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死對決》,鮑永清憑此榮獲2019 年BBC 英國國際野生動物攝影師大賽年度攝影師獎。
《生死對決》留給我們的驚艷,似乎隨著時間正在逐漸淡去。但是,《生死對決》背后的對決故事卻像一壇老酒,歷久彌香,而且,屬于攝影家鮑永清內在的對決一直沒有結束。
直面殘酷
每一次舉起鏡頭,一個善良的靈魂和另一個具有強烈藝術創作沖動的靈魂在對決。就是在這樣的對決中,鮑永清完成了2019年度全球最好的一張生態攝影照片《生死對決》,一舉獲得了2019英國國際野生動物攝影師大賽最高榮譽。
但鮮有人知,每一次目睹鏡頭中大自然殘酷的一面時,鮑永清在對決中痛苦,在對決中困惑,也在對決中升華。
這是他熟悉的藏狐一家,他觀察它們有兩個多月了,以至于他每次到那里,只要聽到他的動靜,藏狐一家就會鉆出洞,在草原上歡呼雀躍,似乎在歡迎老朋友的到來。
這一天,3只不諳世事的藏狐幼崽在草原上無憂無慮地嬉戲,藏狐媽媽為了給它們糊口,不得不在草原上來回奔波。養活這3個食量日增的孩子,是藏狐媽媽最繁重的勞動。透過望遠鏡,鮑永清看到了藏狐媽媽的疲憊。他預判,藏狐媽媽會冒險去捕捉旱獺,因為比起草原鼠,能捉到一只肥肥的旱獺,藏狐一家可以飽餐一頓,藏狐媽媽也可以乘機休息兩天。
順著這個思路,鮑永清把視線轉向藏狐巢穴周圍,很快,在距離一公里左右的地方,他發現了一窩旱獺。而他本人,則潛伏在不遠處的土坡下。
草原非常安靜,偶爾有兩三聲鳥叫。幾個小時過去了,草原依舊那么安靜,露水的潮氣慢慢滲進鮑永清的衣服,潮冷難受。就在他感覺這一天又將白白度過的時候,他在望遠鏡里看到了令他激動不已的一幕。藏狐媽媽不知道啥時候已經潛伏在草地里,全神貫注地注視著旱獺洞穴,并悄無聲息地一點點往前靠近。
“有戲!”鮑永清一陣激動。但就在快速地開機、調整參數、對準焦距的過程中,他聽到了旱獺刺耳的報警聲。“完了!”鮑永清瞬間泄氣了,這說明機警的旱獺發現了潛伏在草叢里的藏狐,它們一旦受到驚嚇躲進洞里,再出來需要很長時間。鮑永清只好停止擺弄相機,趴下來繼續觀察。
但是這只藏狐并沒有輕易放棄這次機會,它停止了動作,將自己的身體深深埋進了草叢中,一動不動。看來又將是漫長的等待了。鮑永清只好放松自己,變換著身體姿勢,繼續觀察。藏狐一動不動地潛伏了一個多小時,但是這一個小時卻考驗著鮑永清的耐力。他一會兒小心翼翼地翻過身,曬曬冰涼的肚子,一會兒輕輕舒展一下僵硬的腿腳,就這么煎熬著,等待著。
也許是急于曬太陽,也許是饑餓,也許是以為藏狐已經遠去,一個多小時后,旱獺一家又探頭探腦地出來了。旱獺幼崽立起身,四處打量了一會兒,確定沒有危險后,它匐下身子開始嚼食帶有露水的牧草。
沒有意識到危險的小旱獺一點點離洞穴和父母遠了,而藏狐卻悄無聲息地離它越來越近。距離悄然縮短,鮑永清心跳加速,他悄悄放下望遠鏡,迅速而無聲地開機、對焦,直到將兩只動物框在同一畫面里。
眼看藏狐已經離旱獺只有幾米了,鮑永清屏住呼吸將快門預壓下一半。突然,“咔咔、咔咔”相機的快門像機槍一樣響了起來,這種響聲似乎是一種積蓄很久的宣泄,響得酣暢淋漓。這時,忍耐了很久的藏狐一躍而起,發起了攻擊。
旱獺不可能乖乖就范。藏狐一次次躲閃著旱獺狠勁扇過來的利爪,發揮著自己奔跑跳躍的優勢,尋找旱獺的破綻。可年輕的旱獺不是老藏狐的對手,幾個回合下來,它身上多處受傷,動作也漸漸慢了下來。
眼看藏狐就要得手,聽到危險的旱獺父母趕來加入了戰斗。于是,藏狐就在3只旱獺的圍攻中來回跑動,它避重就輕,避開旱獺父母的攻擊,繼續攻擊已經受傷的小旱獺。終于,它找準機會一口咬住小旱獺的脖子,迅速逃離戰場,身后留下旱獺父母撕心裂肺的哀鳴……
內心對決
鮑永清停止了瘋狂的“掃射”,他扔下相機,翻身平躺在草原上,長長地舒了一口氣。目睹了剛才驚心動魄的生死對決,他內心翻江倒海,感覺自己也是這場生死搏斗的參與者。
突然,他感到一陣煩躁,滿腦子是藏狐的大嘴、小旱獺凄厲的叫聲、驚恐的眼神還有旱獺父母的掙扎……
“如果它們只是展開了一陣激烈的大戰,然后在沒有傷亡的情況下,各自離去該多好啊。”
“如果藏狐咬最后一口的時候,我喊上一聲就好了。”
“可如果這樣,那3只嗷嗷待哺的小藏狐又該怎么辦。”……
腦子越來越亂,情緒越來越煩躁。就在這樣復雜的情緒中,他迷迷糊糊回到了家,看著桌上的飯菜,他沒有絲毫的食欲。接下來的3個月,他茶飯不思,心情煩躁,也不想去翻看那些照片。直到今天,除了獲獎的那張照片,當天場景中的其他照片,尤其是血腥慘烈的畫面他從不示人。
當時,獲獎照片公布后,他一直擔心著,糾結著。“如果有網友指責我當時為什么不救小旱獺,我應該怎么解釋呢?”“我會不會也像凱文·卡特一樣被人指責?”
甚至在面對媒體的時候,他會露出一絲苦澀的微笑,這份苦澀無人能懂。他給了世界一幅幽默和恐懼并存的藝術作品,難怪倫敦自然歷史博物館的館長邁克爾·迪克森爵士說:“這張引人入勝的照片抓住了自然界終極挑戰的瞬間—為生存而戰。”可是當年,世界攝影界為這張照片驚嘆不已的時候,卻沒有人知道鮑永清仍然還在獨自消解創作的痛苦。
他說,弱肉強食是動物的生存法則,真實反映野生動物的生存狀態是他作為攝影師所追求的目標,每個物種都有自己的生存方式,任何人為的干擾,都會導致不可預料的結果。他喜歡野生動物在鏡頭前的真實,所以深入了解動物的生活規律和習性,盡可能減少對它們的干擾,這是生態攝影師最基本的職業素養。
但是,很多時候,他發現這些話有些蒼白。
接受和坦然面對鏡頭里的一切,包括大自然優勝劣汰的殘忍、物競天擇的無情,是一個生態攝影師的必修課。上一秒,也許是一張可以驚艷世界的佳片名作,下一秒,也許就是弱肉強食的無情殺戮,生態攝影師在享受攝影藝術帶來的成就感的同時,還要忍受一幕幕殘忍、血腥場景帶來的不適感。不過,鮑永清似乎逐漸接受了這種內心的對決,盡管他經常因為一些畫面難受得幾天吃不下飯,甚至抑郁,但是他更知道,草原上每天都發生著殺戮,在大自然動態的和諧中,不需要人類自作多情的干擾,他要做的就是用鏡頭證明給大家:人和動物是一樣的。
(摘自《森林與人類》雜志2022年第2期)
責任編輯 | 潘春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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