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砍頭不要緊,只要主義真。殺了夏明翰,還有后來人!”
1928年3月20日,共產黨員夏明翰揮筆寫下這首氣壯山河的就義詩后,壯烈犧牲,年僅28歲。
就在他犧牲的第二天,他的遺孀鄭家鈞帶著他唯一的女兒突然消失了,從此,二十多年杳無音信。
直到建國后,黨組織終于找到了她,她說:我只與紅珠相伴,此生無憾!
上世紀50年代,漢陽城外長江邊上的鸚鵡洲,來了一位樸素的中年婦女,她徑直走到夏明翰烈士的墓碑前,獻上一束鮮花,深深地三鞠躬。當她抬起頭的時候,淚水早已打濕了臉龐,她深情地看著夏明翰的雕塑說道:“我終于可以光明正大地來看你了!”
她,就是夏明翰的妻子鄭家鈞。
鄭家鈞出生于湖南省長沙縣鄭家町,因為出身貧苦,自小就沒有上過學,可勤奮懂事的家鈞卻學會一門高超的繡花手藝,進入了長沙緗繡廠當了一名女工。剛好,表哥熊瑾玎也在長沙,對這位初來乍到的表妹多有照顧。
熊瑾玎是一名共產黨員,時常都會給鄭家鈞講一些進步思想,性情溫和,剛直不阿的表妹總是聽得聚精會神,漸漸地便融入了表哥的圈子。
1925年通過表哥熊瑾玎,鄭家鈞認識了夏明翰。
夏明翰,字桂根,祖籍湖南衡山縣,1900年出生于名門望族,自幼酷愛讀書。夏家是一個封建大家庭,夏明翰的祖父曾是清朝的戶部主事,即為江西、江蘇督銷局以及兩江營務處的總辦;他的父親夏紹范則是歸州知州,夏明翰從小就被人稱為“知州少爺”,祖父更是希望他日后能夠重振門楣。
然而,夏明翰卻在母親的影響下,體恤勞苦群眾,痛恨封建家庭。
1917年,夏明翰考入湖南省立第三甲種工業學校。在校期間,他接觸到了進步思想,積極參加聲援五四運動的愛國宣傳活動和反對北洋軍閥的斗爭。尤其是在抑制日貨的斗爭中,夏明翰帶領大家不但將泰和祥的日貨燒了個精光,竟然還將家中祖父的日貨也一把火給燒了。為此,老祖父氣得渾身顫抖,將他關在家中,派家丁守著,不許踏出房門半步。
沒想到夏明翰不但在弟弟妹妹的幫助下逃了出去,還砍斷了家中正廳門前象征富貴吉祥的桂樹,與這個家劃清了界限,徹底走向了革命。
1920年秋,在何叔衡等人的幫助下,夏明翰來到長沙,見到了仰慕已久的毛澤東,成為毛澤東創辦的湖南自修大學的第一批學員,并于第二年加入了中國共產黨。
從此,夏明翰在革命的道路上越走越遠。
1922年夏天,夏明翰受黨的委托,領導了長沙人力車工人罷工斗爭,最終成功迫使長沙縣知事宣布削減車租。
也就是在這場罷工斗爭中,湘繡女工鄭家鈞為了掩護夏明翰,不幸右臂中彈受傷,于是,夏明翰便經常去看望她。兩人在接觸的過程中暢談理想,交流革命體會,漸漸互生愛慕。
隨著時光的推移,革命浪潮蓬勃發展,兩人的革命感情也隨之升溫,日益漸濃,夏明翰也已經成長為一名優秀的共產黨人。恰逢我黨在湖南成立省委員會,夏明翰入選省委委員主抓農民運動。他大力發展湖南的進步青年,將他們送到廣州的農民運動講習所學習,鄭家鈞每天幫他搞宣傳,發傳單。這時,剛畢業的弟弟妹妹也義無反顧地來到他身邊,和夏明翰一起到衡陽農村,大力宣傳進步思想,一時間衡陽的農運會搞得轟轟烈烈。
農民運動
看著遠處的桃花,毛澤東吟起了唐代詩人白居易的詩:“人間四月芳菲盡,山寺桃花始盛開。”
這一季的桃花盛開,已經是1926年的4月了,全國各地的農民運動搞得有聲有色。毛澤東懷著愉悅的心情去找夏明翰商量事情,沒想到進屋就看見他在洗衣服,便頗有感觸地說:“夏明翰,該找個伴侶啦!鄭家鈞不是對你很好嗎?”這時,夏明翰頗有意味地回答道:“家鈞好!家鈞好!” 誰知毛澤東竟高興地說:“竟然你倆情投意合,志同道合,那就早點成家吧!”
于是,兩人長久以來都沒有捅破的那層窗戶紙,被毛澤東給捅破了。同年的農歷九月初四,在長沙市清水塘四號一間簡陋的民房里,夏明翰和鄭家鈞舉行了婚禮。簡樸到不能再簡樸的婚禮上,卻是高朋滿座,大家都向這對新人送上了新婚之禮。墨盒與鉛筆架是何叔衡送的,一對精巧的小壺是李維漢送的,還有一個貼著大紅喜字的金魚缸是易禮容送的,最后,毛澤東送上了一副對聯,大家齊聲念道:“世間唯有家鈞好,天下誰比明翰強。”
傾刻間,滿堂喝彩,令這對新人又激動又興奮,這也成了夏明翰最開心的一天。
夏明翰和鄭家鈞
婚后,兩夫妻齊心協力,將革命工作干得有聲有色,然而身處亂世,也不免擔心彼此。夏明翰每次外出執行任務,鄭家鈞都是提心吊膽等到丈夫回家,才算安心。
轉眼就到了1927年的春節前夕,為了更好地交流、商談革命工作,夏明翰帶著鄭家鈞搬到了長沙市望麓園一號,和毛澤東、楊開慧住在了同一個院子。鄭家鈞是個勤快、上進的姑娘,常常幫著楊開慧做一些事,兩個人處得情同姐妹。得了空,楊開慧就會教鄭家鈞唱一些革命歌曲,學會了的鄭家鈞就會時不時在自己家里哼唱,被夏明翰聽見了,他豁然開朗:家鈞的記憶力這么好,為何不幫他學習文化知識呢?
于是從那個春節開始,夏明翰就跟鄭家鈞約定:工作之余,不走親,不訪友,一心一意幫鄭家鈞補習文化,從阿拉伯數字到常見漢字,從作詩填詞到馬列主義。在夏明翰盡心地言傳身教下,鄭家鈞迅速成長。
怎耐大革命失敗,白色恐怖充斥著每一個角落,夏明翰的工作也變得異常小心、異常隱密。這些對于鄭家鈞來說,只要能跟丈夫在一起,她什么都不怕。她陪夏明翰坐機關、送機密、會同志,甚至扮作名門之女、高貴太太,巧與敵人周旋,并最終制服對手,成為了夏明翰的得力助手。
可是有些工作,卻是鄭家鈞無法陪同的。
夏明翰故居
1928年初,夏明翰被調往湖北工作,任中共湖北省委常委。臨行前,他向妻子和剛出生不久的女兒告別,贈予妻子鄭家鈞一顆紅珠,并附詩:“我贈紅珠如贈心,但愿君心似我心。善撫幼女繼吾志,嚴峻考驗不變心。”
看了看紅珠,又認真讀了那首詩,鄭家鈞熱淚盈眶。她既高興又擔心,慎重地把紅珠包好,用堅定而又無限深情的眼光注視著丈夫,許久都沒有說話。
革命同志、人生伴侶,從相識、相知、相愛到喜結連理,鄭家鈞從來沒有與丈夫分開過,這是第一次,沒想到卻成為了最后一次。
1928年,夏明翰前往武漢,居住在東方旅社,就在這個時候,他的住處遭到叛徒的出賣而被捕。
在獄中,敵人對夏明翰施以了各種威逼利誘,他都不為所動,他們又對他動用了各種酷刑,夏明翰依然毫不屈服,他抱定了一顆必死的決心與敵人殊死搏斗。
在陰暗潮濕的監獄里,他異常想念自己的妻子與女兒,于是,他用僅有的半截鉛筆給深愛的妻子寫下了最后一封家書。
1928年3月20日清晨,夏明翰被敵人殺害在了鸚鵡洲。就義前,敵人問他還有什么話要說,夏明翰大聲說道:“有,給我拿紙筆來!”
于是,他寫下了那首至今被人們傳唱的大義凜然的就義詩:
砍頭不要緊,只要主義真。殺了夏明翰,還有后來人!
這首詩就是夏明翰的性格,也是他的崇高信念!
這一天的夜晚終于來臨,風雨交加,電閃雷鳴。剛剛將女兒哄睡的鄭家鈞突然聽見一陣急促地敲門聲,伴隨著一個聲音著急地喊著她的名字。鄭家鈞仔細一聽,她認得這個聲音,是跟夏明翰經常聯系的一個地下黨員。鄭家鈞急忙打開門,閃進來的正是那名黨員。他遞給鄭家鈞一封信后,突然哭出聲來,說:“明翰同志,被叛徒出賣,犧牲了!”
鄭家鈞一個趔趄跌坐在凳子上,她感覺自己有點喘不過氣,丈夫的種種過往在她腦中全都掠了出來。她突然想起了什么,拿起信,小心翼翼地展開,只見信中深情地寫道:
“親愛的夫人鈞:
同志們曾說世上惟有家鈞好,今日里才覺得你是幗國賢。我一生無愁無淚無私念,你切莫悲悲凄凄淚漣漣。張眼望,這人世,幾家夫妻偕老有百年。拋頭顱、灑熱血,明翰早已是等閑。“各取所需”終有日,革命事業代代傳。紅珠留著相思念,(就是夏明翰之前贈給妻子的紅珠)赤云孤苦望成全,(赤云,指夏明翰的女兒夏赤云)堅持革命繼吾志,誓將真理傳人寰!”
下方還有一個血紅的唇印,這是夏明翰刻意用血印上去的,他深愛自己的妻子,縱使將自己交給了黨,他也會萬般不舍。
鄭家鈞使勁擦拭著噴涌而出的眼淚,她要聽丈夫的,不能悲悲戚戚,她一定要堅強起來。
不久后,鄭家鈞和她的女兒突然消失了,從此,20多年杳無音信。這期間,黨組織一直沒有放棄尋找她,只是迫于戰爭形勢,尋人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一直到新中國成立后,黨組織經過多方查找,終于在湖南長沙找到了她,生活清貧的她才為大家揭開這些年為何失蹤,也不在建國后主動來找黨組織的真相。
原來在夏明翰犧牲后,國民黨反動派對革命人士的迫害更加肆無忌憚了,夏家人更是屢遭不幸。就在夏明翰犧牲后的第二天,他的弟弟也被反動派殺害了,沒多久他的妹妹也英勇犧牲了......
面對這樣的形勢,為了女兒,為了夏家唯一的血脈,鄭家鈞意識到不能在家呆了,她便帶著女兒去到了鄉下的娘家,在那里,至少還有娘家人幫忙照顧。為了避人耳目,她索性將女兒的名字改了,隨姓自己,叫鄭憶蕓(建國后又改回原名夏赤云)。
母女倆安頓好后,鄭家鈞便開始尋找組織,可是越來越緊的風聲讓她一個人很難單打獨斗下去,一不小心還會連累了娘家人。于是,她收拾了一些簡單的衣物,將紅珠和遺信揣在了貼身處,推著一個簡易的三輪車,將女兒放在上面便離開了娘家。
從此,鄭家鈞和女兒開始了顛沛流離的生活。幾天后,鄭家鈞來到了上海。
舊上海
為了生活,鄭家鈞開始在上海找活兒干,正巧碰見一戶有錢人家在招傭工縫制刺繡,本就有著高超繡技的她被順利錄用了,她和女兒也算暫時安定下來了。
在租住的簡易小屋里,鄭家鈞總是忙碌著,她除了做著有錢人家的活兒,回到家還接一些零散的繡活晚上干。在暗夜里,她那間小房子的微弱燈光總是最后一個熄滅。
臨睡前,鄭家鈞總是不忘看看丈夫送她的那顆紅珠和寫給她的遺信,她始終沒有忘記丈夫的抱負和理想。
一路走來,鄭家鈞從未放棄過尋找黨組織。沒想到就在她接刺繡活的時候,居然真的聯系上了,此后,她便又多了一重身份——地下交通員。
在那個大小城市都充斥著“白色恐怖”的氛圍中,她卻逆風而行,秘密地為組織傳遞著重要的情報。生活的困難,接頭的風險,被抓后的酷刑,這些,鄭家鈞都全然不怕,她已將生死置之度外。困難來襲的時候,她就將那顆紅珠拿出來,貼在自己的心上。
多少次這樣的場景,鄭家鈞已經不記得了。
清晨的枕頭上,淚痕還沒有干,鄭家鈞又變回了堅強的模樣,照顧孩子,努力干活,冒著生命危險送情報。
戰火紛飛的歲月,孤兒寡母的生活實在是太艱難了。
女兒到了上學的年齡,負擔一下子加重了。鄰居勸她再嫁,給她介紹了對象,卻被她堅決地拒絕了。她只能接更多的活,熬更多的通宵,硬是將女兒送進了學堂。
可是不久后,抗日戰爭爆發了,上海很快淪陷了。
在混亂中,鄭家鈞再一次與組織失去了聯系,為了活下去,她只能帶著女兒離開 了上海。
母女倆隱姓埋名,四處逃難,吃過野菜,挖過草根,只要能填肚子的,她們都吃,好不容易挨到了新中國成立。
1949年10月1日,新中國成立那天,鄭家鈞再一次拿出那顆紅珠和那封遺信,她高興地告訴夏明翰:
“明翰,老百姓的好日子終于來了,你努力的革命成功了!”
然而,她卻忽略了自己的努力,她完全可以找到組織接受照顧的,但是她說什么也不愿意麻煩組織,只是一個人默默地生活在長沙,撫養女兒長大。
突然有一天,鄭家鈞的家里來了一群人,都花白著頭發,眼里都閃著淚花。其中一個率先開口說道:“老嫂子,這些年讓您受苦了!”如此突然的問候讓鄭家鈞一時半會兒都沒反應過來,當大家挨個介紹完自己后,一個個的輪廓在她眼里終于清晰起來,他們竟然都是夏明翰的老戰友。
原來,組織多方查尋,找到她后,這幫老戰友想給鄭家鈞一個驚喜,故而埋下了突然造訪的伏筆。
謝覺哉
一番暢聊后,看鄭家鈞過得清貧,眾人便提出要把母女倆接到北京去住,結果被鄭家鈞婉言拒絕了,她不想給國家和戰友們添麻煩。于是,她再一次拿出夏明翰送她的紅珠和遺信對大家說:
“我有這兩樣東西陪著就夠了,這是明翰留給我的,有他的心就夠了。我住在這兒,時常還可以去鸚鵡洲看看他,再說,我還有一雙手,可以養活自己,就不再給組織添麻煩了。”
在鄭家鈞的強烈要求下,她留在了長沙。直到1975年去世,她也沒有以自己特殊的身份向當地政府和黨組織提過任何要求。她們的女兒長大后,也沒有去享受父親留下的余蔭,只憑自己努力地工作著,生活著。
“繁霜盡是心頭血,灑向千峰秋葉丹。”
一顆紅色的珠子,一枚含血的唇印,一句最后的叮嚀,見證了夏明翰對妻子忠貞不渝的革命愛情,揭示出一個共產黨人矢志追求真理的家國情懷。
而鄭家鈞也讀懂了夏明翰,在他犧牲后的47個光陰里,以實際行動回應了那句“我贈紅珠如贈心,但愿君心似我心”。
夏赤云與丈夫
這就是革命戰爭年代,共產黨人隨時面臨的生死考驗,支撐他們視死如歸、革命到底的是堅定的理想信念。
而如今的和平年代,生死考驗少了,但考驗也無處不在,只有鑄牢理想信念之魂,才能經受得住各種考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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