祥林嫂劇照

中學時學魯迅先生的《祝福》，老師說作者通過祥林嫂悲慘的一生，對封建禮教進行了無情的揭露和批判。

說實話，當時的我年少無知，對祥林嫂的遭遇以及封建禮教比較無感，曾大言不慚地說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

周圍的同學，大抵與我一樣，他們把一個經常在課堂上發牢騷、絮絮叨叨的老師取名曰祥林嫂。

年歲漸長，經歷了一些世事，我對祥林嫂的認識發生了轉變，再也說不出“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這樣的話了。這倒不是我“圣母”或“白蓮花”，而是看了一些東西之后，發現自己確實太膚淺了。

不是每個人都有選擇自己人生的權利，也不是每個人都有改變自己人生的機會。

這一點，在民國時期的普通農婦身上，體現得最為明顯。

這是想象中的民國女人

這是蕓蕓眾生相

從她們出生的那一刻起，就有一張無形的巨網束縛著她們的一生，沒有外界強有力的干涉，她們根本沖不破這張網，擺脫不了祥林嫂式的命運，這無關努力與奮斗，只因她們是女人。

民國時期，不少軍閥出生社會底層，但你看有哪些著名女性出生社會底層？

我不敢說沒有，但實在舉不出例子來。

如果一個現代女子（有現代思維和價值觀）穿越到民國時期的農村，她會遭遇什么？

這么說罷：她活著是僥幸，有100種死法等著她——這不是危言聳聽！

1932年，《社會學界》（燕京大學社會學系編輯出版的一種年刊）收錄發表了一篇調查報告《一個村鎮的農婦》，作者潘玉梅。

潘玉梅在河北固安縣柳泉鎮（柳泉村）進行社會調查，調查對象是村鎮里的幾百名婦女，包括她們的衣食住行，吃穿用度，教育娛樂，生養病老等等。

看了這篇調查報告，你就會明白那時的女人生活有多悲慘——貧窮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封建禮教及其價值觀。

我們假設一個女孩叫“秀兒”——這個名字既古典又時尚，北方農村人，中等家境，中等長相，沒有奇遇，把她放在當時的柳泉鎮（村），來看看她的一生是怎么度過的。

01

死亡從出生那刻起，就與秀兒相伴隨，秀兒能否活著生下來，全靠運氣。

那時候生孩子不會去醫院，也沒有醫生來家里助產，甚至連產婆也不一定有（原因我后面會講到），遇到早產、難產、臍帶繞頸、羊水感染等問題，束手無策，只有等死。

完美避開這些問題的秀兒，還沒有看幾天世界，又會面臨一次大劫——四六綿風。

據當地農婦講，生了小孩養不活的原因，十有八九是出生不到一個月就得了四六綿風。

所謂四六綿風，就是小孩出生第四天或第六天抽風而死，這種病在當時非常普遍。用現代醫學解釋，是剪臍帶的工具沒有消毒，小孩感染了破傷風。但當時的人不知道，孩子們死得糊里糊涂，大家見怪不怪，要怪只能怪孩子命不硬。

潘玉梅調研了村鎮195個婦女的生育成績，她們一共生了769個孩子，存活484人，死亡率高達37%，生1個活1個，生2個活2個，是奇跡，最夸張的是一個婦女生了10個，最終只活了1個。

秀兒運氣好，沒有夭折，順利進入童年。

什么，她想讀書？

她想多了。

潘玉梅調查了村鎮221名婦女，只有4個人識字，其中2人上過小學，還都是外地嫁過來的，另外2人粗通文字（1人家里開私塾，旁聽自學）。

秀兒能否上學，關鍵問題不是錢而是觀念，當地的主流價值是：女孩兒是賠錢貨，遲早是別人家的人，花錢供她上學嫁了人，父母人財兩空，而且女孩兒上學也沒用，她的一生已經被規劃好了——伺候公婆、丈夫，養育孩子，她的崗位是磨房、灶臺和炕上。

不上學，秀兒干什么，無憂無慮地玩耍，自由自在地成長？

對不起，又想多了。

先裹小腳，蹲在家里學做針線，做力所能及的家務活，報效父母。

長大一點，帶弟弟妹妹，割豬草，喂雞，拾柴，做飯，洗衣，縫補。

這些事既是家務活，也是秀兒人生的必修課，技能不全面，動作不麻利，以后怎么找婆家？

總之，秀兒的每天都很“充實”，沒有多少空閑和天真爛漫。

02

時光飛逝，秀兒十三四歲了，成了少女。

少女不一定亭亭玉立，也不一定充滿活力，因為秀兒吃得太差了，主食是雜和面粥，窩窩頭，一年中吃大米白面的次數，屈指可數，菜是咸菜，青菜不多。

你以為青菜是普通農村家庭每天餐桌的標配，又想多了。

我們現在吃的各種蔬菜，都是現代科技改良育種的結果，產量高、品種多、抗病蟲害。

時間退回90年前的北方，蔬菜品種少，產量低，病蟲害嚴重，有限的土地要優先種糧食，菜地小、產量少，且沒有保鮮技術——腌成咸菜能長期保存，應季蔬菜也有，但時間很短，時令過去了就只能吃咸菜，去集市上買菜買肉，也不是天天有，趕集趕會的日子，菜農才挑菜來賣。

另一篇社會調查報告《北平郊外之鄉村家庭》也表明，當時北平郊外農村最常見的菜蔬就是咸菜，包括腌蘿卜、腌水疙瘩、腌白菜、腌茄子、腌辣椒以及各種醬菜。

只有特殊的日子，秀兒才能沾點光，吃點好的。

比如正月初六，八盤八碗；正月十五，吃元宵；二月初二，吃豆芽煎餅；清明節，吃油炸鬼打鹵面；端午，吃粽子；麥秋、大秋之日，可以沾光吃饅頭、燒餅以及肉；中秋節，吃月餅和鴨梨；九月初九，吃散伙餃子；十二月初八，吃臘八粥；年底正月初，吃餃子和肉。

此外，村里婚喪嫁娶，秀兒也能蹭點好吃的。

營養不良，終日勞碌，秀兒有著與年齡不相稱的成熟和滄桑。

說句題外話，在吃的方面，還是四川走在了全國的前面。

1915年，馮玉祥率軍入川，見識到了天府之國的富庶。以下是他在回憶錄《我的生活》的講述：

廣元是川北的鎖鑰，在嘉陵江的左岸，地方富庶，人煙稠密，穿的用的，吃的住的，種種風尚習慣，都與關中大大不同，漸漸可以看出四川的特殊風光來了。

比如人們出門，多是坐轎子，且常見轎夫以及他種苦力在小館子中大吃粉肉。勞動者有這種享受，在我們北方是極其少見的。

在保定府，即使富有的人家，也只得在喜喪年節的日子才蒸米粉肉，而且只限于招待貴賓而已，普通人家還是吃不著的。

1911年我到景縣（河北）招兵，偌大一個縣城，只有一家半肉鋪：一家是經常的開門，另一家隔日一開市。像廣元這一帶，每個鎮上，都有二三十家肉鋪，真是聞所未聞的了。

到了梓潼，益發看出四川的富庶，任何鄉村城鎮，都顯然比北方的殷實得多。有好些村鎮，比北方的縣城還要發達。

03

在男權社會，決定女人命運的兩大因素一是出生，二是婚姻。

秀兒的出身不必說，看看她的婚姻。

在秀兒所處的時代和地域，幾乎不存在自由戀愛，父母一句話就可以決定她的終生大事。

指腹為婚，這個大家聽的比較多，如果秀兒的父親有個好朋友，母親懷了秀兒，好友的媳婦也懷有身孕，父親便和好朋友約定，如果雙方所生為一男一女，他們長大后就結為夫婦。

對盅做親，這個講的比較少，如果秀兒的父親愛喝酒，碰上了意氣相投的酒友，對方有沒定親的兒子，兩人酒盅一碰，就可以把秀兒的婚事定了。

對方什么身高、長相、性格、能力，秀兒無權知曉，甚至直到結婚前一天，父母才會正式告訴秀兒：你明天要結婚了，今天就不用做家務活了。

抗婚？逃婚？昏了頭吧。和青梅竹馬私奔？電視劇和才子佳人小說看多了。

指腹為婚和對盅做親是少數，更多的婚姻是由媒妁之言決定的。

根據潘玉梅調查統計，柳泉鎮（村）的女子，定婚年齡3歲到27+歲不等，結婚年齡13歲到27+歲不等。大多數女子訂婚年齡在15歲，結婚年齡在17歲。

過了20歲還未訂婚或結婚，那就“班下了”，是貶值的老處女，只能嫁窮光棍、老男人、二婚三婚男。

還有一種情況叫童養媳。如果秀兒和男方定了親，家境變得特別貧困，養不活她了，父母就會把她送到婆家寄養，做童養媳，等年齡大了再結婚。

童養媳的年齡大多在八九歲到十一二歲之間，正是身體發育的時候。然而等待秀兒們的，往往是極不人道的折磨。

秀兒在婆家沒有任何地位，吃的是剩飯，剩飯吃不飽就餓著，餓急了偷吃，被發現了就是一頓毒打。

潘玉梅采訪了一個曾經做過童養媳的婦女，以下是她的自述：

一家里的女孩子差不多都一般大，別人有好的穿著，我總是破破爛爛的。別人的衣服暖和，而我的呢？北風常常刺透我的骨頭，使我打寒戰。別人天冷的時候不用出屋門，而我呢？不但得出屋門，并還得背一個筐子到野地里去拾柴火。

等拾回來的時候，真又累又餓。我一進門常常可以看見，大家坐在炕上吃著熱氣蒸蒸的干糧。然而我呢，一口氣喘不過來，婆婆的罵聲已經出來了。她不是嫌我拾得不夠多，就是嫌我回來得晚了。

若是因為拾的不夠多，那么我是什么也不能說的，趕緊就得背著筐，餓著肚子，再回野地里去拾柴火。若是因為我回來的晚，那么不是沒有飯吃，便是不給飽吃，反正總有罪受的。

唉！提起我那時的生活，真是連貓狗都不如。

如果不是家里實在太困難，父母是不會讓孩子去當童養媳的，如果家境逐漸改善，父母也會把做童養媳孩子接回來。

可想而知，秀兒如果做了童養媳，會面臨什么樣的折磨。

04

秀兒運氣不錯，沒有去做童養媳，十七歲時，她結婚了。

結婚是很美好的事，但對秀兒而言，感覺并不是很美好。

首先，進洞房揭蓋頭的那一刻，她才知道丈夫的長相，這就像開盲盒一樣，充滿了隨機性，俊小伙就不說了，遇到個特別丑的，也只能任命，至于性格脾氣，就更別奢望了，不打老婆就是模范丈夫。

其次，秀兒會迎來人生的終極噩夢——婆婆。

這里的婆婆與現代的婆婆，是兩個物種，大家不要劃等號。

現代媳婦可以懟婆婆，強勢的媳婦把婆婆壓得死死的；過去，婆婆是主子，媳婦得謹小慎微的伺候，伺候不周，有的是辦法治你。

每天早晨，秀兒要起來給婆婆做早飯，婆婆吃完，再伺候丈夫吃飯，把丈夫送走下地，秀兒才能吃飯。午飯和晚飯，順序也是一樣的，先伺候婆婆和丈夫吃飯，最后自己吃。

秀兒負責做飯，但（洋火）火柴掌握在婆婆手中，每次點火都要去找婆婆拿火柴，婆婆給一根，一根若沒點著，秀兒再去要第二根，肯定是一頓罵。

秀兒負責做衣服鞋襪，但材料掌握在婆婆手中，婆婆很吝嗇，材料給得少，還要求東西做得好，達不成要求，也是一頓罵。

婆婆躺在炕上抽旱煙的時候，秀兒要放下手里的事，在旁邊點煙倒茶，伺候不周，一頓罵，伺候太過殷勤，也是一頓罵。

秀兒如果敢頂嘴，兩頂大帽子甩過來——不孝，不守婦德。

秀兒將遭受整個家族和親朋好友以及鄰里鄉親的譴責和輕視，連父母兄弟姐妹也不會幫她。

如果丈夫是個媽寶男，秀兒還會遭到丈夫的一頓毒打，甚至丈夫聽從婆婆的意見休了她。

婆婆雖然是一個瘦弱的老太太，但她有整個封建倫理體系為她撐腰，積威不可撼動。

絕對權威面前，媳婦的任何宮心計都是白搭，任你怎么抖機靈，都逃不過打罵。

折磨、虐待媳婦是婆婆的特權，更可怕的是，這個特權被所有人認可，沒有道理可講。

秀兒多年媳婦熬成婆后，也會擁有這項特權——折磨、虐待自己的兒媳婦。

婆婆為什么要虐待媳婦？

因為婆婆當年做媳婦時，也被這樣折磨過，她要尋找心理平衡，要彌補過去的苦難，否則她便覺得當年的苦白受了。

上一代虐待下一代，下一代虐待下下一代，形成了惡性循環。

女人何苦為難女人？

女人最喜歡為難女人。

秀兒有沒有辦法避免被婆婆折磨？

如果秀兒家里有錢有勢，婆婆不敢這么對她。

如果秀兒的丈夫混的特別好，“丈夫有能妻子貴”，婆婆也不敢這么對她。

如果秀兒和婆婆性情相投，特別合得來，婆婆沒有必要虐待她。

可惜，這三點都是小概率事件，這意味著秀兒大概率會被婆婆虐待。

實在受不了婆婆折磨，秀兒還有兩條路：因壓抑憤懣而精神失常，因對生活絕望而自殺身亡。

這兩種情況在當時并不罕見。

05

秀兒敢怒不敢言，一直忍著婆婆，所幸她心理素質比較好，沒有抑郁，沒有精神病，也沒有尋短見。

長年委屈、操勞，秀兒能在丈夫那里獲得一絲溫暖嗎？

概率很小。

很少有男人忤逆母親，這倒不是媽寶男的問題，而是當時的社會倫理體系決定的。

在婆媳沖突中，如果丈夫偏向妻子，會遭來各種長輩的責難，一個不孝的帽子扣上，什么解釋都是白搭，更何況還有“天下無不是的父母”或者“拋開對錯不論，你孝順了嗎”這種狗屁邏輯。

如果丈夫確實愛秀兒，體諒秀兒的勞累，主動幫她做家務活，或者丈夫和秀兒相處得比較親昵，長輩們也會出面批評丈夫沒出息，不成體統，有了媳婦忘了娘云云。

相反，如果一個丈夫比較渣，整天打罵秀兒，長輩們很少出面干涉，理由是：這是家庭內部事務，旁人能說什么。

打老婆太常見了，這些長輩自己年輕時就打過老婆，他們能說什么——他們是既得利益者，也是這個秩序的維護者。

此外，秀兒在丈夫面前要表現得柔順，低眉順眼，夫為妻綱，事事以丈夫為中心。

等秀兒年歲高一點，夫妻相處時間長了，秀兒才能在名義上和丈夫平等，有一定的發言權。

這比較好理解：秀兒為家里操勞這么多年，孩子們也長大了，輩分也漸漸高了，大家自然不能用新媳婦的標準來要求她了。

成為媳婦的秀兒，比少女時更加忙碌了。

丈夫下地勞作或者出去做工，家里的一切雜事都得秀兒做，婆婆即使閑著也不會來幫忙——新媳婦需要調教，需要磨練心性，訓練服從。

一年四季，秀兒都穿著藍布褂、黑布褲、黑布鞋，顫顫巍巍地邁著小腳，來回于院子、廚房、磨房、炕上。

生火做飯，推磨碾米磨面，洗衣服，帶小孩，照顧婆婆，拾掇屋子，做鞋底襪面，做衣服，縫被子，喂牲口等等，如果家里太窮，秀兒還要邁著小腳下地干活。

沒有任何家電和機器，這些工作都得手工做，非常瑣碎耗時，一年中秀兒很少有空閑。

即便空閑下來，秀兒也沒有任何娛樂休閑活動，逛街購物喝茶？做頭發打麻將？嫌命長。

事實上，秀兒連串門拉家常的權利都不一定有，女人出去拋頭露面有礙門風，東家長西家短有礙婦德，只有寬松一點的人家才允許媳婦去鄰家談天。

廟會、唱戲可以去看一看，但要向丈夫和婆婆申請，幾個婦女結伴而行，時間也不能太長。

當然，這些規矩都是給年輕媳婦定的，婆婆們可以隨意串門，可以抽旱煙、打鎖牌，看戲時間也不受限制——這下能理解“多年媳婦熬成婆”的意味了吧。

06

在忍受婆婆虐待的同時，秀兒還將遭遇人生中真正的鬼門關——生育。

懷了孕，就被重視，被供著好吃好喝？

又想多了。

潘玉梅調查眾多婦女后得出，孕婦與非孕婦一樣，都要做家務活，除非家里人口多比較受寵，才可以稍微清閑一些。至于懷孕期間干活小產的情況，大家早已見怪不怪。

生孩子多半是自助的（自己在家解決），生第一胎或者難產，才會去請接生婆。

生完孩子后，產婦多半在炕上躺一天，最多三天，超過三天的少之又少。然后下炕干活。

第一胎保住后，后面生孩子就更隨意了。

潘玉梅在報告中講了幾個例子。

一個婦女第四次懷孕后，丈夫想方設法為難她，把她鎖在屋子里不給吃飯，直到親戚出面干涉，才放了她。雖然懷了孕，她仍要做飯做活燒火推磨，生的那天才落炕，躺一天就下來繼續干活。

這看起來很慘，但這個婦女還有些優越感，因為同村有人比她更慘：一個大嬸，生的那天還背著個筐在野外拾柴火，感覺來了，就往家里跑，但實在來不及了，她就躲在一個洼地里把孩子生了，沒有剪刀，硬是用手把臍帶掐斷了。

還有一個婦女，三九天生孩子，公公婆婆嫌她不干凈，讓她到冷屋里生，生完后，公公故意把窗戶紙弄破，說多吹死幾個吃飯的，多省點糧食。

最彪悍的是另一個婦女，以下是采訪對話。

婦女：我生那第二個的時候，我姑婆我男人，同我一個八歲的兒子，我們都是睡在一個炕上。當我覺得不好的時候，我就把地下預備著的沙土拿到旁邊。

潘玉梅：沙土是什么時候預備的？用來干什么？

婦女：知道日子不遠了，就前幾天在道邊收點沙土來。沙土是頂好的東西，用沙土不是省得污了衣服被褥嗎，而且用完了把沙土一扔，又省又干凈。我一個人靜靜的把東西都弄干凈了，這才把我男人推醒，給我做點粥喝。喝了粥，這場事就算是完了。

潘玉梅：小孩一落地不就哭嗎？為什么炕上人都不知道你干這事，而等你叫他們呢？

婦女：你怎么這么傻啊，我不會用被子把小孩蓋住，叫他們聽不見哭聲嗎？

潘玉梅：你怎么弄斷臍帶的？

婦女：這還用問嗎？炕上不就有做針線的剪子嗎？拿過來就用，這有甚么難呢？

潘玉梅：你可真有本事，不言不語的一件大事在夜間就辦完了。

婦女：這算甚么，哪家不是這樣啊。

行文至此，不由地想到了我自己。

90年代初出生的我，也是接生婆接生的，在我們那兒，村里孕婦普遍去醫院生產，要等到1996年前后。據我媽講，鄰居有個大嬸也很彪悍，生了好幾個孩子，都是自己解決的，沒請接生婆，她自己把床頭的碗摔碎了，用碎片割斷臍帶，像沒事人一樣。

90年代初尚且如此，30年代初不言而喻——那會兒可是剛打完中原大戰。

07

操勞，營養不良，生孩子又如此粗放，加之醫療衛生條件極差，女人們的身體狀況可想而知。

還是以秀兒為例。這么多考驗熬過來，秀兒即使還活著，也是各種慢性病纏身。

飲食結構不合理，從小就是頓頓吃粗糧，或多或少有些胃病；天天受虐待，又無處發泄傾訴，容易心悶氣悶；痧眼病（慢性傳染性結膜角膜炎）在當時很流行，不分老女老幼，很多人都有，一人患上，全家感染。

婦女患得最多的疾病還是婦科病，潘玉梅只調查到了56名婦女的情況，大部分婦女拒絕配合，她們覺得這些私密病說出太羞恥。這56名婦女中，10個就有8個有各種婦科病。

沒有消炎藥，沒有抗生素，也沒有人教她們現代衛生知識，得了病也不敢找醫生看，不敢給別人說，只能自己默默扛。或者，買點香燭去各種廟里，懇請各路神仙保佑自己的病快些好起來，大抵如此。

其他如腿疼腰疼、咳嗽肺病、頭疼頭暈，多了去了，很多病在現代一個小手術就能解決，而在當時它就解決不了，越拖越嚴重，直至殘廢或死亡。

再舉兩個馮玉祥的例子（來源于回憶錄《我的生活》），看看當時的醫療衛生條件。

馮玉祥去確山縣視察，問一個老人有兒子否，老人指著旁邊一個瘸子，說：那不是。問是怎么殘廢，說是大汗之后，在堂前睡覺，吹了過堂風，醒過來就腿痛，一直沒有治好。

又有一次在常德，馮玉祥坐船，見船夫年輕力壯，可是眼睛不得力，一只瞎了，另一只看東西也十分勉強。馮問他：船老板，你的眼睛是生來就這樣，還是后來得病弄壞的呢？

船夫說：那是兩三年前的事。一天在一家剃頭鋪里剃頭，剃完了，剃頭師傅給他一個手巾擦臉。他接過來擦了擦眼睛，走在路上就覺得眼睛疼，如有針刺著一般。回到家里用鏡子一照，兩只眼睛已經腫得合了縫了。

母親替他請來跳神的，弄了些香灰給他吃，三四天過去了，腫痛如故。這才想起常德東關外有個廣德醫院，就到那里醫治。羅大夫給他診看，說這是淋菌入眼，耽誤久了，已經治不好了。醫了一個多星期，只把一眼醫的能見二三分，另一眼完全瞎了。

大家還記得祥林嫂的第二任丈夫賀老六是怎么死的吧，就吃了一碗冷飯，傷寒復發而亡，傷寒是沙門菌引起的急性腸道傳染病，放在現代不難治，放在當時必死無疑。

回歸主題：作為一個現代女性，如果你穿越到那個時代，那種社會環境，那種家庭，你能活幾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