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 露
“兩門抱”是中國戲曲表演藝術的特有名詞,戲曲史上有許多著名大師都是“兩門抱”,梅蘭芳先生就是“京昆兩門抱”的典范,在京劇和昆曲上創造了無可比擬的頂峰。戲曲藝術是相通的,但“通”不是“同”,各有其妙處,不可替代。
說起安徽省徽京劇院優秀青年演員張凱,他是京徽兩門抱,不過起初他從來沒想過,完全是歪打正著!包括他走上唱戲這條路,也是歪打正著!
一、寒門子弟錯立身
張凱是安徽合肥肥西的普通農家子弟,用合肥話說是“寒門小子”。不過,歷史上的合肥是“東出相,西出將”的風水寶地,肥西出了八十多位淮軍將領:臺灣首任巡撫劉銘傳、北洋海軍提督丁汝昌、兩江兩廣總督張樹聲、四川總督劉秉璋、湖南提督周盛波、周盛傳……當年,他們哪個不是出自寒門的棟梁之材?
說起來,張凱是老天爺賞飯吃的命。12歲時,在巢湖文化局工作的舅媽打電話來說:省藝校正在招生,張凱可以去試試!當時小學畢業證還沒拿到的張凱啥也不懂,生性又靦腆,以為舅媽讓他去考“醫校”,心想:學醫多好!將來做個醫生!就心懷白衣夢跟著大人到合肥報名考試了。不料到了考場,老師們讓他唱歌跳舞,他一下臉紅了:“我什么都不會,我以為是來考醫校當醫生的……”
就這樣,連“藝校”和“醫校”都沒分清的小張凱一腳跨進了安徽省藝校京劇班,把一生交給了練功房和舞臺。這不是歪打正著嗎?
藝校的老師不嫌棄張凱他們這群啥都不會的娃娃。他們相信,一張白紙,只要下功夫掰持,就能出好演員。團里的領導更是重視這群娃娃,在省藝校打了一年基礎,就把他們送到北京戲曲學校去學習了。
北京戲曲學校可不是一般的戲校,它的前身是1952年成立的北京私立藝培戲曲學校。當時的梨園公會會長沈玉斌先生忍痛賣掉了自家房產和貴重物品辦學,梅蘭芳先生蕭長華先生等多次以梨園公會的名義,匯集在京藝術家舉行了多場籌款義演籌集辦學資金,目的是讓京劇后繼有人。北京市彭真書記市長也十分關心這個學校,當一年后戲校因經費問題陷入困境時,北京市政府接手轉為公辦,更名為北京戲曲學校。聘請的老師都是京劇名家大家,像校長郝壽臣,在京劇都是譽滿天下的大師,在他們的無私口傳心授下,培養出了一批批德才兼備的后起之秀。其中一位為京劇梅派荀派做出杰出貢獻的傳奇性的女學生孫毓敏,就在20世紀末北京戲校又岌岌可危時掛帥上任,挑起了重擔,力挽狂瀾,使北京戲校起死回生,延續著為京劇培養德才兼備的后續力量的偉大而艱巨的使命。
13歲的張凱哪里知道這么悲壯的歷史!他只覺得北京戲校管的更嚴了,每天早晨6點鐘就要起床練功,山膀一耗就是半個小時,稍稍有點撐不住,手腕子往下掉時,“唰——!”老師的刀坯子就來了!擼的是胳膊肉最嫩的內側,疼的眼淚都能掉下來!可就是奇怪,就這么一下,讓老師擼過的山膀架勢就永遠定格了,手,眼,身,法,步,一招一式都是打出來的,中規中矩,在臺上永遠不會出丑了!而且,老師越是要求的嚴格,張凱他們越是喜歡上了京劇藝術,越是懂得了“人在苦中練,刀在石上磨”,懂得了“寶劍鋒自磨礪出,梅花香自苦寒來”。
二、“倒倉”不倒志
俗話說,“三年能出一科狀元,十年才出一個好戲子”。學戲難,難在皮肉之苦,成才更難,難在天賦機緣。戲校畢業的學生,一般都要跑幾年龍套,要熟悉前后臺,要積累舞臺經驗,要往肚子里裝“戲”!跑著跑著,也許“羊群”里就跑出“駱駝”了,也許一輩子就是個龍套了。好角兒都是滾臺板滾出來的!
張凱的龍套生涯有點長,十多年里他不是跟著翻跟頭就是跟著開打。究其外部原因,是京劇團的日子不好過,票賣不出去,演出沒人看,演出少了。內部原因是他進北京戲校就“倒倉”了,本來是學文武老生的,一倒倉,他對自己都沒信心了!改行吧,反正戲曲演員這個職業又掙不著錢,嗓子再不給力,哪還有什么指望?可是他歪打正著又偏偏喜歡上了這一行,舍不得,不甘心,他自己跟自己懟上了。
偏巧,在安徽省藝校給張凱“開蒙”的老師薛浩偉先生沒有停止關心他。說起薛浩偉先生,也是京劇界一位了不起的名家。他出生于梨園世家,自幼隨父學藝,十幾歲便入班唱戲,十六歲便孤身南下闖江湖,立足江浙多年。新中國成立后,他廣投名師,力求精進,曾在赴朝慰問演出時向譚富英行“戰地拜師”禮。又問藝于馬連良和名琴師楊寶忠、余派名琴師王瑞芝,并率北京革新京劇團馳騁大江南北,四處演出,名噪四海。人們或許還能記得他與著名京劇名伶言慧珠的一段婚姻,那是他大紅大紫的時代,他曾三進中南海演出,他和言慧珠合作演出的京劇《梁祝》由中國唱片公司灌制唱片發行海內外。這段婚姻于1960年結束。1962年他攜家小來到安徽省京劇團,從此扎根京劇故鄉之地。1989年退休之后,他一面致力于京劇學術研究,一面投身于普及京劇的教學之中。
薛浩偉先生給張凱開出的方子是不停地“吊嗓子”。于是,每周三次,張凱風雨無阻地到薛家去吊嗓子,薛先生一句句指點他,怎么發出亮音,怎么發出厚音,怎么運用四聲來依字行腔……由于薛浩偉先生通曉譚、馬、楊、余各派所長,融會貫通地傳授給張凱,漸漸地,張凱的嗓子找回來了。他敢唱了,能唱了,唱的越來越好了,原來越有味兒了,2013年他的一出《文昭關》獲得第六屆安徽省小戲小品大賽“優秀表演獎”,2014年獲安徽省小戲折子戲調演“表演一等獎”。
三、師德相伴藝海行
2009年的一天,張凱突然接到一個電話,電話是國內最著名的京劇表演藝術家于魁智打來的。于魁智告訴他,自己在學校時是跟葉蓬先生學戲的,葉先生傾囊相授,可是他沒有拜師,感到非常遺憾!當下,他想發起一個“集體拜師”的活動,目的是為了更好地傳承京劇藝術,他邀請張凱一起“集體拜師”。張凱毫不猶豫地答應了。
葉蓬先生是著名的京劇科班“富連成”創始人葉春善先生的孫子,著名京劇表演藝術家、葉派小生創始人葉盛蘭的兒子。出身如此名門的他,天生對京劇有著流淌在血液中的愛。6歲拜楊寶森為師,12歲考入中國戲曲學校,畢業后成為山東京劇團主演。1962年又拜李少春為師,可惜他還沒紅遍天下就遇上了十年浩劫,不能唱戲轉行去做戲校老師,他又把對京劇的愛播撒到學生身上,教出了如于魁智、李軍、杜鎮杰、譚正巖等等優秀學生,他們成了中央和全國各地的京劇團的骨干。
09年的“集體拜師”非常隆重,葉蓬先生對來自全國各地的29名拜師學生說:“你們在藝術上需要我的時候,就跟我說,打電話,來北京,都行!”
葉先生說到做到,2015年,張凱主演的第一出大戲《抗倭將軍戚繼光》首演時,葉蓬先生趕到合肥為張凱“站臺”,而此時他已是76歲高齡的老人了。
《抗倭將軍戚繼光》讓省城觀眾突然眼前一亮!誰都沒想到,我們省還有這么好的青年京劇演員,嗓子好,扮相好,表演好、身段好、文武雙全!劇團領導也是樂開了花!有了新秀,有了新戲,劇團就有了底氣呀!張凱不僅獲得第二屆安徽戲劇表演主角獎,《抗倭將軍戚繼光》還作為祝賀演出,參加了第八屆中國京劇藝術節。
接著,團里讓張凱傳承京劇《程長庚》。京劇《程長庚》是安徽省京劇團1993年創排的,演出后入選“五個一工程獎”。時隔23年,重拾這出戲,團里用心良苦。給張凱說戲的是當年扮演程長庚的著名表演藝術家董成先生,他對張凱可謂“無微不至”,一句唱,一個眼神,扣得嚴絲合縫。新版《程長庚》推上舞臺后,反響極大,成為進高校和惠民演出主打劇目,受到大學生和市民觀眾的盛譽。
藝術上的突飛猛進和思想上的積極上進是分不開的。2016年張凱獲得安徽演藝集團“金牌員工”稱號,2017、2018又獲得安徽演藝集團“優秀共產黨員”,2021年獲得安徽演藝集團“優秀黨務工作者”。
四、“兩門抱” 兩門紅
安徽省徽京劇院是2011年由安徽省徽劇團和安徽省京劇團合并改組的。眾所周知,徽班進京孕育了京劇,這兩個劇種有著血緣上的關系,但京劇徽劇一個在廟堂之上,一個在草野之中,品質上是有很大區別的,聲腔不同,鑼鼓不同,表演不同,美學欣賞價值也不同。京劇典雅,徽劇粗獷,京劇規范,徽劇古樸。兩團合并后,張凱他們演員們不分劇種一起上臺演出,不僅在國內演,還多次參加徽劇出訪英國、法國、西班牙、韓國、保加利亞、馬其頓等國的演出。就在這一次次的演出中,他漸漸地熟悉了徽劇,他還跟著名徽劇表演藝術家王丹紅搭戲,陪她在貴州演出了徽劇小戲《紀年珠》。而真正使他“兩門抱”,卻是因為國家藝術基金支持的新創劇目《包公出山》。
起先,他是演二號人物文彥博,但因演員調整,把他推到了一號人物,飾演徽劇的包公。時間緊,任務重,重到了令他抓狂的地步,他必須在最短的時間改“口”,忽略掉二十年來熟悉的京劇行腔掛韻,改做徽劇的咬字行腔,還要跟對手熟戲搭戲,一個節奏卡不上戲就松了……一出徽劇《包公出山》,讓張凱知道了徽劇的厲害。
不過,凡事開頭難,有了徽劇《包公出山》的初試牛刀,在2021年的徽劇原創現代戲《曉天歌行》中飾演革命烈士張曉天,張凱就有把握多了!他在臺上唱做俱佳、揮灑自如、栩栩如生地塑造了這位充滿革命理想主義,信念如磐的先烈。首演的那天,許多觀眾留下了眼淚,說:“有情,有義,有血,有肉,感人至深!”
徽劇《曉天歌行》參加“戲劇中國”2021優秀劇目(線上)展演,入選文化和旅游部藝術數字資源庫。2022年獲“戲劇中國”2021年度優秀劇目,張凱獲最佳表演榮譽。同時,該劇被安徽省電影集團拍成同名徽劇微電影,獲得第四屆中國紅色微電影最佳劇目,張凱獲得“最佳男演員”獎。
“兩門抱”很難抱得好,抱住了就別放下!
張凱,加油!
2022.3.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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