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唐山燒烤店打人事件，一直在發酵。

媒體和民眾輿論，持續沸騰。全國各級官媒、各類自媒體，都在社交平臺上熱議和聲討。微博、抖音各類社交平臺上，到處有人拿著身份證實名舉報。就在今天，從唐山各地趕來的民眾，擠滿了唐山公安局信訪接待大廳。輿論壓力之下，唐山市政府宣布，從6月12起，正式開展夏季社會治安整治“雷霆風暴”行動，要在全市范圍內，開展掃黑除惡專項整治。

打人者要嚴懲，保護傘要追查，熱議和聲討，都是好現象。唐山市委市政府及時做出實質的行動回應，也很必要。堅決支持。我也是最初聲討要嚴懲打人者、倒查唐山政法系統的自媒體之一。

但見今日輿論之鼎沸，有幾點新的思考。

二、

首先，我覺得，唐山的問題，不是全國性的普遍問題。

我們大部分人，包括女人，夜里去大排檔、量販式KTV，是安全的。不必恐慌。我去過近20個國家旅行，有歐美發達國家，也有南非、墨西哥這樣治安不太理想的國家。中國的治安管理，放在全世界，都可以排到第一梯隊。在意大利、法國的街上,我雙肩包從不敢朝后背，因為小偷太多了。在南非、墨西哥，天黑了根本不敢出酒店的門。但在國內的城市，即使是云南普洱這樣三線城市的小縣城，我都敢深夜出門找食。

關于掃黑除惡，在過去的四年多時間里，我們已經經歷一場“刮骨療毒”式的清掃。2018年1月，中共中央、國務院發出《關于開展掃黑除惡專項斗爭的通知》，一場席卷全國、為期三年的掃黑除惡運動正式開始。除了主流媒體鋪天蓋地的宣傳，在各級城市、鄉鎮的街道和建筑上，亦隨處可見掃黑除惡的標語，并鼓勵民眾揭發舉報。據全國掃黑辦公布的數據，掃黑除惡專項斗爭開展以來，截至2020年7月底，全國檢察機關共批捕涉黑惡犯罪48217件141713人，提起公訴32371件205000人。

短短2年半，20余萬涉黑人員，被送上法庭。

這樣的力度和廣度，即使不能把黑惡勢力清掃干凈，至少也打得它元氣大傷了。

在2018年以前，我們類似的整治行動都叫“打黑除惡”；2018年以后，才變成“掃黑除惡”了。一字之差，從打到掃，強調的就是打擊范圍和打擊強度。以及政府對“掃黑除惡”的決心。

三、

其次，我們的社會管控，已經是強管控。

社會輿論如果不斷引導這種“黑社會恐慌”，或者到處抓“黑社會分子”，各級地方政府就會在強管控的基礎上，進一步升級社會管控。一個城市或者一個縣，就這么多警力，這么多經費，不可能每一家店都安排兩民警執勤。資源有限，若民眾又恐慌，唯一的辦法，就是減少人員流動，加強個體審查，壓縮民眾自由活動的空間。在治安管理上，用運動式的手段，朝著“萬無一失”方向發展，且不斷加碼。

這樣的結果，有點像養媽寶男。家長一手包攬，孩子不斷讓渡自己的權利。

這個邏輯和悖論，也是今天我們的“清零政策”，遇到的悖論。

政府層面不好展開。就說說個人層面吧。一個人，既不想承擔打疫苗的風險，更不想承擔萬一被感染的風險，還不相信這病有特效藥，一有病毒出現就要罵爹罵娘恐慌雞一只，他要政府保他100%的安全，他對病毒零容忍。那么，他就不要再伸手要個體的自由和隱私了，不能去酒吧就別跳腳了，失業減薪也是他應承受的。

個人承擔個人的，國家承擔國家的，各自負起各自的責任和義務，整個社會，才能從一種巨大的浪費和損耗里，解脫出來。

上一輪的掃黑除惡，剛剛告一段落，如果全國范圍內，再來一輪加碼加壓，加上現在疫情清零政策，個體的自由空間將更加狹小。

最后被裹挾的，最后付出成本的，是每一個普通民眾。

四、

面對真正的黑惡勢力， 該嚴懲嚴懲，該端了保護傘一窩端。

要求嚴懲，但不是呼吁運動式整風。

運動式的、一陣風的治理，常常伴隨相應的社會問題。八十年代的嚴打，現在的年輕人估計不知道，但上一輩人還記憶猶新。80年代那場嚴打，我們村里好幾個青年因為賭博和個人生活問題被判刑。我爸的親表弟，因和村里一寡婦相好，某天夜里從被窩里被抓走，最后以流氓罪判了十幾年。年輕人可以搜搜演員遲志強，那個年代的流量小生，因參加貼面舞會被判刑，后來出獄，大街上流行一首人人都會哼唱的《鐵窗淚》，就是以他為封面和原型。

歷史往事不說，就說剛剛收官的2018年掃黑專項行動。各地政府就出現過很多爭議性的事件。山東檢察院曾設置指標，要求每個基層檢察院在2018年至少處理一起涉黑案件；山西忻州、湖南湘潭和河北井陘，更是將家中獨生子女去世的“失獨家庭”列入掃黑除惡“重點監察對象”，在貴陽掃黑除惡工作甚至到了幼兒園……

運動式的治理是不能長期化的。

社會治安的漏洞問題，應以常態化的治理手段來實現。110、120的系統可以更暢快些，治安網點可以建設得更好一點，出警可以更快一點，重點場所可以安排流動哨位。甚至，我們應該在法律上，在政府和社會層面，對社會上的見義勇為行為，提供更多的法律支持和公益保障。而我們對正當防衛，在法律上，可以更傾向一點，保護一點。

一有問題，就搞突擊式嚴打。于公于私，都是巨大的消耗。

這世上，并沒有一處地方，可以把“黑惡”掃干凈。任何一個正常的社會生態，一定是有黑也有白，有警察也有小偷，又好人也有反社會變態。有生活于社會秩序的正常民眾，也有生活于江湖秩序的馬仔。 大哥被抓了，還有二哥。 正所長抓了，還有副所長，反腐永遠在路上，黑惡永遠在滋生。

我們真正應該期待、呼吁的，是制度性的改變，常態化的完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