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樓夢》里,關(guān)于薛寶釵的結(jié)局,有很多種猜測。其中有一種說法,便是寶釵最后改嫁賈雨村。因為賈雨村曾在詩中寫道:玉在櫝中求善價,釵于奩內(nèi)待時飛”。但我覺得,這個觀點(diǎn)并不能令人信服。我覺得,寶釵不可能嫁給賈雨村。今天我會從三個方面來分析這個問題。
寶釵對寶玉情有獨(dú)鐘,即使寶玉出家,寶釵也會獨(dú)善其身,不會輕易改嫁
眾所周知,《紅樓夢》里,寶玉和林妹妹兩小無猜、情投意合。他們二人前世之緣未了,今生在大觀園內(nèi)再續(xù)不了情。為了償還神瑛侍者的灌溉之恩,絳珠仙子下凡,化身為貴族千金林黛玉,用一生的眼淚償還神瑛侍者的化身寶玉。
《紅樓夢》很有魔幻現(xiàn)實主義的色彩,既有浪漫的神話,又有寫實的生活,虛實交替,讓無數(shù)人為之癡迷。寶玉和黛玉,前世有知遇之恩,今生更加靈犀相通。寶玉和寶釵,有一段塵世的婚姻,奈何兩人有緣成為夫妻,卻不能廝守終生。
每個人的結(jié)局,書中早已有了暗示。第五回,寶玉游太虛幻境,揭示了每個人物的未來命運(yùn)。有一首詩,很明確地寫出寶玉的內(nèi)心真實想法:別人都說金玉良緣好,我卻只懷念木石前盟。哪怕寶釵舉案齊眉,也忘不了林妹妹。
都道是金玉良緣,俺只念木石前盟。
空對著山中高士晶瑩雪,終不忘世外仙姝寂寞林。嘆人間美中不足今方信。縱然是齊眉舉案,到底意難平。
《紅樓夢》第三十七回,探春建立海棠詩社,大家大家分別起了別號,黛玉因為愛哭,探春給她取名瀟湘妃子。李紈封寶釵為蘅蕪君。寶釵住在蘅蕪苑,諧音即為恨無緣。年輕寡居的李紈為寶釵賜名蘅蕪君,預(yù)示了寶釵日后的悲劇,和李紈一樣,孤苦無依。
寶釵的身上肩負(fù)著振興薛家的重任,她最初的愿望是打算入宮,成為像元春那樣的人物。試想,連貴公子寶玉都不是她的首選,猥瑣的賈雨村,又怎能輕易入得了她的眼?寶玉的相貌、出身,比賈雨村強(qiáng)了千百倍。換句通俗易懂的話,見識過大海的偉岸,還會為小池塘而輕易動心嗎?
入宮無望的寶釵,在與寶玉相處的過程中,發(fā)現(xiàn)了寶玉的善良和很多可愛之處。她不知不覺對寶玉動了心,要不然,生性穩(wěn)重、性格清冷的寶釵,也不會做出一些違反常態(tài)的事情,給人留下話柄。
我們來看書中的描寫,寶釵幾次三番造訪怡紅院,甚至晚上也要去,她以各種借口接近寶玉,以至于影響到丫鬟們的休息,惹得她們抱怨。晴雯為此賭氣,害得黛玉被關(guān)在門外。
還有,寶釵在夏天的中午造訪怡紅院,已是唐突的舉動。在寶玉午睡時闖入人家臥室,還在一旁繡肚兜。最為關(guān)鍵的一點(diǎn),襲人借故離開,屋內(nèi)只剩下她和睡熟的寶玉,實在令人想不通。這難道真的是端莊的寶釵能做出的事嗎?
曹雪芹為寶釵添上的這幾筆,自有他的深意。寶釵的內(nèi)心,對寶玉也是情有獨(dú)鐘。如今的情難自禁,更能襯托她婚后獨(dú)守空房的凄涼和孤獨(dú),這就是曹雪芹的厲害之處。悲劇的感覺,無需說一句話,早已浸透在字里行間。
寶釵對寶玉的真情和自己內(nèi)心深處的愿望,在她寫的一首詩中,表現(xiàn)得很透徹。
詠白海棠 薛寶釵
珍重芳姿晝掩門,自攜手甕灌苔盆。
胭脂洗出秋階影,冰雪招來露砌魂。
淡極始知花更艷,愁多焉得玉無痕。
欲償白帝宜清潔,不語婷婷日又昏。
在這首詩中,寶釵以寶海棠自喻,珍重自己,即使白天也要關(guān)上院門。淡極始知花更艷,愁多焉得玉無痕。這一句是點(diǎn)睛之筆,突出了白海棠的美,素雅純潔的白海棠,比鮮艷的顏色更動人,宛若不施粉黛的仙子身著白色紗衣,裊裊婷婷,像周敦頤筆下的蓮花,可遠(yuǎn)觀而不可褻玩焉。高貴純潔得讓人不敢靠近,有點(diǎn)清冷的白海棠,不正是寶釵的特點(diǎn)嗎?
胭脂洗出秋階影,冰雪招來露砌魂。海棠詩中曾用醉看春雨洗胭脂形容雨中海棠的嫵媚,顏色嬌嫩欲滴、紅得像胭脂的花瓣在雨中楚楚可憐。白海棠像玉一樣高貴,又像冰雪一樣純潔無瑕。
這里擬人的寫法,既是寫白海棠,也是寫寶釵自己。詩的最后,很關(guān)鍵,因為預(yù)示了寶釵的結(jié)局。白帝是傳說中的五大天帝之一,主管秋事。白海棠珍重芳心,清高自重,她想用自己的清白、純潔報答白帝,因為白海棠吸收天地精華之雨露,秉承仙風(fēng),別具一格。
而寶釵的內(nèi)心深處,對寶玉情意深重,她希望可以像白海棠報答白帝那樣,嫁給寶玉。寶釵性格中的圓滑與看似虛假,只是她為了保護(hù)自己的一層外衣,她的出身,她的家庭,容不得她像黛玉一樣率性、灑脫,她步步為營,處處小心,違心地討好每個人,只因為她背后有年邁的寡母,不爭氣的哥哥,飛揚(yáng)跋扈不懂持家的嫂子。她能怎么樣?
寶釵溫柔端莊、善解人意,大方得體,深愛寶玉。可是,寶玉的心里只有黛玉,這才是寶釵最大的悲哀。寶釵付出了那么多,贏了那么多人,卻唯獨(dú)輸給了自己。因為她無論做什么,都不能讓寶玉愛上自己。
寶玉對寶釵的態(tài)度,在詩中說得很清楚。
詠白海棠 賈寶玉
秋容淺淡映重門,七節(jié)攢成雪滿盆。
出浴太真冰作影,捧心西子玉為魂。
曉風(fēng)不散愁千點(diǎn),宿雨還添淚一痕。
獨(dú)倚畫欄如有意,清砧怨笛送黃昏。
詩中提到了楊貴妃與西施,而這兩個人象征著寶釵與黛玉。寶玉愛讀《莊子》,崇尚自然,討厭虛與委蛇。他以擬人的手法開頭便寫出白海棠的姿態(tài)、顏色,雪白的白海棠像淡妝的佳人,重門映著身影,花在枝頭一層層綻放,花盆里仿佛落滿潔白的雪花。
太真出浴后嬌媚的身姿宛如冰作影,其清冷不可接近的相貌恰似寶釵。捧心西子用玉作魂,正如黛玉清高自重、不染纖塵。
寶玉在詩中暗寫了寶釵、黛玉的結(jié)局。早晨的風(fēng)吹不散心中的愁緒,夜晚的雨滴又讓佳人平添淚痕。白海棠只管在風(fēng)中搖曳生姿,哪里有這么多憂愁?只不過是寶玉把黛玉化身筆下的白海棠,心疼她孤苦無依,憐惜她體弱多病。
詩的最后一句,把白海棠比作獨(dú)倚畫欄的佳人,深情的海棠花可能懂得秋夜搗衣的孤苦?可能理解昏黃中笛聲的哀怨?
秋夜搗衣多用來形容古代妻子思念出征在外久不歸家的丈夫。有人說詩中寶玉用來形容自己思念死后的黛玉。我覺得這里既有對黛玉的思念,也有寶釵對寶玉的思念。
賈雨村的所作所為,性格的虛偽、奸詐,寶釵避之而不及,更不可能嫁給他
《紅樓夢》第四十八回,通過賈璉別打,平兒罵賈雨村,讀者看清了一件事,賈雨村心機(jī)深重、不擇時段,毫無憐憫之心。
事情的起因,賈赦看上了石呆子的扇子。這石呆子收藏的二十把舊扇子,是湘妃、棕竹、麋鹿、玉竹制成,上面的書法、繪畫,都是古人真跡。賈赦無意中看到幾把古董扇子,再看看自己家里的扇子,不名一文。
天下奇珍異寶都想據(jù)為己有的賈赦,豈肯放過幾把扇子?他派人到處尋找,就找到了石呆子。哪曾想,這個石呆子也是個有骨氣的人。任憑賈赦給多少錢,就是不賣,很堅決地說,‘我餓死凍死,一千兩銀子一把我也不賣!’
賈璉不想太為難石呆子,并不是他沒有能力,而是他良心未泯。可是賈赦卻不這么想,天天在家罵賈璉。這事被賈雨村知道了,他想了個主意。把那石呆子抓到衙門,給他按了個罪名,拖欠官銀,讓他變賣家產(chǎn)賠償。不夠呢,就抄家,順手把那扇子抄來。賈雨村把扇子給賈赦送過去,賈璉被罵得更慘了。
天下竟有這樣的父親,質(zhì)問自己的兒子:人家怎么有辦法弄得來扇子呢?賈璉自然不服氣,也看不慣賈雨村的行為。他說,為這點(diǎn)子小事,弄得人坑家敗業(yè),也不算什么能為!細(xì)品起來,賈璉說得很對啊。
但是賈赦不開心了,把賈璉狠狠地打了一頓,臉上還破了兩處。這父親,心也夠狠的。難怪把親生女兒嫁入孫家,受到孫紹祖虐待也不心疼。在他心里,親情遠(yuǎn)沒有利益重要。為了利益,他打兒子、嫁女兒,要納鴛鴦為妾,毫不顧及親人的感受。
一向溫柔和順、言語溫和的平兒,狠狠地罵賈雨村,還是在寶釵面前。我們來看,平兒說的話:都是那賈雨村什么風(fēng)村,半路途中那里來的餓不死的野雜種!認(rèn)了不到十年,生了多少事出來!
平兒找寶釵,原是因為薛姨媽這兒有上棒瘡的丸藥,來這兒要一丸,給賈璉治傷。寶釵呢,聽完平兒的話,心里也忿忿不平,只是不好表現(xiàn)出來,她只讓鶯兒找出藥丸,遞給平兒。
我們再來看,第四回,薛蟠為了爭奪香菱,打死了馮淵。當(dāng)時剛上任的賈雨村,在門子的指點(diǎn)下,稀里糊涂斷了案,保全了薛蟠。如今,他變本加厲,誣陷石呆子,害得他家道敗落,下落不明、生死不知,這和搶人家扇子有什么區(qū)別呢?
這一樁樁、一件件,都是賈雨村所為,寶釵怎能不知情?她心里對賈雨村厭惡至極,躲避還來不及呢,又怎么會嫁給他呢?
以寶釵執(zhí)著的個性,她會堅守自己的道德底線,不可能改嫁賈雨村
寶釵生性淡泊,衣著樸素、不喜奢華。這也從側(cè)面描寫,即使賈府?dāng)÷洌业乐新洌钬毢瑢氣O也會泰然處之。我們來看,劉姥姥游大觀園,賈母帶著她一路走訪姑娘們的住處,黛玉的瀟湘館宛如上等的書房,藏書價值連城,室內(nèi)擺設(shè)也是無比精致。這讓賈母很是驕傲。
接下來,寶釵住的蘅蕪苑怎樣呢?寶釵的屋內(nèi)雪洞一般,一色玩器全無,案上只有一個土定瓶中供著數(shù)枝菊花。然后還有兩部書,茶奩茶杯而已。床上只吊著青紗帳幔,衾褥也十分樸素。
寶釵的樸素,連賈母都覺得過分。你想,當(dāng)時的賈府,正是鼎盛時期,客中的寶釵多少也應(yīng)該遵從賈府的規(guī)矩,有相當(dāng)?shù)呐泼妫蝗坏脑挘咸珪X得很沒面子。
有人說,這是寶釵性格虛偽,刻意討好賈母,適得其反。其實,我們仔細(xì)分析一下,曹雪芹的用意,未必如此。他應(yīng)該是在暗示,寶釵的種種行為,都預(yù)示了她日后寡居的清苦生活。寡居的李紈給她取名蘅蕪君,預(yù)示著寶釵的結(jié)局和李紈一樣,孤獨(dú)地生活。寶釵的住所蘅蕪苑,是恨無緣的諧音。說明她和寶玉沒有緣分廝守終身。
我曾為寶釵填過一首一剪梅,這首詞寫婚后的寶釵思念寶玉。
悵望西風(fēng)又是秋。菊開舊圃,霜滿枝頭,何時歸雁過西樓?瘦月清愁,總是難休。
幾度苑中獨(dú)自游。艷冠群芳,最是溫柔,欲償白帝卻難留。歸夢悠悠,韶華空流。
你看,寶釵的個性如此執(zhí)著,為了勸寶玉讀書,她自己受到寶玉的冷遇,甚至嘲諷,都沒放棄,一再勸說他。她遵從婦德,不僅對自己嚴(yán)格要求,也時常勸誡別人。黛玉無心說出牡丹亭的戲文,寶釵好心提醒,告訴她這樣做不對。
岫煙戴著探春送的玉佩,寶釵提醒她不要和人家攀比,這些貴重飾品不是她們這樣的家庭可以奢望的,勤儉持家才是本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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