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萬吉慶
早在 18 世紀,敏銳的法國思想家已經發(fā)現(xiàn),英國與歐陸國家(特別是法國)存在重大的差別。例如,孟德斯鳩《論法的精神》、托克維爾《舊制度與大革命》、貢斯當《古代人的自由與現(xiàn)代人的自由》、泰納《現(xiàn)代法國的起源》都或多或少觸及這一主題。今天要讀的《歐洲文明史》(基佐 著)亦不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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基佐(Guizot, 1787-1874 ), 法國歷史學家、政治家,君主立憲派的代表人物。其父是著名律師,于 1794 年被雅各賓政府處死。 1814 年,他參與波旁王朝的復辟。后來,在路易·菲利普治下,他曾出任法國首相, 1848 年法國革命爆發(fā)后,流亡英國。可見,此人和法國革命淵源甚深。在 1820-1830 年代,他主要從事歷史研究和教學,《歐洲文明史》( 1828 ) 便是這一時期的作品。
基佐
基佐認為,英國與歐陸國家的差別主要表現(xiàn)為,“ 在英國,社會中存在的各種不同原則和因素都在同時發(fā)展 , 可以說,并駕齊驅,至少比大陸上的更是如此 。” (《歐洲文明史》,p.245) 他進一步解釋道,在英國,“世俗社會和宗教社會、貴族制、民主制、君王制 (注:原文如此) 、中央和地方機構、精神和政治發(fā)展,都在一起前進、擴大,似乎有點亂七八糟,前進速度不一定相等,但也相差不大。” (同上,p.246) 換言之,英國社會呈現(xiàn)出多種力量并存的狀態(tài),任何勢力都不居于壓倒性的地位。
緊接著,他用這種觀念解釋英國歷史,“在(英國)都鐸王朝時代,正當純君主制如日中天之際,我們看到民主的原則、公眾的力量在同時興起和壯大。17世紀爆發(fā)的革命既是宗教性的,也是政治性的。封建貴族看來已是日薄西山,然而在此時期依舊有它的位置,發(fā)揮它的作用,取得它的一份成果。 整個英國歷史過程都是這種情況。沒有一種舊因素徹底消亡 , 也沒有一種新因素徹底勝利,或者某一種原則取得了獨霸的優(yōu)勢。各種力量總是在同時發(fā)展,各種利益和要求總是在折中調和 。” (同上,p.246)
英國國王亨利八世
他不無贊許地指出,“ 每一種原則和制度在英國也都有它強盛的日子,但從未像 歐陸 那樣完完全全 、 惟我獨尊 , 勝者總是不得不容忍對手的存在 , 讓他們得到應得的一份。 ” (同上,p.247)
歐洲大陸則不然。
在基佐看來,歐陸國家,“包括宗教界和世俗界在內的各種社會因素——君主制、貴族制、民主制——不是齊頭并進,而是首尾相接。 一種原則 , 一種制度都有它獨占鰲頭的時候。 譬如說,某一世紀屬于封建貴族,另一世紀屬于君主制原則,還有一世紀屬于民主制度。” (同上,p.246) 以法國為例,11、12、13世紀的法國,較之于英國,完全是封建制度的天下;17世紀的法國宮廷則建立了純粹的君主制(或絕對王權);18世紀的法國社會則將絕對的精神權力(即高度推崇理性的啟蒙運動)推向至高無上的地位。
法國國王路易十四
他認為,“一切權力,不論來自 智識,還是來自世俗,不論屬于政府還是屬于人民、哲學家、大臣,不論是為了這種或那種事業(yè),都包含著天生的缺陷、弱點和弊病,因而應該加以限制。”(同上,p.262 ) 為了約束、限制權力,他在《歐洲文明史》的結尾處呼吁,“惟有允許一切權利、利益、意見普遍享有自由,允許這一切力量的自由表現(xiàn)和合法存在,才能把各種力量和權力限制在合理的范圍內,防止它侵犯別的權益。”(同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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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趣的是,英美思想家對自家社會的獨特之處也做過精彩的解讀。
例如,英國政治思想家柏克在《法國革命論》中贊許“混合政體”,并警告那些試圖基于“理想的政治藍圖”破壞英國憲制的激進分子。他說道,“我們決心維護一個現(xiàn)有的教會、一種現(xiàn)有的君主制、一種現(xiàn)有的貴族制、一種現(xiàn)有的民主制。” (《法國革命論》,p.122)
在他看來, “這些互相對立和互相沖突的各種利益,對一些魯莽的決策設置下了一道有益的障礙。它們使得深思熟慮不是成為一種選擇,而是成為一種必然;它們使得一切變革都成為一種妥協(xié)的課題,那自然就會得出節(jié)制;它們形成了種種氣質可以防止粗暴的、魯莽的、無法無天的變革,并使得少數(shù)人為所欲為、不顧一切地運用權力成為行不通的事。” (同上,pp.46-47)
類似的是,美國歷史學家沃爾特·米德將英國社會稱作“安立甘式(anglican)”社會。所謂安立甘,即英國宗教改革后的國教,它既被視為新教的一個支派,又保留了某些天主教的儀式、制度。在清教徒看來,這是宗教改革不徹底的證據(jù)。但是,在務實的政治家看來,這種折中似乎更符合英國的利益。米德用“安立甘式”來形容這種社會,“宗教和社會問題應當在結合理性、啟示和傳統(tǒng)的基礎上解決。” (《上帝與黃金:英國、美國與現(xiàn)代世界的形成》,p.331)
他認為,這種社會構成一個三角形,“理性、啟示和傳統(tǒng)”各居其一。“大家均可在安立甘式三角中共存,都能感受到彼此的力量和影響,但沒有任何一個可以壟斷或統(tǒng)治這個三角形。” (同上)
可以說,這種權力分散且相互制衡的社會結構,使得獨斷專行成為不可能,使得流血革命成為不必要。現(xiàn)代人所推崇的政治美德——如審慎、節(jié)制、妥協(xié)、寬容——很大程度上正是這種結構的天然產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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