注:趙烈文(1832-1894),字惠甫,齋號能靜居,江蘇常州人,曾國藩的核心幕僚之一。本文摘錄自趙烈文的《能靜居日記》,岳麓書社,2013年版。日記原文是文言文,附在白話文下方,白話文僅供參考。延伸閱讀:
(1)同治六年七月初九日 (注:此番對話主要是對恭親王奕?、慈禧太后的評價)
白話文大意:
曾國藩找趙烈文聊天。
趙烈文說:我在上海見過恭親王奕?的照片,看起來像是一位飄逸少年,沒有王侯重臣的氣派,恐怕難以震懾群臣。
曾國藩說:確實如此。外貌并非持重之人,卻聰明伶俐。
趙烈文說:聰明是有,不過也是小聰明。他知道照目前的形勢,不得不依賴地方實力派,便居中斡旋調和。近日他和倭仁吵得不可開交,轉眼又冰釋前嫌,這些都是聰明的表現。權衡利弊、審時度勢的本領是有的,但對自己的身份,所處的地位,以及如何立志,似乎沒有多少考量。一個人想要有所成就,首先要靠志氣。他處在周公的位置,卻無卓然自立之心,權勢熏天,算計的卻是一家一派利益,最終恐怕會因力不勝任而敗事,僅僅會耍小聰明是難以幸免的。
曾國藩說:清朝皇帝德行高,就勤于政務而言,事無大小,當天必須處理,這在歷史上是罕見的。其次,大亂(注:太平天國之亂)之后主張減征賦稅,攻破金陵之后,不要求各路軍隊將經費開支造冊報銷,這些做法都不是亡國之舉,你怎么看呢?
趙烈文說:天道難以知曉,我不敢亂言。依我之見,夏商周三代過后,王朝興衰,比的是誰強誰弱而非誰仁誰暴,看的是政治形勢而非君主德行。比如,諸葛亮治理蜀國,宮府治理有方卻不足以復興早已滅絕的漢朝;金哀宗在開封,求治心情不可謂不迫切,卻最終無法對抗日益勃興的蒙古。人的預見能力有限,我們無法依據君王的一句話就斷言其必將昌盛,也不能依據一件事就斷定其不會覆亡。減征賦稅的提議,是由地方實力派發起的,而非朝廷自己的意思。免于報銷造冊,完全是因為這些厘金,都是地方自籌的, 無法認真核實,朝廷有此提議無非是做個順水人情,有投機取巧之意。清朝皇帝勤于政務,在歷史上確實罕見,在解決小問題上,勤政是好事,然而在大事上,迅速決斷往往導致因為草率而失誤。老師您用君主德行作為評估國祚的標準,可以說是公允的。但清朝能否實現中興,首先要看掌管朝政的是否是那些有遠見、有謀略之人,舊制不改,僅僅想靠一兩個合理措施來續命,天意未必如此。
曾國藩又說:清朝皇帝乾綱獨斷,是歷史上所少見的。上奏之事無論大小,都能直達皇帝面前,不會被人隔絕蒙蔽。例如,我弟曾國荃上奏彈劾官文,慈禧太后緊接著便召見胡家玉詢問事情原委,僅讓其閱讀奏折中的一節,而非全文,等到秘密派遣譚、綿(注:具體人物不詳)查辦此事,軍機大臣們尚不知此事經過。一個女性統治者能夠如此獨斷專行,也是歷史上很罕見的。
趙烈文說:的確,不過,獨斷專行在頃刻之間,被人蒙蔽卻發生在以后。說到底,這件事最終不了了之。朝廷反復幾次論辯,也沒有分辯出結果。太后的規矩確實很嚴,然而她的那些親信奴才當面聽話,一外放出京,則肆無忌憚。這不正是《紅樓夢》里的情況嗎?再者,所謂威斷,不在于舉止形色,而在于實事。看到臣下的欺人之言,立刻予以糾正,則群臣無不戰戰兢兢,至于和他們對話,則不妨平易近人,這是因為所爭的地方不同。
原文:
下午,滌師(注:曾國藩)來譚。晚又要至后圃納涼,譚至二鼓。 余言在上海見恭邸(注:恭親王奕?)小象,蓋一輕俊少年耳,非尊彝重器,不足以鎮壓百僚。 師曰:然。貌非厚重,聰明則過人。 余言:聰明信有之,亦小智耳。見時局之不得不仰仗于外,即曲為彌縫。昨與倭相(注:倭仁)爭持,無轉身之地,忽爾解釋,皆其聰明之征也。然隨事稱量輕重、揣度形勢之才則有之,至己為何人,所居何地,應如何立志,似乎全未理會。凡人有所成就,皆志氣作主。身當姬旦(注:周公)之地,無卓然自立之心,位尊勢極而慮不出庭戶,恐不能無覆餗之虞,非淺智薄慧,涂飾耳目之技所能幸免也。
師曰:本朝君德甚厚,即如勤政一端,無大小當日必辦,即此可以跨越前古。又如大亂之后而議減征,餉竭之日而免報銷,數者皆非亡國舉動,足下以為何如?
余曰:天道窈遠難知,未敢妄對。三代(注:夏商周)以后,論強弱,不論仁暴;論形勢,不論德澤。即如諸葛(注:諸葛亮)輔蜀,宮府甚治而卒不能復已絕之炎劉(注:漢朝);金哀(注:金哀宗)在汴,求治頗切,而終不能抗方張之強韃(注:蒙古)。人之所見,不能甚遠,既未可以一言而決其必昌,亦不得以一事而許其不覆。議減征,創自外臣,非中旨也。免報銷,則以此番餉項,皆各省自籌,無可認真,樂得為此寬大,亦巧見耳。勤政誠前世所罕,但小事以迅速而見長,大事亦往往以草率而致誤。夫以君德卜國祚之靈長,允矣。而中興氣象,第一貴政地有人,奄奄不改,欲以措施一二之偶當,默運天心,未必其然也。
師又言:本朝乾綱獨攬,亦前世所無。凡奏折事無大小,徑達御前,毫無壅蔽。即如九舍弟(曾國荃)參官相(注:官文)折進御后,皇太后傳胡家玉面問,僅指折中一節與看,不令睹全文,比放譚、綿二人查辦,而軍機恭邸以下尚不知始末。一女主臨御而威斷如此,亦罕見矣。 余曰:然,顧威斷在俄頃,而蒙蔽在日后,究竟此案模糊了局,不成事體,覆疏全無分曉,未見中旨挑斥一字也。大家(慈禧太后)規矩素嚴,臧獲(注:奴婢)輩當面謹愿奉法,而一出外則恣為欺蔽,毫無忌憚。一部《紅樓夢》即其樣子,又足多乎?所謂威斷者,不在形跡而在實事,一語之欺,清渾立辨,則群下無不惴惴,至其面目轉不妨和易近人,蓋所爭在彼不在此也。 第1078-1079頁
恭親王奕?
(2)同治八年(1869年)五月二十八日 (注:此番對話是曾國藩對清廷權貴的觀感)
白話文大意:
趙烈文問:“軍務、外交事務以及內政方針是否有了定論?”
曾國藩皺著眉頭說:“到京之后,我參與了修改(中英)和約的討論會,醇親王主戰,我以為就眼下形勢而言,不可不委曲求全,但又不得不有所防備。朝廷和地方(不論直隸還是江蘇),都如此貧困窘迫,談何自立呢,今年不出意外的話,和約能夠達成,中英不致于決裂,然而情況難以預料,讓人不能沒有隱憂。”
又說道:“兩宮太后才能一般,見面聊天,說不出什么緊要話。皇上看起來淡泊沉靜,無從揣測他的深淺。時局由恭親王、文祥、寶鋆諸位軍機大臣掌控,比皇帝的實權還要大。恭親王極其聰明伶俐,然而,此人沒有獨立的政見和原則,反復搖擺。文祥,為人正派然而胸襟不夠開闊,也不知道求人輔助。寶鋆則無威望。朝廷中有特立獨行之節操的人,尚屬倭仁,然而他才薄識短。其他人更是碌碌無為,這種情況讓人很擔憂。”第1258-1259頁
原文:
余又問軍務、夷務及內廷國是之有無定論? 師(注:曾國藩)蹙額曰:“到京后,曾會議和約事,醇邸(注:醇親王)意在主戰,曾上折交內閣再議。吾以目下不可不委曲求全,而又不可不暗中設防奏覆。然中外貧窘如此,無論直隸、江蘇,亦安能自立,今年和約當可成,不致決裂,而時會難知,能無隱憂。”
又言:“兩宮(注:即慈安、慈禧太后)才地平常,見面無一要語,皇上沖默,亦無從測之。時局盡在軍機恭邸、文、寶數人,權過人主。恭邸(注:恭親王)極聰明,而晃蕩不能立足。文柏川(注:文祥)正派而規模狹隘,亦不知求人自輔。寶佩衡(注:寶鋆)則不滿人口。朝中有特立之操者尚推倭艮峰(注:倭仁),然才薄識短。馀更碌碌,甚可憂耳。” 第1258-1259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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