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創首發|藍字計劃
作者 | 龍玉環
為了從深圳回到從小長大的縣城,鄧健做了整整兩年的準備。
抱著“技術改變命運”的信念,鄧健從湖南一所大專院校計算機專業畢業后,來到了深圳。
從實習工資3000元到月入過萬,從只有一張床和衛生間的公寓到30多平的一室一廳,從零存款到攢錢買了車,他感覺到生活在變好,但回家的念頭卻愈發清晰——靠自己在深圳買房定居,實在太困難,“你就算待到老了,也得回家去。”
工作一年后,鄧健開始經營副業,等收入穩定后就辭職回家。今年7月,他如愿回到老家縣城,租下每月500元的兩室一廳,開始不通勤、不打卡、不加班的生活。
這兩年,伴隨著疫情及經濟因素的影響,逃離一線城市的風潮再次興起。像鄧健這樣,不受地點限制、通過互聯網工作的人還有很多,他們被稱為“數字游民”——住在成本低的地方,為付出高薪的客戶服務,利用“地理套利”,花更少的時間養活自己,有更多的時間享受生活。
也有許多年輕人在期待和觀望:我也可以成為數字游民嗎?如何才能實現?
回到小城
當了三年程序員的鄧健,沒有感受過“996”的摧殘。他在找工作之初就定了底線——不找經常加班的公司,在入職前就會和老板、HR談,能接受薪資不漲、獎金少點,但是沒有緊急任務的話,平常不會加班。
鄧健認為,把自己的分內工作做好,下班后的時間應當自由支配,哪怕是去精進技術。程序員的工作強度大,吃青春飯,自己的學歷又不占優勢,多學點技術,就多點安身立命的本錢。
工作一年后,鄧健開始意識到自己“靠技術漲薪晉升,留在大城市”的想法有多難實現。那時疫情剛爆發,處處裁員,晉升為管理層更難,而深圳的房價高,生活成本也高。
來深圳第一年,他住月租800元的公寓,除了床和衛生間,容不下一張桌子衣柜,衣服洗完只能掛在窗框上。下雨時,雨水打在遮擋窗戶的藍鐵皮上噼啪作響,樓下打麻將的聲音,吵得人難以入睡。
| 鄧健租住的公寓(供圖:受訪者)
有一次和同事吃飯,公司前臺姑娘說到自己在寫公眾號,已經積攢了一定用戶,有付費課程還能接廣告,他看到一絲曙光:原來不是只能靠上班賺錢。
他嘗試在公眾號和知乎上分享技術心得、個人作品,明白了在互聯網展現自己的重要性,“你只有放大自己的才能,才能被更多人看到,有流量就有了錢。”
他很快就接到了第一筆訂單,有人看了他在知乎寫的東西,找他開發一個小程序,3萬塊——當時他的月薪也才8000塊。
前后花了20天的業余時間,順利拿到這筆“橫財”,鄧健沒去想怎么用掉,他只有一個想法:真香!如果可以居家掙錢,就回到老家去。
鄧健老家在湖南江華瑤族自治縣,偏遠且貧困,高中從農村去縣城上學,要走一段路再坐6小時的車。但近幾年因為大力發展旅游業,建了個很大的水庫,吃喝玩樂一應俱全,四周多山,環境很好,很多年輕人都回去了,鄧健也想回去。
| 小城風景(供圖:受訪者)
鄧健一邊上著大小周的班,一邊經營著副業,就這樣過了兩年,他還是覺得沒做足準備,怕離職后接不到單。
今年年初,他在深圳被封控了一個月,沒法去上班,遠程操控保存代碼效率很低,正好又有客戶找他合作,他第一次感覺到,每天在家為自己的單子工作是這么舒適的一件事。他下定決心回家。解封后他馬上提了離職,和女朋友一起搬回老家。
在縣城,鄧健租了一套月租500塊的兩室一廳,早餐不再買包子饅頭應付,而是悠閑嗦碗三四塊錢的粉再工作,午晚飯都自己做,朝九晚六不加班,十點睡覺。
鄧健每周末都能和父母團聚。老家空氣清新,能玩的地方多,即使只是開車繞山路一圈,也讓人心情愉快。伴著入眠的也不再是各種噪音,而是鳥叫、蟋蟀聲。
工作時間比以前少了很多,平均收入反而增加了。以前上下班、節假日都在忙,主副業加一起也不過1.8萬左右,但回去后5個月,月平均收入有3萬。一開始也有接不到單而自我懷疑,熬過去之后,就一切順利。鄧健也在拓寬業務形式,減小單一收入來源的壓力。
| 居家工作狀態(供圖:受訪者)
比起鄧健的細致規劃、審慎考慮,同樣回到了老家、遠程工作的倩倩,則是一念之間做下決定,可進可退地試探。
2015年大學本科畢業后,倩倩工作了將近4年,攢夠留學的錢后,去了國外留學,讀市場營銷專業。
2021年上半年,倩倩回國實習,進入了上海一家做海外市場廣告投放的公司,當廣告優化師,客戶主要是“出海”的國內品牌商和該市場的本地公司。因為兩地時差和假期不一致,再加上需要根據數據隨時調整投放策略,她和同事們隨身帶電腦,24小時在線。
進公司一年多,除了過年當天,倩倩幾乎沒有休息一天。每天盯著數據,枯燥乏味、毫無創造力的工作內容更讓她厭倦。
| 在機場工作(供圖:受訪者)
今年3月,她提了離職,想找份專業對口、工作強度低點的工作。沒過多久,上海疫情爆發了,公司全面降薪。當時,倩倩以為過幾天就可以出去求職,有工作經驗、有碩士學歷,應該不會太難,斷然拒絕了公司的“挽留”。
一封就是三個月,別說找新工作,倩倩連上海都不想待了。解除封控后,她立刻回了浙江的老家。在村里,群山環繞、寧靜祥和。
她想找一份遠程工作,可以陪著父母,不用早高峰通勤、付高昂的房租,不用參加各種公司團建活動。過程并不順利,幾乎沒有公司接受員工遠程辦公。
鄰居們經常會說些“父母辛苦供留學,怎么都沒有工作”、“還不如那誰誰”的閑話,倩倩又一次逃離了。她先后在杭州當過民宿管家、在火鍋店兼職,在5個朋友家輪流借宿。從 9月開始,什么公司她都去面,還花3600元找“輔導老師”幫忙優化簡歷,但沒什么用。
當倩倩不再挑工作內容、辦公方式的時候,卻幸運地拿到了一個完全符合期待的offer——一家做北美市場的代理商的客戶執行崗,兼做策劃。
國慶結束后,工作確定了,倩倩立馬回了家。父母非常開心,連她要給生活費都拒絕了,面對鄰居,也能很有底氣地說,“我們家倩倩在家工作呢,也不用房租和生活費,一個月至少能省5000塊了。”
倩倩的月薪比在上海時低了1000塊,但不太加班、有節假日,倩倩覺得性價比很高。因為配合美國同事的作息,工作時間是早上六點到下午三點,她還養成了早睡早起的習慣,下班后還能和媽媽一起散步、跳操,看看書。
| 鄉村景色(供圖:受訪者)
以前的經驗也都派上了用場,工作上涉及的品牌出海和本地化方法,讀研學到的市場營銷知識,甚至曾經被迫掌握的互聯網流量玩法……這些都讓她有成就感。
雖然鄉村生活一成不變,但倩倩很享受這種安寧、規律的生活,不用隨時盯著電腦,也不會在逛街時怕被封。她希望遠程工作可以持續下去,不一定要在家,也許會去杭州等城市,但至少,不想再被地點限制住。
找回生活
本碩哈工大畢業的小陳,在2021年的秋招放棄了好幾個年薪40萬的offer,選擇去深圳一所區屬學校當數學老師。
與互聯網行業的KPI考核、35歲失業焦慮、996工作強度比起來,穩定、看重資歷、有寒暑假、有成就感、承諾30萬年薪的在編老師崗,像天邊的彩虹一樣漂亮。
但真正入職后才發現,這道彩虹原來是架在肥皂泡上,一碰就碎。這份工作跟預期中大為不同。上課只是一小部分,打印試卷、開會、填表、聯系家長、管孩子,才是工作的大頭,這些純體力勞動并沒有給人創造和發揮的空間。
即便講課,也有固定模式:每學期的課程內容決定了每周的進度,也決定了每節課的內容,先講知識點,再講習題,講完也就下課了。小陳所預想的設計打磨課程、加入有趣的延伸信息,并不能實現。每天只是教學生們怎么做題、一道題的多種解法,好像在用自己“小鎮做題家”的經驗培養下一代“城市做題家”。
| 小陳學校授課時(供圖:受訪者)
早上6點半就得起床,放學后回答問題、批改作業、備課,有時候忙到11、12點,而且承諾的薪資也大幅縮水,降薪、拖欠績效收入時有發生,也沒法維權。今年4月,小陳離開了那所學校,去一家外企做半導體軟件研發。
因為公司所在地有疫情,小陳一直在深圳遠程辦公,有一天他忽然了解到“數字游民”的概念,當即決定實現它,背著包、帶著電腦出發了。
帶著工作去旅行,就好像把那張日日相對的寫字桌搬到了大自然里。前一天也許還在桂林的喀斯特石林,第二天就到了西雙版納的傣族木屋。以前下班后,去打球跑步逛公園,現在合上電腦后,可以在土樓村落走一圈,可以騎著小電驢逛星光夜市,可以徜徉在陽朔的十里畫廊。
|小陳帶著“全副身家”旅行中(供圖:受訪者)
各處走動的花銷,“并沒有想象中那么多,甚至比在深圳的生活要低”。平時的機票“白菜價”,酒店100元也能住到不錯的,酒店都有WiFi,便宜的吃住都能找到。在小陳看來,當“數字游民”,最重要的是探索欲和獨立性——想走出去,且能自己解決突發問題。
2016年從廈大會計系畢業的Solar,轉行當了產品經理,從廈門回到了從小長大的深圳,幾次跳槽后進入了一家頭部大廠。
2020年初疫情爆發時,Solar開始遠程工作,為公司搭建員工健康狀態報備的產品,因為非常重要且緊急,進度很趕,Solar每天睜眼就開始工作,直到深夜。
長期加班,加上辦公室政治、各部門搶奪資源,工作也缺乏成就感,Solar不愿意再耗下去,在2020年11月離職了。
離職后,Solar想做一個和遠程工作有關的產品,在調研和尋找的過程中發現已經有公司在做,就在2021年2月份加入了這家公司。
因為是遠程工作,Solar和女朋友一起搬到了蘇州,在太湖邊上租下了一間120平的三室一廳,月租金只要3000塊。
Solar嚴格遵守朝九晚六的上班時間,把下班后的時間花在閱讀、談戀愛、看影視綜藝上。Solar依然認為努力工作是必要的,但生活也很重要。他認為人類社會一定會發展到大規模遠程辦公,而自己在做的是在推動這件事盡早發生。
為理想出發
大學畢業后“北漂”的Niki,因機緣巧合成了一名婚禮策劃師。在世界各地辦婚禮的過程中,Niki見識到了不同的生活方式。在巴厘島認識的一位白人,工作半年后度假半年,這讓她覺得很新奇。她不曾想到,幾年后自己也成了其中的一員。
2019年,Niki回到柳州老家,在一家婚禮公司繼續做策劃,還成了公司合伙人。但她對一直重復的傳統婚禮形式感到厭倦,便辭職了。
她反復問自己:真正想做的是什么,最感興趣的是什么,還要一直在集體里被推著往前走嗎?
裸辭在家,Niki把自己做婚禮策劃的經歷分享在小紅書上,吸引了不少粉絲。有的是想轉行的工作族,有的是快畢業的大學生,但都對這個職業感興趣,問她怎么才能成為婚禮策劃。受此啟發,Niki開始認真設計并分享“成為婚禮策劃師”的課程,并帶來了收入。
探索了一年多,Niki終于找到了自己最感興趣的職業方向:環保婚禮。少使用一次性物品,使用戶外場地,減少現場裝飾,甚至是編花環戒指代替鉆戒等等。環保婚禮不注重排場、流程、儀式,更注重新人雙方的交流,
|Niki在求婚工作現場(供圖:受訪者)
她在小紅書分享這種理念,也接到過一兩次環保婚禮的單子,但因為這個概念還比較小眾,知道且認可的人并不多。Niki也不著急,她相信可持續是必要且對人類有利的,因此堅持了下來。
2021年5月,Niki從柳州搬去了北海,既有不同的環境,還離家不遠。北海房租便宜,消費也不高。她依然沒有停下腳步,在這一年里去了12個城市旅行。
| Niki在旅行中撿垃圾,踐行環保理念(供圖:受訪者)
雖然裸辭后成為“數字游民”,收入不穩定,但Niki自認為找到了長期職業方向,而以前的工作經歷也并不是一段彎路,“北漂、國際環境的工作、多年的傳統婚禮策劃,這些經歷和見識才讓我找到了現在的方向。”
Niki看來,作為“數字游民”,擁有技能都是次要的,最重要是自己是否真的想做這件事,如果真的想做,總能找到適合自己的方法。
但自由也有代價,有要背負的東西,在出發前,要想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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