樹的,它的姿態柔媚有余而莊重不足,有外力推動的時候,萬絳綠絲在風中趾高氣揚,無外力推動的時候,又顯得垂頭喪氣、萎靡不振;有心栽它的時候,它倒不一定能成活,無心插枝時,卻每每綠樹成蔭,顯得是那樣隨性和沒有骨氣。
但看了頤和園中的柳樹之后,特別是看了難逢的冷冬里的柳樹之后,我對柳樹有了新的認識。柳絲如線、如絲,看似弱不禁風,但它的堅強和柔韌不在形體,不在質地,而在意志,而在信念和姿態里。在最嚴寒的日子里,它褪去了一身繁華,凋盡了萬千青翠,以最素樸低調的存在,臨湖沉思著、等待著、希望著。它像是一個卸了妝的舞者,懷揣著再次輕舞飛揚的信念和夢想,始終以水為鏡,審視著自己,是否把早春暖意及時傳遞給了人間,是否在蕭條無望的寒冬,給天地留下了一份復蘇的希望?
(本文內容選自《海口日報》2022.11.22)
( 作家簡介:張國領,當代軍旅作家、詩人,現居北京。中國作家協會會員。歷任文學期刊《橄欖綠》主編、《中國武警》主編。出版詩集、散文集、報告文學集《男兵女兵》《和平的守望》《柴扉集》《綠色的誘惑》《血色和平》《高地英雄》等22部,《張國領文集》十一卷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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